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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对不起 我爱你(下)

“所以,林震南要救他的兄弟,而你刚好需要一颗棋子。”公孙瑶冷笑,直指要害。

“有句老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以赌博公司的名义接触林先生,并聘请他参与银河拳赛,绝不是巧合。林先生是位伟大的兄长,而在这些天遭遇的全部,恰恰证明了他对我们的价值,阿尔梅达先生越是想他死,我们就越是得让他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健康。棋子或者傀儡是谈不上的,坦白说,这是个需要放下猜忌的时刻。没有林先生,我们仍然可以挫败这次阴谋,只不过会绕些弯路,但没有我们,他的兄弟就会像所有阴谋故事中的小角色一样,死得毫无价值简单利落。”

“我答应了配合他们行事,但只是按我的方式配合,不接受任何调派。”林震南表情平静。

“就算眼前是火坑,你大概也会跳下去吧?”公孙瑶觉得牙根都在发痒。

“是。”林震南只回答了一个字。

从那幢乡间别墅出来的时候,曙光已降临大地。美国特工送了一辆车,几本刚做好的护照,另一些相关证件,甚至咖啡和热狗。见自己的国籍栏上,赫然填着“美利坚”的字样,公孙瑶发现有种荒谬感正在滋生。

“你们是在自找麻烦,那些家伙巴不得我能找到免费的帮手。”一直默默开车的林震南,到了距离临时落脚点不远的十字路口,才在红灯停留的间隙开口。

“的确是,我原来还以为帮派较量已经到顶了。”公孙瑶点头。

林震南笑了笑,推开她那边的副驾驶车门,“下车吧,我已经很感激你们了,欠得太多,将来可没法子还......”

一个低着头、背双肩包的年轻人在此时从街边快步走来,直接上了车,并一屁股坐在公孙瑶的大腿上,迅速拉起车门。

“银河的人在追我。”年轻人说出的话,让公孙瑶探向他后颈的手顿在了空中。

这是个苍白瘦弱的家伙,大概是由于长期熬夜的关系,眼圈很深,双眸却亮得出奇。看到林震南踩下油门,连瞄上自己半眼的兴趣也没有,他忽然摇了摇头,“你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果然连一点都没有变。不管是现在这种情况,还是端着加过猛料的威士忌,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能让你稍微惊奇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喝过那种酒?”林震南总算看了看他。

“因为在你喝下它之前,我曾让整个银河赛点断电过,那是想帮你解决麻烦,不过现在却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年轻人凝视倒视镜,把背包挪到身前,从里面摸出笔记本电脑,飞快地按下了几个键。

车子刚开过的那个十字路口,信号灯忽然像发了疯一样,变成了四方皆绿。远远尾随着林震南座车的一辆福特,顿时被呼啸而来的集卡撞得横飞出去,在空中连翻跟头的情形简直堪比好莱坞电影特技。

“我叫小刀,算是个黑客。”年轻人一边观望着刚缔造出来的世间惨剧,一边自我介绍。

“我叫姑奶奶,也算是个淑女来的。”忍无可忍的公孙瑶一把摁住他,让他完全扭曲的脸庞紧贴着冰冷冷的挡风玻璃,发出一连串吱吱声响。

好不容易等姑奶奶的火气小了些,可怜的小刀已经快要变成面瘫。到达目的地下车后,公孙瑶乜着林震南,叉腰宣布:“杀人杀死,救人救活,我们跟你过去。”

见林震南还想说些什么,她竖起一根葱白也似的手指,左右摇了摇,“你一没钱,二没势,长得又不帅,所以就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大路不平旁人踩而已,连这个浑身没三两肉的洋鬼子都能帮你,我们为什么不能?更何况,打不过就跑这点能耐,我们还是有的。”

“好端端的太平日子不过......”那个端正沉稳的中年人在叹着气。

“她只是暂时厌倦了而已,人活着,总有些时候是会厌倦的。”胖大汉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跟另一名同伴会心一笑,眯起的小眼里隐露锋芒。

入夜,并不宽敞的租屋里,突然多起来的驻留者在低声交谈。小刀说到了黑客之间的赌约,说到如何阴阳差错地选择林震南作为了下注对象,还说到怎样从冷眼旁观变得一步步认同,在关键时刻决定施以援手却引火烧身,就像叙述一个平淡的故事。

他终于还是摆脱了傀儡的生活,以自己的方式,将辞呈狠狠甩在正追杀他的东家脸上。大概是承受压力到了极致反而变得没有压力的缘故,他是众人当中最为轻松的一个。

尽管表现得不屑一顾,但公孙瑶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皮包骨头的小子确实很带种。短短一天里,能够给她带来冲击的东西也实在是太多,从特工到黑客,从叛军到阴谋,过于匪夷所思的一切就像是大段大段纯属杜撰的情节从某部好莱坞电影里跳脱出来,摧枯拉朽地闯进了她的世界。

是的,她的世界。

有心踩不平路是一回事,有没有力气去踩、那条路上是不是埋有*,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国家机器跟反政府武装之间的较量,哪怕是一个用盲肠去思考的人,都该知道参与其中有多愚蠢。

如果说在跨进这个屋子以前,公孙瑶的那些话还含有任何负气的、冲动的、不计后果的成分在里面。那么,当她不耐烦林震南轻手慢脚的动作,抢着推开这里的门后,一切都改变了。

因为那瞬间,她对上了一双眼。

在这没有灯火的沉暗空间里,从门外透入的光线照亮了床上的一个人。她像婴儿沉睡在羊水中般,蜷缩着,毯子下凸起的轮廓单薄得可怕。门被打开的声响虽然不大,但她还是立即惊醒过来,睁大了眼睛,双手无意识地紧揪着被单。

公孙瑶看见的那双眼,黑的好黑,白的好白。那个小小的她,并没有发出哪怕是半点声音,但公孙瑶却能听见她在尖叫,在哭号,脸蛋上的麻木与眼神深处濒临崩溃的狂乱,是如此矛盾却深刻地纠结在一起,像头咆哮在她体内的兽。

直到林震南近乎粗暴地推开公孙瑶,抢进房门,这小女孩才仿佛从惊惧中挣脱出来,眼里终于有了点正常人该有的生气。她一直紧盯着林震南,直到后者走到床边,才慢慢展现出笑靥。

“哥哥,是你的朋友么?凳子不够,让他们随便坐啊!”苹塔定下神来,挽起自己的头发,下床铺好毯子,又把床单捋平,搬出唯一一张折叠凳,抱歉地招呼。

林震南找到的这个落脚点,位于卡利有名的贫民窟,即使是收费最低廉的**,也不会来这一带站街。苹塔拉亮鬼火般的灯泡,提起空水壶,走到半条街以外的公用水龙头接满,回来在罐装瓦斯上烧开后,先是洗了杯子,再给众人一一倒上热水。

“很对不起,没有咖啡。请先喝点水吧,我这就去做饭。”她走进厨房,像个真正的主妇。

公孙瑶看着她的背影,完全怔住。

倒上热水的杯子就放在桌上,细心对照着每个人坐的位置。这些大概是房东留下的老茶具了,其中一个还带着豁口,小女孩把它摆到了林震南的手边。同样身为女人,公孙瑶自然能够理解,这是种凄楚的亲密,贫寒的尊严。

老布的小女儿还活着——林震南在路上就已经提起过这件事情,但当亲眼看到她,惊愕还是如此轻易地向众人袭来。

“在下有些渴了。”总是斯文有礼的程姓汉子忽然拱了拱手,把一杯滚烫的白水直接灌了下去。

其他人都没说话,都端起了杯子。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在这么一个处境里,还会说“请”、“请喝水”,公孙瑶不知道自己除了喝下这杯水以外,还能做些什么。

“双子那边当初给的钱,都在老布那里,已经被杀他的那些人卷空了。我身上只有一张支票,可没法去兑现,这城里的警察我杀了不少,虽然有时候小队的已经学会给我让道了,但银行那种地方,还是会被重点监控。”林震南说的是中文,俄罗斯人小刀一脸莫名其妙,“前两天我找到一个庄园主,算是挺有钱的,家里的孩子都在贵族学校。我想把苹塔寄养到他家,支票也给了他,这家人千好万好,可小丫头过去的第一天晚上,就用剪刀当着所有人的面,绞掉了鸟笼里鹦鹉的脑袋。结果就不用说了,到现在我也没能找到第二户敢收留她的人家。”

“在她心里,你已经是最后的亲人了,下次别再做这样的尝试。这孩子看你的眼神,说明了太多东西。”公孙瑶的声音有点发涩,“你应该给她一个家的,而不是把她推给别人,照这样的精神状态,我怕她离开你以后,会真的活不下去。”

“我没打算丢下她,但现在,我没法给她许多东西。”林震南缓缓地说。

“会有办法的,在那之前,我们帮你干完该干的活。”公孙瑶的话更像是在做一个决定,她没有去看自己的那些同伴,因为她知道无需再去问些什么。

有了胖大汉子帮手,苹塔很快就做完了晚饭,当然,她仍是主厨。厨房虽然简陋,能够端出的菜虽然不多,但短暂的忙碌还是让所有人都觉得充实起来,就连天花板上那盏昏昏冷冷的吊灯,也仿佛带上了一些温暖。

交谈当中,公孙瑶逐一介绍同伴。坐在那里几乎就是一座肉山的胖大汉子,有个相当霸气的名字,叫做沙人屠。爱掉书袋的那个,姓程,程铁衣。最后那始终板着脸,就连半粒米饭掉到桌上也要捡起送入口中的中年人,居然叫严肃。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模样,简直让俄罗斯人小刀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这名字的贴切程度。

说起那个所谓的双子总裁,公孙瑶终究还是好奇林震南为什么能够给他机会开口,而没有直接一把捏死他。等到林震南在这会儿道出原委,她这才大吃一惊。

之所以会在公孙瑶一行人之前摸进双子总裁家里,林震南只是想摸清这个老东家在戏里唱的是红脸还是黑脸,到底演的什么角色。面对这么一头被四方围捕的困兽,总裁先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慌,而只是请林震南坐下,恳求他聆听。

以纵观全局者的角度,巴尔什从很久以前开始叙述。

早在林震南刚到哥伦比亚的时候,赤色阵线第一参谋长就已经以富商的身份,行走在全国,用各种方式亲自收罗到了一批硬手,其中也包括在卡利风头正劲的林定北。另一方面,从美国三藩大举过境的四海会,其实早已被中情局捏死了命脉,以双面身份趟入到这潭混水中来。

至于后来林震南被铁锚帮所掳,又遭遇四海会半途阻截,则要算是个纯粹的巧合。莫远山误认为铁锚帮在替赤色阵线做事,一心想要用自己的人,去替换被他们控制的拳手,却没想到沙棘老大一问三不知,全然不懂莫愁在暗示什么。

铁锚帮那位庄家大佬的有眼不识泰山,导致火炮被强行带走,一堆尸体甚至还有替身被留下,第一参谋长不留后患的行事作风,几乎将真相完全掩盖。可也恰恰由于这点,美国人的注意力才被吸引了过来,于是林震南理所当然地成了下一个聚焦对象,并在之后的日子里给特工们带来了越来越大的惊喜。

银河拳赛的结束,正宣告着另一场好戏即将开演。在老布一家横遭的惨祸上,不算高明的栽赃手段无疑说明了叛军方面急于制造烟雾,并将有所动作。中情局方面也就一直在持续观望,无意打草惊蛇。

对于这个,巴尔什没有过多地去谈论,倒是在提到莫愁时,显得有些感慨。

“监狱不是战场,无论阿尔梅达的计划是怎样,拳脚在里面都会比火器更有力量。你一直都是我心目当中的最佳人选,我曾坚信不管举办这场拳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像你这样天生的杀手,也一定会被叛军挑中,参与到计划中去。可没想到,我还是错了。阿尔梅达要比想象中更谨慎,他知道你是为家人而来,但不确定你会真的臣服,就干脆舍弃不用。而四海会的那位小姐,也完全没有甘当陪衬的意思,相比起来她似乎更喜欢冒险生活,在拳赛现场试图击倒你之前,她就已经向我们的联络人要求过无数次,说自己能够做得比你更好。”

巴尔什在谈起男女问题时,也免不了带着美国人特有的浪漫主义,“现在她如愿了,跟另一个姓莫的年轻人一起,去到第一参谋长的手下,也许已经在为了怎么活下去而绞尽脑汁。如果说这个姑娘是野心家,是为了让父亲摆脱我们控制而不得不作出努力的乖乖女,那倒没什么好说的,但如果她不是......”

尽管林震南只是把这一段简略带过,但公孙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异样,带着几分调侃,她问:“四海会的大小姐,有没有像那日本妞一样,给你留下什么?”

出乎意料,林震南真的摸出一小张纸片。涉及到男女情感方面,既便是他,也再无城府可言。

纸片的边角破破烂烂,像是从什么地方临时撕下来的,上面只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不止这些的。”公孙瑶刚读出声,就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开口。

“什么?”她愕然转头。

“那个姐姐写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心里想说的是另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后面的苹塔,根本连看也不看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盯着林震南,小手中绞着刚洗好的抹布。

“她想说,我爱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