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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人祸岂可嫁天灾(四)

“将灾民遣散,至周边各州郡就食?”

李存听到这么一个回答之后,几乎要笑出了声来。

今夏大水,受灾的可不仅仅只是京畿路一地,而是连带着京西二路、淮南两路、以及京东两路、河北、河东、关西诸路的大部分州府,可谓是近半个天下!

而且这还只是北方诸路罢了,南方诸路的消息尚未传来。恐怕这天下二十余路除了川中四路,还有最靠西北的熙河秦凤几路以外,便没有不受水灾影响的地方了。

只不过是受灾程度的大小罢了。

而若将地域局限在京畿路附近,周围的拱、郑、澶、颍昌诸州受灾亦是严重。

若在繁硕的东京都拿不出粮食来赈灾,更何况周围的那些个无论是经济还是地位、亦或者交通和产出都远逊于京畿的那些个州县呢?

“亏他们说的出口。”李存冷笑道,而说完之后,心中却是阵阵阴凉。

朝廷上的那些个大臣们,或是为了钱银、或是为了仕途、或是为了讨得官家欢心,真是将那些受灾的百姓们不当做人看啊!

而更可悲的却是,那位天下之主,高坐在大殿陛阶之上的大宋皇帝,竟然也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

什么“军需要务”,什么“另有他用”,什么“京中安稳之要系”,什么“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放粮”!

几十万人就围在城外面,饭都吃不饱了,这还不算是万不得已?城内百万口众为了买上一日的口粮,将妻子的嫁妆首饰和祖上传下的田宅房契都拿出去典当了,这还不算万不得已?

那什么时候才算万不得已?

明年提师北上,约定与女真共同伐辽?然后被耶律大石带着万余残兵大败数场,将自熙、丰以来,所储军实殆尽?

哦,对了,北上伐辽是宣和四年之后的事情,明年,皇宋还要陷于南方的泥沼之中,难以自拔。

“汴河疏浚已然开始数日,但自京东和淮南传来的消息,似乎并不顺利。”

杨庚取出一封信件,打开递给了郓王。郓王看罢,便又递给了李存。

李存只是瞥了一眼,便放在了案几上。

“朝中有人不希望汴河疏浚的太快,这位新任的都水监自然是不敢忤逆——毕竟,他的前任,‘不幸’落水身亡,才不过几日啊。”

李存一语双关的说道。

“哼,他怕死,难道本王就不能杀他了吗?”

赵楷冷哼一声,语气冰冷。

“即便都水监听命,汴河依旧需要近月的时间。但是,我们现在却是没有这个时间了!”杨庚轻叹道。

“自灾民营建成以来,灾民涌入东京的速度更甚。据昨日汇来的消息,已然超过了四十万。”

“四十万……”赵楷心中一个咯噔。

“按照这个速度,我们恐怕是连十日也撑不到了。”

赵楷脸上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他之所以要下这赈灾之权,虽然也有恻隐之心的原因,但对于一个皇族出身、且有着竞争皇位资格的皇子来说,心坚似铁才是正常的道理。故而,无论是呈递李存献上的《治灾策要》,还是主持赈灾,都只是为了他夺嗣增加筹码罢了。

但若是这场赈灾最终不了了之,导致大量的灾民饿死、甚至是造成**,那么,这个结局,恐怕太子更愿意看到吧!

好事将成坏事,容不得他的脸色不难看。

“十日……”赵楷再次念叨了一声。

“殿下,其实下官以为,这件事情并非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

杨庚沉思了片刻,突然说道。

“京中并非无粮,只是被那些奸商给藏了起来。只要我们能从那些粮商手中得到粮食,一切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先生是说,带兵查抄他们的仓库?”赵楷眉头一跳,不动声色的问到。

“不然。”杨庚摇了摇头,否定道:“那只是最后的手段。在动刀子之前,还是先‘礼’的好!”

……

……

天色有些昏沉,落日将城中的一切影子都来得很长,又将黄绿相杂的房瓦照的金黄。

而宽广的街市之上,虽然已经恢复了一些,但若是想要恢复旧日的繁华,还需要不少时日。

李存从保康门出的旧城,然后先到天一阁巡视了一圈。外面的粥棚和后院用砂石垒砌的高台都已经被拆卸了干净,就连门面里面的淤泥和被雨水浸泡了的痕迹也清理了大半,再过几日应该就可以恢复营业了。

李存巡视了一圈,然后走到忙碌着的韩仲身旁道:“和我出去一趟。”

韩仲闻言,有些愕然,不过很快便反映了过来,点点头,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便整了整衣服,跟着李存出了店门。

一路向南,走了百多丈,直到快走到麦积巷的时候才停下了脚步。

转身、抬头,“徐记粮铺”的招牌赫然在目。

和旁处冷清的生意不同,这些日子徐记粮铺的生意简直好到难以言表的程度——每日天还未亮,店门外便排满了等候的顾客;而到了如今这傍晚时分、快要关门的时候,还有许多人没有排到。

而且,这粮食出售的价格,还是寻常的数倍!

李存盯着招牌看了许久,出了口气,然后才迈开脚步,朝着这粮铺走去。

郓王下令,府上的一众幕僚要到京中各处粮商铺子,说服那些个粮食们将粮食借与一些,用于赈灾所需。

不过,李存对于这个主意,很不报希望。

那些个粮商从大雨开始便布下的局,等的,不正是这个时候?又如何甘愿放弃这到手的利益?

莫说是郓王,即便是官家的要求,刀斧加身之前,也没有人会听的。

而刀斧加身——开什么玩笑?京中的那些个大粮商的背后,站的都是些什么人?皇亲国戚,宰辅执政!又有谁敢将刀斧加于其身?

而至于那些个小粮商——因为太小,所存粮食数量有限,也左右不了大局。

“这不是李东家吗?怎么有空光顾小店?”

李存只是刚走到门口,便被人看到,一个听起来热情、实则却充满贬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李存看去,却是这徐记粮铺的掌柜,那徐老先生的儿子,徐仲烨。

“徐掌柜。”李存微微一揖,然后道:“今日冒昧来访,实则是有事想与徐老先生商议。”

李存毕竟是有求与人,所以将姿态放的很低。不过到底有没有用处,便不得而知了。

“哦?所谓何事?”那徐掌柜站在台阶上低头审视了李存一番,表情玩味的说道。毕竟这个时候,来粮铺商议的,能会有什么事情?

“为粮食而来,还请徐掌柜通禀一番。”李存揖手,恳请道。

徐仲烨闻言,心中冷笑一声“果然!”然后面色不改的淡淡说道:“哦?这可不巧了,家父此时正在用饭,恐怕是没有时间见你了。”

“不妨,在下可以等。”李存挤出一副笑容,说道。

徐仲烨听后,不由得打量了眼前这位李东家一番,有些吃拿不定,这家伙还真能忍?

“那你们等着吧。”

……

……

李存和韩仲在徐记粮铺的会客厅等了许久,约莫着有半个多时辰,待外面大街上的灯笼都高高挂起起的时候,他今日拜访的主人公,那位“远近闻名”的徐老先生才在他的儿子徐仲烨的搀扶下,慢慢的走了进来。

“徐先生(先生)。”李存和韩仲起身,一声揖道。

徐建华依旧脚步慢慢,足足花了十数个呼吸才走到了座位上,然后缓缓坐下,许久,才转过头来,睥睨的看着李存,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冷意道:“听说你们有事找我?”

“正是。”李存颔首回答。“冒昧前来,如有打扰,还请宽恕则个。”

“哦?宽恕?”徐建华似乎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冷笑两声,然后继续斜着眼看着李存。“没有什么课宽恕的!”

“说吧,找老夫有何贵干!”

说道“贵干”二字的时候,声音明显加大了一分。

“在下是为借粮而来。”

李存没有废话,直奔主题。

“借粮?”徐建华轻声念到了一遍,嘴角扯了扯,“不知李东家怎么个借法?”

“从大水以后,京中灾民甚多。朝廷虽然开放广盈、万盈两仓,并着郓王殿下提举京畿路一干救灾事,但对于数十万的灾民依旧是杯水车薪。

故而,殿下特遣我来,想要找徐公借上一些粮食,以郓王的名头作为担保,待汴河疏浚,纲粮北上之后,定然悉数奉还。”

李存解释道。

“以郓王的名头作为担保?待纲粮北上,再悉数奉还?”站在徐建华身侧的徐仲烨闻言,不由得哂笑一声,似乎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

“不知郓王殿下打算用他的名头,从老夫这里借多少粮食呀?”徐建华呵呵一笑,脸色有些阴冷的看着李存,问道。

“三千石。”李存说道。这个数字,他们之前自然是研究过了的,徐记粮铺虽然在京中一众小粮铺中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但对于那些个大粮商们来说,却仍旧是不够看的。哪怕提前有着准备,库仓之内顶天了也就只有四五千石的粮食而已,再加上从京中大雨以后,粮食只出不进,虽然有着限购的策略,但也最多只剩下三千多石的粮食了。

故而报出三千石,若是对方愿意,定是可以拿的出来的。

不过,李存对这位徐老先生的觉悟水平,很不抱希望……

果然,徐建华接下来的话便让李存那本来就不多的希望又消失了大半。

“李东家可知,如今外面的粮价,每石多少吗?”徐建华阴冷的笑着问道。

“石米六贯?”李存想起了方才他在外面看到招牌上写着的价格,回答道。

徐建华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道:“那若是纲粮北上,粮价又要多少呢?”

不待李存回答,徐建华便自己将话接上,道:“若是纲粮北上,粮价定然会跌回原本的价格,石米一贯!”

“这一来一回,便是每石五贯以上的差价,三千石便是一万五千贯……

郓王殿下真是打得好算盘,只是一句话,便要从老夫这里赚去一万五千贯的利润——李东家,你觉得,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呢?”

说罢,便双眼微眯,盯着李存看了起来。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姓李的小子,究竟是有着什么自信或者说是勇气,让他竟然想要说服自己?

李存心中一叹,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找这徐建华,或者说找这京中的粮商借粮,简直是白费力气。

不过既然郓王吩咐了,李存也不好消极怠工,只能耐下性子,做起了劝解。

“殿下此举借粮,并非为了牟利,仅仅是为了赈灾而已。”

“哦?赈灾?用老夫的一万五千贯来给郓王换取名声?”徐建华的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又不是郓王当面,即便骂上朝中的那些宰辅王爷又能如何?对于东京百姓们来说,官家尚敢编排,更何况其他人?

至于郓王是否会报复……在徐建华看来,这并不用担心。毕竟他目前还只是一个王爷而已,虽然有着机会继承皇位,但也只是机会罢了!更何况,即便郓王真的继承了皇位,天知道那是多少年后?

况且,他可不相信郓王只派了李存一人来问了自己一家而已!他有着充足的信心,那郓王无论找上京中的哪家粮商,他们所给出的答案定然都会和自己相同的。

如此,他郓王即便做了皇帝,难道会将这些拒绝他的人都挨个清算一遍吗?

开什么玩笑!

“先生的贡献殿下自然会记得,届时大灾退去,殿下上表功臣名录之时,定然也会有徐老先生您的一席之地。”

“殿下记得……敢问,这么一个记得,能值得一万五千贯吗?”徐建华冷笑着,问道。

李存闻言,不由得一时语塞。停了数个呼吸的时间,李存才继续往下说去:

“那暂且先不讨论借粮的事情了,徐先生能否将粮价降低?在下并不是说要将价格降回原价,而是降至合理的价格上。”

在说道合理二字的时候,李存刻意加重了一些。

“您定然明白,京中此时并非无粮的……”

“什么价格才是合理?”徐建华闻言,哂笑一声,“京中粮价如何,是粮行所定。老夫以为,粮行的诸公,自然明白什么是合理的价格!”

“在下只是希望您的粮铺能够将价格降下来……”李存解释道。

“粮行的决议,恕老夫不敢忤逆。”徐建华语气生硬的拒绝道。

“呃……”

又是一条路说死,李存又顿了半天,心中的冷意却越发的严重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