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起来。”扶桑让烟淼扶起幽兰，“两个大人在家里竟然看不住一个孩子，说出去只会叫人笑话。”
幽兰擦擦眼泪，掉头狠狠道：“我走之前将木豆留下来照看孩子，那丫头是我的心腹，绝不会背叛我！叫她来见我！”
赫连成目光闪躲，“那丫头……你走后偷了琪琪的首饰，我要赶她出府，她居然畏罪自杀了。”
“赫连成！”幽兰怒容满面，背过身冲过去就将赫连成踹在墙上。她心已死，这么多年她都一一忍下来了，可孩子的死终于斩断了他们过往的所有情分。幽兰闭起眼睛，下定决心，“赫连成，我要同你和离。”
扶桑神色淡淡，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多参与。幽兰擦擦眼泪转过身，“扶桑，请替我的孩子还有那侍女招魂。倘若真是有人刻意为之，便是节度使，我也照杀不误。”
赫连成同琪琪都是一抖。扶桑点点头，“既然你执意要做，我自然不会拒绝。”寒山寺除了寺主之外旁人是不得学习招魂之术的，这本就是违背阴间伦理的。这也为什么幽兰自小同她一起学习术法，却始终不能招魂的原因。
烟淼在阿轩溺亡的湖岸上分四个方面插了四面小旗、这次来大漠她们身上并没有带招魂幡，如今情急用别的替代也是能够的，纵然维持的时效不会长，但扶桑还是有把握的。
“天地玄黄，为我所用，魂魄归兮，从哪里来往何处去……”她口中念念有词，一双素手不断翻滚，灵力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她指尖流动。
小孩子灵气足，有的时候形成的怨灵反而会比大人更厉害。倘若阿轩真的是被人推下水溺死的，只怕召唤上来后会引发强烈的怨气。扶桑在周围布下结界，只等着那小孩子出现。阿轩是才去世的，按理说应该很好召唤才是。
可是扶桑等了很久仍没有任何动静，她不得不加大了灵力。时间久了维持的便有些辛苦，就连边上几人都看出来了。
“莫不是个神棍吧？一点道行都没有就想着出来行骗？”琪琪嗤之以鼻，还想要多说几句的时候被身边的赫连成一瞪，只好不甘不愿的闭了嘴。
幽兰看见扶桑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担忧，“扶桑…”
湖面忽然出现了漩涡，以中间为原点，周围的水开始急速上涨，而最中间的水却是不停的减少。随着漩涡渐渐变大，一个浅浅的影子终于出现了。
大漠太阳大，即便是这院子里有不少大树遮挡还是会有空隙留出来。扶桑空出一只手朝那漩涡丢出一把伞。
阴影之下，一个孩子的头慢慢出现，随后是身躯，然后整个身体都浮出漩涡。
“鬼啊！”琪琪和赫连成都是抱头大叫，一点礼仪都顾不得了。
只是扶桑明显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跟她抗衡。孩子下面的漩涡好像一直被什么东西吸引着，那股力量很强大，一直在把孩子拉回去。
“娘亲，我疼…”小小的孩子脸皱成一团，因为成了鬼流出的不是泪而是血。幽兰看了心疼不已，当下要冲过去，却被烟淼抱住不让她靠近。幽兰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荡在整个院子里，“我的阿轩！我的孩子！”
扶桑又加了一成力道，还是无法将孩子召唤过来。阿轩发出痛苦的哀嚎声，身影已经开始逐渐变淡，他看着娘亲哭道：“疼…剑…好疼…”最后一字喊完之后，孩子头顶上方的伞因为两股力道的冲进被撕成两半，下一瞬孩子的身躯也完全暴露在阳光之下。
“不！”幽兰被烟淼压在地上，伸长了手，哭到绝望。
阿轩已然灰飞烟灭了。扶桑被迫松手，狠狠往后一栽，倒在地上。阿云跑过去扶起她，扶桑站稳之后面带愧色，“幽兰，对不起，我做不到。”
一个刚刚丧子的母亲，又亲眼目睹孩子的魂魄在眼前彻底消失，连投胎的机会都无。幽兰的精神早就崩溃了，大抵眼泪也是流干了，此时只是跪在地上红着双眼望着前方。
湖面早已恢复平静。赫连成和琪琪也总算松了口气，琪琪刚要开口讽刺几句，扶桑冰冷的目光扫过去，“阿轩的确是枉死的，虽然他没有说凶手是谁，可是要找出凶手不难。我再不济，总归到了晚上也能召唤十几二十个鬼出来，将这府里的人团团围住。”
琪琪打了个冷噤，扶桑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赫连成一句话也不敢说，带着琪琪赶紧离开。
院子里回归一片平静，那种可怕至极的平静没由来的叫扶桑心里很是难过。她上前一步，蹲下来，此时说什么都嫌多余。
她不是幽兰，不会理解那种丧子之痛，也说不出什么叫幽兰节哀顺变的话语来。
“我跟着赫连成到了这地方，头几个月我们感情是很好。他娶了我，那时候我觉得这日子真是好，比起寒山寺的清苦来不知道好多少倍。可是后来他总是在花楼里喝醉了酒被抬回来，身上也总有各种各样的香气。”
幽兰双眼无神，絮絮叨叨的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只有扶桑知道她是在一点点剖开自己的心。
“成亲多年我一直无孕，婆母本就不喜欢我，后来便做主叫他纳妾。便是那琪琪，她惯会做人，将相公哄得服服帖帖。相公虽然是节度使，也不过是承蒙了祖上庇荫，有许多事情总要我去做。他怕杀人，便是我去，久而久之我这身上沾满了血和戾气。”
“再后来我终于有了身孕，他也就那样。我生阿轩的那一晚难产，他同琪琪却在房里寻欢作乐。那时候我便明白，自己终究是错了。”幽兰抬头，对这扶桑一笑，可那笑容里哪有半点幸福，分明都是苦涩与悲哀，“婆婆没有说错，天底下哪有什么真心实意的爱？赫连成不过当时见我年轻姿色尚可，他本就没打算一生一世，是我自讨苦吃，到头来还害了我的孩子。”
扶桑不曾开口，幽兰心里太苦了，挨了那么久大约也是需要找个人说一说的，她们自幼小相识，她性子冷淡，幽兰则是活泼。
可是谁能料到多年之后那个曾经爱谈天说地的天真少女竟会成了这般模样。
扶桑又忍不住想起宋澈。那个清冷贵胄的男子，有着世家公子的高贵却也有大漠塞北的利爽，本就是天之骄子的他却可以在清苦的大漠呆上四年。
他不贪恋家里给的荣耀，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挣回来的。
那样的男子倘若成亲了必然会一心一意的对待妻儿，绝不会纳妾。宋澈那样的人，实在不会辜负旁人。扶桑眼圈有些红，偷偷的偏过脸，想来想去，是她没有这个福分。
晚上幽兰一身白衣跪在灵堂中，扶桑也换了一身素淡的衣服过去，“阿轩的死不是意外。”
“我知道。他很乖的，从来不会一个人去湖边，其实我也明白，那个妾室自然是容不得他的。”幽兰往火盆里又添了一把纸钱，“是我没照顾好他。”
扶桑静静的坐在一边，直到幽兰将手头的纸钱都烧完了才轻轻开口，“我怀疑那两把剑就在湖里。”
幽兰手一顿，轻轻扫落身上的灰烬，“干将不在湖里，可能是莫邪。”
“你如何知道？”
“十天之前赫连成亲自将干将送到了四皇子手里。”幽兰拍拍灰，站起来，“当时赫连成说要去找到莫邪，一并交给君主，这样他就立下大功一件。”
扶桑不明白。赫连成分明是中原人，为什么会如此拥护楼兰的君主。幽兰只是一笑，“赫连成是个心大的，偏偏没有那个脑子。他算是个细作，一直在窃取中原的情报给楼兰。”
叛国、不仁不义、万夫所指…扶桑眸子里有着震惊，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愤怒，“中原的许多儿郎保家卫国，有许多甚至都死在战场上！这天下的安宁是用那些人的鲜血换回来的！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简直可耻！”
塞北那样苦寒的地方，宋澈硬生生捱了四年。那四年里有无数次战争，哪一次宋澈不是全力以赴？又有多少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扶桑捏紧拳头，“你好糊涂！幽兰，我原先以为你为他抛却寒山寺，可是如今你分明是抛家去国！”
“我可不是抛家去国嘛！”幽兰追悔莫及，倘若不是她一意孤行，阿轩就不会这么苦命了！
扶桑心里有了计较，“如果莫邪真的在湖底，那么赫连成为什么不把它一并上交？楼兰这地方除了和中原相交，周围还有其他小国。他既然能一次叛国，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她站起来，紧咬嘴唇，然后下了一个决定，“我要下到湖里去！”
“不成！”幽兰摇头，“那湖并不是人工挖出来的，原先就在了。据说深不可测，况且你主修火，下到水里你的灵力会大打折扣的。”
扶桑不肯。白日里那股力量来得蹊跷，如果莫邪真的就在下面，赫连成早晚都会去取。她必须要赶在他们行动之前先拿到剑，然后即刻返回中原。
宋澈悉心守护的国土，她不会叫人觊觎了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