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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石板(1)

很多历史久远的贵族家庭中,仆人的家谱与主人的一样长。他们的后代名讳中通常会有主人族名的一部分,例如哈里·贝格·玛奇里斯·卡尔弗。其中贝格是哈利的教名,玛奇里斯则是他服务家族的族名,卡尔弗则是他的姓。在吉拉斯,人们尊称他为“卡尔弗先生”,但的确还有一些老人记得哈利·卡尔弗确实属于玛奇里斯·亚卡拉家族的一部分。

夏仲仰头观察铁艺浇花大门的立柱边上以花体镌刻着的初代家主名讳:“雷昂·切诺底瓦·玛奇里斯·亚卡拉”。年代太过久远,即使是花岗岩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磨损,但七叶法师仍旧正确地读出了这一长串单词的发音。

陪伴在夏仲身边的中年人平静冷淡的脸上出现微弱的,下一刻马上消失的笑容:“安博先生,您比大多数人更博学。”他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很多人不知道,切诺底瓦在名字中应该发音为切诺瓦,但书写时却不能省略那个D。”

“谢谢。”法师向管家道谢,同时谦虚地回答:“这只是来自阅读的,微不足道的知识,希望没有冒犯到你和你的主人。”

“您真是太客气了。”管家,卡尔弗先生带领法师走进会客室,“里德少爷正在书房,他让我转告您,”一板一眼的中年男人清清嗓子,“‘等在这儿,我一会就到。’”然后卡尔弗脸色不变地继续说道:“恕我失礼告退。”

法师点头致意,“非常感谢。”

“这是我的荣耀。”

身着黑色燕尾服的管家说完这句话之后轻轻摇晃铃铛,并在下一刻告诉应声而来的女仆为客人准备红茶和点心——显然,七叶法师的喜好早已在卡尔弗管家的掌握之中。然后他客气又不失威严地朝夏仲点点头,转身离开。

在等候的时间里,夏仲再一次打量这间他已经非常熟悉的房间:雪白的天花顶中间是一盏晶莹剔透的水晶吊灯——并非魔法,而是传统的蜡烛,这是大多数老牌贵族家庭的选择;墙纸的颜色选择了温暖的浅褐金,足够尊贵,但也不少半分谦逊,和那些浅薄的暴发户不同,上面的图案和大多数吉拉斯普通家庭中常用的并无区别,也就是说,绘画着由果实和藤蔓组成的几何形占据了墙纸所有的空间。按照传统,会客室里有一面壁炉,在这个初夏时节,炉膛里什么也没有,没有炉灰,没有木柴,甚至连燃烧过的痕迹也很难找到,但想必冬季降临之后,这里将成为整个房间最令人舒适的所在,证据是壁炉的前方放着几把以柔软的天鹅绒,坚固的橡木为原料制成的靠背椅。

不过在现下这个季节,靠近巨大的落地窗户摆放的胡桃木茶几和沙发显然更受欢迎。作为证据,女仆将茶水和点心摆放在了上面,当法师的视线跟随过来被女孩发现之后,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提起裙角,双腿微曲点头致意。

夏仲大概从没想到,关心他的不仅是亚卡拉的母亲和姐妹,还有这栋房屋的仆人们——不分男女。魔法的学习实在过于艰深,而格拉斯王国也并不以魔法而著称——他们引以为豪的是四季分明的美景。法师虽然不算罕见,但如此年轻(“他可能没满二十岁”)就摘下了撒戈特藤蔓上第七张叶片,噢,忘了他的撒马尔徽章,这样的年轻人即使是国王也为之惊叹。

在初夏日暮的阳光中,七叶法师啜饮着温热的茶水(不太热也不太凉,恰到好处),少见地将平常塞满脑子的那些东西——法术知识,历史及传说,实验数据,工作,学徒全都清空,懒洋洋地享受这一刻静谧的时光。

所以亚卡拉惊讶地扬起眉毛:“塞普西雅啊,我看见了什么?”他的脸上浮起打趣的神色,“只懂得欣赏法术和书卷之美的夏仲·安博在休息!”他哈哈大笑:“这实在是值得写进信里告诉莫里克斯导师!”

夏仲懒洋洋地回答:“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是有血有肉,会感到烦恼和疲倦的人类而已——哪怕是诸神,也有休息日呢。”

这回答让新晋的六叶法师大笑起来。

女仆为亚卡拉送上同样口味的茶水和一小碟蜜饼——吉拉斯特产,但夏仲厌恶它过于甜蜜的味道,然后安静地退下,为主人和客人留下一个私密的,良好的谈话空间。

“你竟然会再次踏进这座府邸,”亚卡拉露出一个带有明显嘲讽意味的微笑,“看来我的母亲和妹妹对你的威胁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大。”

夏仲将手中的红茶重新放回茶几的桌面上,他安然若素地回答道:“我想回答你当然不,但的确不能违背我的良心——我是说,是的。不过,”法师的嘴角向上挑起,“我听说卡伽夫伯爵夫人带着她的小女儿动身前往她丈夫的封地?昨天早晨出发的?”

亚卡拉瞪向这个可恶的年轻人,“父神在上,我以为你并不乐意听到关于她们的任何消息,好的和不好的。”

七叶法师否认道:“并不,事实上,城门的卫兵非常乐意向你提供消息,代价不过是区区几枚迪尔森银币。”

在进城车夫停下马车交税时,他顺便向一个看上去闲着没事干,非常无聊的卫兵打听了一下“亚卡拉家最近有没有什么重大的庆典及活动”。

“那些卫兵看上去真不错,高大结实,精神漂亮——就是薪水低了点,这实在是衬不上他们那张机灵的,讨姑娘喜欢的面孔。”七叶法师庄严地说道:“这是最简单的互惠互利——我得到情报,他得到银币。”

亚卡拉家的次子以一脸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他:“噢,父神哪,”他惊奇地笑问道:“你还会这个?”

夏仲说:“有点让人无法相信对吗?不过事实是你对你的学弟的了解不如你想象中那么多。”然后客人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不太足够。”

他们喝了慢慢一壶茶,亚卡拉享用了半盘蜜饼,而夏仲只吃了其中的两三个。学长和学弟谈了谈关于后者的新工作,看在女神的份上,年长者保持了极大的克制,没对这份“毫无意义,毫无前途,除了浪费时间之外什么也不是的工作”发表更多的评价。

但他对阿提拉学院有了全新的认知,看在夏仲带来的那些资料的份上,他勉强承认阿提拉学院,至少是他的图书馆,值得法师们画上一些宝贵的时间去研究和学习。

“另外,”夏仲从储物袋中掏出石板,将它推到亚卡拉的面前,“你认识这个吗?”

亚卡拉接着夕阳的余晖看了看这块毫不起眼的,和其他石头别无二致的东西。“很奇特,”他留意到表面的文字,低头看了看之后学长抬头:“这是什么?”

夏仲注视着青色的石材,“不知道。”他回答道:“我查阅了所能得到的资料和典籍,包括《地精的历史》,《古代词汇大全》,《非人种族语言解析》,《从神话纪开始的语言演变》——最后这本在阿提拉的学院里找到,我带来了它的一部分拓本。”然后法师看上去异常失望地说道:“但什么发现也没有。”

主人试图将那些古老的,生僻的词汇念出来,但很快他就承认了失败:“你认为这真的不是地精们胡乱涂写的毫无意义的东西么?父神在上,这东西不符合任何书写规则。”

“这段时间的生活过于无忧无虑,以致让你丧失了法师敏锐的触觉?还是家庭生活的温暖让你的脑子不愿意再动一下?”夏仲挖苦道:“我惊讶于你竟然能通过六叶等级测试——亚卡拉,别告诉你竟然没有试图感受一下这东西的魔法波动。”

亚卡拉看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或者说是属于法师的,高贵的,傲慢的,不可侵犯的表情,但七叶法师能看懂其下掩藏的情绪——尴尬和源于此的恼怒。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杯慢吞吞地啜饮着温热的茶水。

“好吧,我确实得承认我轻视了这玩意儿。”半晌之后亚卡拉不情愿地开口,“它看上去随处可见——花园里,庭院里,道路边上。”

“噢,它并不常见。”客人轻声说:“一个地精萨满藉此施法——他摔碎了一块石板和其他的媒介物,藉此召唤了一条特马卡尔巨蛇。”

这个名词让亚卡拉警觉起来。“听上去这可不像是一个服务法师应该遭遇的东西。”他评论道:“在佣兵工会发布的《危险生物大全》中,特马卡尔巨蛇甚至排在传说中的安卡斯魔狼之前。”

“那只是一条幼蛇。”夏仲说道:“它的鳞片并未变成傍晚天空一样的深靛,腹部还有两条白线,一条幼生体,但也已经足够危险。”

“好吧,我改主意了。”主人皱紧了眉头,“让我们来谈谈你的工作和生活吧,之前我认为这毫不重要,现在看起来却全不如此。”

夏仲摇摇头。他站了起来,夕阳在窗台上拉长了最后的余晖,而夜晚逐渐逼近。他知道在远离城市的荒原和森林,此刻已能看到双月神之一的得拉耶斯的身影,而再过几个卡比的时间,另一位女神,双月神中的小妹妹法拉耶斯将接过姐姐的职责,继续照耀着贝尔玛的世界。

“我将一个学徒留在了旅馆中,事实上,是他和特马卡尔巨蛇打交道,最后战胜了那条幼蛇。”夏仲说道:“明天是他参加学徒等级测试的日子,按照传统和协会的规定,我应当带领他前去考试的地点。”

“噢,我没听错?你有了一个学徒?”

客人将主人为他准备的羊皮卷和书籍放进储物袋中——在片刻之前卡尔弗先生带领这两位男仆亲自为夏仲送来了这一大堆散发着灰尘味道的家族收藏品,“为了协会。”他简短地说道,然后补充了一句,“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愚蠢,我是说至少比想象中更聪明一些。”

“看来你对他很满意?”亚卡拉有些惊疑地挑起一边眉头,“父神哪,我以为不会有这一天——你带领着你的学生前往协会参加考试。”

夏仲在离开前朝他笑了笑,“别想太多,”这个年轻的法师在转过墙角前说道,“那只是个学徒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