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不带着丝毫的凉意，从远处无力的吹来，除了将路上那轻薄的衣角吹动以外，并没有带来点滴的舒适感。
李存的脸色并不好看，看的跟在一旁的韩仲都不由的噤声。
“趁火打劫的不义之财？呵呵！只要是钱，老夫便没有觉得有花着不舒坦的！”
“吃粮出钱，天经地义！”
“那些个灾民没钱怎么办？没钱不还有田宅地契嘛？即便是客户（佃户，宋朝户籍分主客户）也会有妻小，亦能换些口粮嘛！”
“即便这些都没有，自己不也能卖？”
“不卖？呵！那便去死吧，老夫可不是菩萨！”
……
想着徐建华方才的话，李存脸色越发的阴沉。
皇宋承平百六十年，对于那些个豪商地主们来说，兼并土地已然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他们看上的，还有那土地上劳作的百姓！
虽然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统治阶层剥削劳动者，这无论在过去还是未来，东方还是西方，都是跑不掉的。
但第一次听到一个“统治阶级”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的讨论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而且话语之间说的还是那般的大义凛然，李存还是不由得一阵心寒！
重生以来，他一直努力的目标，要救下的，就是这种人吗？
而更让他消沉的，却是朝中的诸公对这场天灾的反应！
虽然前世已经经历了一次，也知道了结局，但自己那时毕竟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且自己还是麻烦缠身，只是听着从不知道传了多少张口的“内幕”消息罢了。
今世，一路还算顺风顺水，通过并非刻意交好的郓王能够更近一步的了解到朝廷的一干反应，亲身经历之下，李存心中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失落感。
作为这个国家的君主尚且不爱这个国家和他的人民，作为与天子共天下的士大夫们尚且不爱护她，自己又为何要费那么大的力气去白忙活呢？
李存第一次对自己试图改变历史的努力产生了疑问。
这种人值得去救吗？需要去救吗？
显然，是不需要的！
那么自己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反正历史上，女真人只是占据了中原，南方地区要到一百多年之后才会被蒙古人所占领。
到了宣和末，自己带着这一世的亲友逃到南方。江南不安全那便逃到闽南去，闽南不安全，那边跑到广南去，哪怕琼州岛又有何妨？总会有着一片能够逃脱末世兵戈的地方，没有战火，安居乐业。届时，靠着家中的积蓄和自己穿越者的优势，一世富贵定然少不了的。
至于一百多年之后的蒙元入侵——那时自己早就化为了枯骨，哪管他洪水滔天？
想到这里，李存的身形不由得消沉了起来。正如同一个孜孜不倦努力的学者，突然发现他长久以来研究的方向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一般，一种颓废感不由得油然而生。
到了天一阁，李存向依旧一脸气愤的韩仲摆了摆手，便独自一人踏着夜晚的残灯，向着家中走去。
从保康门外的大街一路往北，直到保康门那宽广幽深的门洞赫然在目，李存才往西拐去，沿着旧城旧城城墙之外的路面往家里走。旧城的城墙和住宅区的厢坊之间隔了一道足有数十丈宽的空地——这本事京中内城为城防所留出的地界，不过随着常年的太平，就连军备场所都免不了被商业所侵蚀，数十丈宽的空地此时之勉强留下了不到十丈的宽度，剩下的，则都被夜市的摊子所霸占了。
不过，这几日夜市的生意也不火爆，稀稀落落的开着几家，摊子上的食客则更是寥寥。
李存身形稍渐的前行着。
“官人，您不能这样啊！”
一声哀嚎骤然响起，恳求着说道。
“滚开！再这般纠缠，就休怪俺不客气了！”
一声粗历的声音随之而来，紧接着便是一阵低声的啜泣。
李存抬了抬头，便重新落下。既然不打算改变那注定将要到来的末世，又何必多管闲事？
左右，终归是要死的——区别不过是早晚而已。
女真人的铁蹄可不管他踩踏的对象究竟是达官显贵，还是穷苦百姓。就连那位今日还在大庆殿上高坐的官家，届时也是俯首系颈，被当做畜生一般戏耍！
最起码，在这一点上，世道还是很公平的。
既然已经放弃，那这两世所经历的一切，便当做是一场梦幻泡影罢了。而这城中所遇到、认识的人们也不过只是一个个历史的炮灰而已……
李存双眼默然的看了一眼，眼神之中不带着丝毫的情感，随即再次低下，脚步毫不停顿，准备离开。
“住手！”
一声娇喝传来，生意并不洪亮，但却十分清亮，夹带着丝丝不容拒绝的威严。
“尔是何人，莫要多管闲事！”朱卿面色一沉，威胁道。
眼前这个少女衣着不凡，身后的马车也是精美，还跟着几个侍卫。只是这会灯光暗淡，看不清他们身上绣着的标纹，看不出是出自哪家。不过想来是城中哪位大人物家的贵女，他虽然不一定惧怕，但也不想为了一个新买的婢女而开罪之。
“放手！”那个清亮的女音再次传来。
李存听在耳中不由的停了下来，方才第一声时便觉得有些熟悉，如今这种感觉便更甚了。
“这是我的家事，与你无干！”朱卿见少女逼近里两步，一旁的侍卫也围了上来，不由得也紧张了一些。
少女并没有理会，而是走到朱卿的身旁，拉起已经瘫倒在地上的那个比她还要矮上半头的小姑娘，往后退了一步。
朱卿原本一只手是拽着他新买回来的婢女的胳膊的，也不愿意放手，只是同样靠近的侍卫用他们手中拿着的长剑为他做出了选择。
“诸私有禁兵器者，徒一年半……”那些侍卫手中拿的可不是朴刀这等民间不禁的玩意，虽然灯光昏暗，但依稀也能辨别出事军中的器械——朱卿见状，原本就有些弱的底气顿时又泄了大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