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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舍臂救难 逞强遇险

我上小学三年级放暑假,又跑到西南岔去,在爷爷家呆了二十多天。中午,我常和小伙伴们泡在松花江里,终于在狗刨的基础上,学会了踩水。我还想学自由泳,但假期已到,不得不在开学的前一天,不情愿的回县城。开学后不到两个月,爷爷就在半夜三更匆匆敲开我家院门,进屋对妈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大胜子给公安局抓去了!正在拘留所蹲蜂眼呢!”

妈妈立时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大胜子就是我大哥,他出生那年,爸爸所在的区小队,跟经常骚扰解放区的国民党小股残余土匪武装,打了一大仗,全部歼灭了进犯的土匪,还乘胜追击,端了土匪老窝。爸爸在战斗中机智勇敢,立功授奖。回西南岔那天,大哥刚出生一周,爸爸一高兴,就给大哥取了个具有纪念意义的乳名,叫大胜子。

大哥这年刚升入初中三年级,他所就读的县第二中学,坐落在距县城十里远的郊区小镇大城子,通校不方便,在校住宿,每周回家一趟。半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天,大哥来家对妈妈说,他要去北京参加国庆观礼,是学校选送的,全省才一百人,全县就他一个。妈妈高兴得不得了,竟顾不得告诉正在乡下检查秋收工作的爸爸,忙着给大哥赶做了一套泥料学生装,买了个刚刚上市的人造革小挎包,打扮得大哥象个小少爷。大哥走时,又给他带上五十元令花钱,还把家中的全部积蓄二百元钱,缝在他的衬衣里,用来买进口表。当时进口表不好买,连国产表都凭票供应。妈妈服装厂的赵厂长的大闺女,在北京一家大国营商店工作,就负责卖手表。赵厂长已给闺女去信,让她给代买手表,大哥去取,并告知大哥到达北京的大致日期。大哥走后半月有余,国庆节已到,赵厂长说他闺女从北京来信说,手表买到,大哥没到。妈妈这才想到去学校询问,老师说根本就无进京观礼之事,大哥已旷课近三周。妈妈顿觉天旋地转,脑袋一片空白,全身颤栗,半晌才如梦初醒,跑到邮局,给爸爸打电话。一连挂了几个公社,都说爸爸已走。不得不到县政府,找到爸爸的秘书小许,才找到爸爸。妈妈告知大哥失踪的经过,爸爸只说了句“荒唐!”,就摔断电话。妈妈象热锅上的蚂蚁,继续东奔西走,四处打探,仍然不得大哥下落。这天晚上,已奔波的精疲力竭的妈妈,正坐在家中哽咽抹泪,爷爷突然带来大哥被抓的消息。

据后来大哥自己透露,他这年撒谎,骗得妈妈钱款进京,直至被抓,竟起因于爸爸的一句话。

以往,大哥虽然淘气惹事,遭人烦,但在校读书却从不逃学旷课,初一学习成绩在班级尚属中游,初二全县四所中学统考,进步幅度较大,获全校学年第二,并被学校评为“优秀学生”。初二毕业的那天,大哥以最得意的心情,手捧奖状、奖品,胸前还佩带一朵大红花,兴致勃勃回到家,向妈妈报喜。妈妈自然喜出望外,情不自禁的夸奖大哥给爸爸争了光,还以此教育我象大哥学习。爸爸回来后,妈妈拿大哥的奖状和考试成绩单给爸爸看,说大哥将来必有大出息。孰料,向来不关心儿女学习的爸爸,对大哥的优异成绩不屑一顾,眼皮不抬地说:“我看不出能出息哪去!全校学年第二,全县就得排十名之后。都中学二年级了,看他作业本子里那两笔字,写的象蟑螂爬的一样!”就是这句话,象一盆冷水浇到到大哥滚热的身上、心上,深深地刺伤了大哥的自尊。大哥回到小屋,当着我的面,把奖状、红花撕个粉碎。整个暑假,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进,不声不响,不玩不耍,独自一人躲在小屋里练字,并暗下决心,找机会做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给习惯于门缝里瞧人的爸爸看看。这机会很快就来了。开学后的一个星期日,大哥在同学家结识了那同学的表哥,是从北京来的,闲谈中得知:北京八达岭长城蜿蜒群山之颠,气势雄伟,北京故宫尽是楼台殿阁,富丽堂皇,且都已对游人开放。耸立着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十一”国庆将放礼炮、礼花,热闹非凡,若能到观礼台上一坐,更是莫大荣幸。大哥听在耳中,记在心上,到家时已策划好进京参加国庆观礼的骗局。爸爸不在家,妈妈喜出望外,全力支持,准备工作很快就绪,三天便起程上路。可是,当大哥乘汽车坐火车南下到沈阳后,心犯嘀咕:“到北京人生地不熟,万一走丢怎么办?让小偷把钱偷走,回来时没有路费又怎么办?”大哥终于害怕了,慌忙下车,连沈阳站都没敢出,就又按原路向北坐火车乘汽车,两天内返回县城。此时“十一”未到,回家很难自圆其说,回校又怕老师批评,索性乘上开往青石镇的大“巴士”车,来到西南岔爷爷家,谎说学校整修教室,放假一周。爷爷信以为真,也不多问。几天后,在青石镇教农中的老姑来家,爷爷记起这天是老姑的生日,拿出八月十五都没舍得吃的一斤白面,让老姑擀面条,大哥则拿着小筐偷偷到周小脚家买鸡蛋。周小脚给大哥拣了二十个鸡蛋,要四元钱。大哥因妈妈给的的零花钱已花光,从衬衣里拽出一大打买表钱,面值都是五元的,抽出一张给了周小脚,恰巧被来吃派饭的蹲点公社干部发现,上前盘问大哥:“你哪来这么多钱?”大哥说:“我在北京钢铁公司上班,每月工资一百多块!”公社干部打量着大哥:“你今年多大?”大哥说:“十六岁。”公社干部又盘问大哥北京钢铁公司在北京何处,办公大楼几层?大哥顺嘴胡诌一气。公社干部连连摇头,怀疑大哥的钱是偷来的,把大哥带到生产队队部,摇动电话给青石镇派出所,并叫来爷爷和老姑。下午,来一辆警车,把公社干部和大哥一同拉走。爷爷和老姑都慌了手脚,煮好的生日面条也顾不得吃,老姑就用自行车驮爷爷追到青石镇。去派出所打听,方知大哥已被送往县公安局拘留所。老姑劝爷爷不要着急,慢慢想办法,她自己却因着急上火骑车劳累,流产住进医院。老姑夫在辽源煤矿上班,与老姑两地生活。爷爷就在镇医院护理老姑一夜半天,没能赶上开往县城的大“巴士”,只好搭乘一辆马车,到城郊大城子已见漫天星星。在小饭馆吃了一碗苞米面查子条,又徒步十来里,到县城我家已近半夜。

大哥终于有了下落,妈妈悬在心上的石头也总算落了地。至于大哥还在拘留所里,也不必担心,待查明情况自然会放出来。妈妈所担心的是,这事一旦被我爸爸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我大哥,可满又满不住,如何是好呢?而大哥那生就的受点委屈就发疯的犟皮气,更让妈妈放不下心来。妈妈总忘不掉,大哥曾两次以自杀讨自尊的可怕场面。

一次是妈妈生我那年,大哥六岁,爷爷逼他为我顶斗“硬命”后,妈妈一脸欢喜地看看我,歪头同他开玩笑:“你有了弟弟,以后妈妈就不稀罕你啦!”大哥只撅了撅嘴,转身跑到小屋,掏出一根绳子,拿起小板凳,对正在抽烟的爷爷说:“我上吊去!”爷爷没听清大哥的话,就说:“上学校去?去吧,早点回来。”大哥出屋就把自己吊在院门上,小腿踢蹬了两下,就不再动了。多亏被邻居县医院的王大夫发现,解下来,又赶紧做人工呼吸,大哥才缓过气来。

第二次是大哥考入初中那年,妈妈给大哥的学费钱,大哥不慎丢失,回家向妈妈要钱。爸爸说大哥“撒谎”,准是把钱乱花了。大哥觉得委屈,说爸爸“没有调查乱冤枉人”,爸爸说:“你敢给我上政治课?”一脚把大哥踢倒。大哥不哭也不叫,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屁股,冲爸爸一咬牙,一跺脚,跑出家门,跳进菜民浇地用的一眼水井中。幸好被一位菜民看见,喊来几个大小伙子,其中一人腰间栓上绳子,下井抓住大哥,井上人奋力拽绳子,才救起大哥。大哥已是脸色青紫,没了气息。送到县医院抢救,才渐渐苏醒过来。

妈妈把她的担心说给爷爷,爷爷安慰妈妈:“就和大胜子他爸直说,小孩子嘛,那有不做错事的。”见妈妈还是心有余悸,爷爷又说:“你自管放心,有我在跟前,不会出啥大事!”

这以后发生的事说明,妈妈的担心并非多余。

爸爸从乡下回来,妈妈寻思再三,还是避重就轻地,把大哥出事的经过讲述一边遍,恨得爸爸咬牙切齿地说:“等大胜子出来,我非揭他的皮不可!”当天晚上,爸爸去了趟公安局。

次日早晨后,爷爷去拘留所把大哥领回家。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这坏事是出自副县长家门,更不难满城风雨了。爷爷领大哥走出拘留所,就有人窃窃私语。从拘留所到家这一路上,很多双眼睛都象在看他们。走到我家院门口,左邻右舍的大人孩子,已开始向我家院门迂回。进了院门,院门外迂回的人很快就靠拢过来,通过没关严的院门及板墙缝窥视我家。大概都想看看平日里一脸正气副县长,是怎样管教不争气的儿子的。

大哥进院没进屋,靠窗贴墙站着,脖子耿耿着,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那样子,根本不象从拘留所出来,等待受罚。到象是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等待受勋。爷爷则蹲在窗台下抽烟,眼睛微闭,不知在琢磨啥。妈妈拉着我的手,站在房门口,一脸无奈地看着大哥。

在人们的热切期待中,房门终于被推开,爸爸手握一根拇指粗的硬木棍子,出现在门口,象一位要开杀戒的行刑者,缓缓地向大哥走去。大哥轻视地看那棍子一眼,依然面无惧色地站立着。爷爷却倏然站起身,跨步用高大的身躯挡住大哥,同时张开老鹰翅膀似的双臂,拦住爸爸说:“外面好多人看着,打不得,骂几句就得了!”

爸爸怒视着爷爷:“你闪开!”

爷爷依然张着老鹰翅膀似的双臂,把大哥挡在背后,开始警告爸爸:“碰着我可不行!”

爸爸依然怒视着爷爷:“你……”话还没出口,大哥却冷不防从爷爷身后钻出,迎着爸爸,直挺挺地站定,并朝爸爸低头鞠躬:“爸爸,儿子的错不可饶恕,你想打就打吧!”说完,头便不再抬起。那架势,很象电影中的日本武士。

院门外立刻传来一阵嬉笑声。

爸爸的气更不打一处来,手起棍落,正打在大哥的肩膀上。大哥本能地弯腰用手捂肩,嘴角抽搐着,痛苦地扭歪了脸。紧接着,大哥背上又重重地挨了一棍子。爸爸咬牙切齿,再次举起棍子,被妈妈拽住胳膊。爸爸红了眼,气急败坏地把妈妈抡搡一边,坐在地上,妈妈乘机死命地拽住爸爸的棍子不撒手。我在一旁吓呆了,想哭都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只听大哥咆哮一声:“妈!你用不着拉他护我,今天是我的劫难日!我死给他看!”叫着,转身一头地朝窗子撞去。“哗啦”一声,窗上的玻璃被撞得粉碎。大哥转过身,满头满脸都是血,双眼喷火似的瞪着爸爸,手里还握着一块尖利的玻璃。

爸爸、妈妈还有院外的看客,都惊呆了,闹不清大哥还要干什么。就听爷爷大喊一声:“大胜子,别犯傻!”喊着,跨步奔向大哥。但有些迟了,大哥握着尖利玻璃的手已经扬起,狠命地朝自己的胸口扎去……

爷爷已来不及拉那只手,只能顺势将伸出的胳膊挡在大哥的胸前,让大哥手中的尖利玻璃扎在胳膊上……

鲜血从爷爷那枯瘦的胳膊上流出来,滴在大哥的的身上。

大哥看着爷爷流血的胳膊,眼中泛出泪珠,他扔掉手里的玻璃碎块,慢慢跪下来,抱住爷爷的大腿,“呜呜”痛哭起来。爷爷用另一只手捂着受伤的胳膊,冲已经不好收场的爸爸说:

“打两下就得了,快干你的正事去吧!”

爸爸有了台阶,扔下棍子,推开妈妈,拉开院门,气呼呼地走了。紧接着,院墙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嘲笑声:

“嘿嘿!露多大脸,现多大眼。爸爸当官露脸,儿子丢人现眼!”

我听得出,说这话的是我家邻居老王太太,就是曾经给大哥做过人工呼吸的县医院王大夫的老伴。爷爷和大哥进院后,她就躲在我们两家的板皮院墙她家那边,密切关注着我家事态的发展,还把一张老脸紧贴在板皮院墙上,半个嘴巴挤扁了,一只眼睛也快要从板缝中鼓进来。老王太太无儿无女,性情古怪,说话难听,做事更令人费解。王大夫原是县医院的院长,医术堪称一流,就是有些好色,大白天在家中楼着年青的女护士睡觉,老王太太希望女护士能给她生个儿子,将来好为她养老送终,就主动在门外望风。这事被我爸爸无意发现,建议撤销了王大夫院长职务。老王太太一直记恨在心,总想寻机出出心中闷气,有时故意在家中院子里指桑骂槐。她还瞧不起爷爷,第一次见到爷爷后就到处对人讲:“我原以为,咱们大副县长的老爹是多光棍的人呢?没想到会是个埋垃埋汰、尿垃吧唧的老头。”这话传到爷爷耳朵里,爷爷不以为然地说:“又不尿她的夜壶,我干净埋汰关她屁事!”

此刻,爷爷显然也听到了老王太太的屁话,但顾不上理睬她,忙着把大哥拉进屋。妈妈找出红药水,涂在大哥的头上、脸上、背上。妈妈还要领爷爷去医院,爷爷摆手说:“无大碍。”妈妈就给爷爷的胳膊涂了些红药水。爷爷自己又往伤口上撒些烟面,让妈妈用药布给包扎好,就开导爬在炕上呜呜痛哭的大哥:“你小子不是发虎吗?你有错,你爸打你两下,就要死要活的。往后遇事要稳着点,可不行再这样犯傻了。”

大哥忽地坐起来,大声嚷道:“门外那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见人?”

爷爷笑道:“你小子平日里那皮脸劲那去了?该皮脸的时候又没了胆量,还是你大胜子的个性吗?再说了,人面教子,背后教妻,让你爸打了,谁看了也不丢人。”

爷爷的一番话,大哥终于无话可说了。

大哥在家趴了三天才上学。

学校要按校规开除大哥学籍。妈妈劝说爸爸几次,爸爸才算舍脸去了趟大哥的学校,找到校长,当着全校员工的面,检讨自己对大哥管教不严,保证配合学校加强教育。校长征求员工们意见,才勉强同意大哥留校察看。

大哥上学的那天早晨,爷爷送他出院门,正巧碰上老王太太倒垃圾,她又有意念叨起“露脸”、“丢人”、“现眼”来。爷爷见周围没人,伏在大哥耳边小声嘀咕几句,大哥就冲老王太太骂道:“我丢人现眼你咋知道?上你炕啦?”骂完,撒腿就跑。

老王太太直气的翻白眼,把垃圾筐使劲朝大哥投去,见没打着大哥,就指点着爷爷叫骂道:“是你这糟老头子戳故孩子骂人!”

爷爷也不否认:“许你嘴巴不干净,还不许我们不擦屁股!”

“老不死的!走,找你那当官的儿子给评评理!”老王太太嚎叫着,发疯似的冲向爷爷,张开五指抓挠爷爷。

爷爷用那条没受伤的胳膊护挡着伤胳臂,向后退却着,直至退进院内,猛然关住院门,划上门闩,才放心地把嘴对近门缝笑嘻嘻地说:“妈拉巴子的,好猫不跟狗斗,好男不跟女斗。”

老王太太又在院门口叫骂了半天,才被王大夫批评走。

我家终于恢复了平静。

现在,我想讲一个神话故事。这故事说的是八仙之一铁拐李,在成仙前后的经历。铁拐李成仙之前,人懒家穷,无柴烧火做饭,不上山去砍,依仗自己有些道行,把一条腿伸到灶坑里当柴烧。老婆发现一声惊叫,他往出拽腿稍迟了一些,那条腿被烧伤,变成瘸子。后来,他老婆生小孩坐月子,叫他到邻居家偷小米,他把邻居家的粮房墙壁凿开一个窟窿,先伸进装米葫芦试探虚实,被人一砖头将葫芦打破。他此后心恢意冷,终于拄着拐杖,拖着条瘸腿离家出走。一晃十八年过去,铁拐李道深成仙,云游四方,路过自家门前,见院门上贴着大红“喜”字,院内鞭炮作响,鼓乐喧天。向看门人打探,方知自家已发迹富有,儿子正在娶媳妇。铁拐李让看门人把老夫人请出,说有要事相告。待他老婆出来,他已不见踪影,院门上留下几行字:“前十八年,你叫我去偷,一砖打破葫芦头,后十八年,我离家走,家中有马又有牛,儿孙只有儿孙福,何须爹娘挂心头。”

这故事是我听爷爷讲的,同当前正在上映的电视连续剧《八仙过海》中的铁拐李,情节出入很大。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故事说明爷爷不止一次地阐述过的一个论点,即:“儿女的路要他们自己走,将来如何,神仙都难预料,凡人父母的再操心劳神也没用。瘪葫芦修理准露瓤,成葫芦迟早能做瓢。”

事实却应验了爷爷的话。

大哥上学后,妈妈忧心仲仲:“大胜子今后也不知能学好不?”

爷爷说:“惦念他也没用,儿孙只有儿孙福,何用爹娘挂心头。坏事过劲了,不见得不是好事。”

大哥所走过的路,也的确如爷爷所预言的那样,坏事变成了好事。他返校后心理始终憋着一股劲,刻苦学习,勤奋攻读,连星期天都很少回家。一年后。大哥竟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全县唯一的一所有高中班的中学——县第一中学。高二又当了团支部书记,还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中高三毕业,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由战士到班长,由排长到连长,提为营长进军校。现已是副师职大校军官,比一惯小瞧他的爸爸离休前的职务还高一级。

爷爷和老王太太斗过嘴后,又安慰妈妈几句,就因惦念老姑,于当天乘车返回青石镇。后来,老姑来县城我家,我才知道,爷爷从青石镇回西南岔途中,险些把老骨头葬入金沙河,爷爷的故事也差点就此中断。同时,我还惊奇地发现,与江水打了多半辈子交道的爷爷,居然只能在水中刨几下“狗刨”,并不会游泳。

老姑说,爷爷到青石镇那天,她刚出院上班。爷爷在学校找到她,把大哥的事跟她讲述了一遍,在她的宿舍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回西南岔去了。结果,在金沙河遇了险。爷爷对这次遇险一直守口如瓶,是老姑的学生家长说的。后来外国孙的老婆晓红妈也告诉过老姑。晓红妈还感叹地说:“多老爷子会几下狗刨,不然老爷子就没命了。”为这事老姑问过爷爷,爷爷才轻描淡写的讲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爷爷在县城汽车站,遇到了外国孙和他老婆。

外国孙老婆是西南山红石砬子下,那座竖着石碑的土坟里的老抗联的亲闺女。老抗联生前的一位亲密战友退休后,专程从省城长春来西南岔祭奠老抗联,也想看看多年没见的老抗联的闺女、女婿和外孙女。老抗联的战友是昨天坐马老板子的牛车离开西南岔的,到青石镇后,马老板子就赶牛车回西南岔了。外国孙和老婆一直把老抗联的战友送到县城,还陪他在旅店住了一宿,又把他送上开往长春的客车,就遇到了爷爷。

爷爷和外国孙夫妻上了开往青石镇的大巴士车。大巴士开到青石镇,刚近午。爷爷和外国孙夫妇在小饭馆里,每人吃了一碗面条,就一同往西南岔溜达。

青石镇和西南岔同属松花江西岸,连接这两地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沙石土路,能跑开一辆解放牌汽车。尽管夜里下过一场暴雨,沙石土路渗水性强,道路并不泥泞。爷爷还拣了根硬木棍子柱着,和外国孙夫妇不紧不慢地溜达着,太阳还没落山就走过西北岔,来到金沙河边。

金沙河是松花江上一条小的支流,也是西南岔和西北岔的分地界,日常水流清澈,可见河底细金般的黄沙,过往车辆涉水即过,行人若不愿脱鞋趟水,可从那架两根大碗口粗的圆木对接的便桥上通过。由于昨夜雨大,山洪爆发,顺数条山沟泻下汇入金沙河,致使河水爆长,冲毁便桥,而且河面拓宽,水流湍急,南北过往行人,都滞留在两岸,望河兴叹。

“老爷子,您在江中摆过船,一定有办法让我们过河吧?”

与爷爷搭话的就是老姑的学生家长,他家住西南岔以南五里远的靠山屯,小时侯就认识爷爷,还坐过爷爷的鱼船去东南岔。他一搭话,一些人都围拢过来,眼里都带着希望:“老爷子,快想个法子吧!”

爷爷平生最大满足,莫过于别人的信任和求助,见有这么多人围着,更有些飘飘然。为掩饰这种激动,爷爷习惯地从腰后摸出烟袋,装上烟吸了几口说:“要是能找来几根木头,捆绑在一起,做个大木排,就能过河。”

围着爷爷的人都拿眼四处查看,又都失望地摇摇头。有人叹息道:“看来,大家伙只能蹲到明天,等大水消退了再过河喽!”

爷爷又说:“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法子是有的,不知大家愿不愿意做?有没有胆量做?”

“只要能过河,我们就愿意做,就有胆量做!”有人已急不可耐,催促爷爷,“您老人家快说有啥法子吧!”

爷爷看了那人一眼,也不搭话,把烟袋锅里的烟灰磕在在脚边石头上,脱下布褂围在脖子上,把烟袋插在脖子后,腿下便服裤子,用水浸湿,从扎腰的布带上撕下几条布条,扎住裤腰及裤腿角,憋足劲吹进空气,一条孩子们常玩的胖鼓鼓的“水牛”,很快作好。在围观者几啧啧赞叹声中,爷爷把“水牛”抱入水中,趴上“牛背”,也不听外国孙老婆的劝阻,就手挠脚刨地向河对岸游去。眼看爷爷游过河心,离南岸越来越近,两岸观望者的呼声高涨,有人已脱下裤子,准备效仿。

谁料,就在爷爷即将到达胜利岸彼的时候,也许是那“水牛”的一只前角没有系牢,也许是它不愿继续承受这超负荷的压力,因而,它在离南仅两米远的地方泄了气,爷爷当即沉入水底……待老人家再度把头窜出水面,试图用“狗刨”刨上岸去,但只刨了几下,那脚就刨不起来,两手乱抓,顺流而下……

两岸观望者的赞叹声也骤然变了调,外国孙和老姑的学生家长,边顺河岸往下游跑,边跑边大声疾呼:“快救人哪!那老头好象不会游水!”

也该爷爷大难不死,当他老人家被冲下三十多米远的地方,正是河道转弯处,湍急的水流把爷爷卷向岸边的一刹那,爷爷挣扎着又狗刨了两下,最终死死地抓住了一墩柳树条子……很快就被南岸及时赶到的两个邻村的青年人拽上岸。

妈妈得知爷爷大难不死的经历,怪怨大哥惹事生非,差点酿成大的不幸来。而我得知了这个消息,有些木然了,爷爷在我心中的形象刹时矮了许多,爷爷既然不会游泳,就不该在众人面前逞强过河。我不禁想起儿时,第一次去爷爷西南岔家,和爷爷在松花江边洗澡,爷爷给我表演踩水时,那如诗如画奇景:

深蓝的天空飘游着几朵彩云,蒙隆的远山托起一轮金黄色的大月亮,大月亮把她那柔和的光,悄悄地洒在静静流动的松花江江面上。一位光着身子的老人,脖子上骑着同样光着身子的男孩,从岸边向江中走去。走到深水处,老人晃动着身子,江水很快把他们托了起来。

这是爷爷在驮着我在踩水时的情景,我当是何等崇拜他老人家。其实,这奇景不过是我的幻觉,是爷爷制造的假象。爷爷的脚是踩在江底走动,故意装作踩水的姿势给我看。

“爷爷欺骗了我!”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的确这样认为。

直到我长大成人后,对此才有了新的认识:爷爷只有不会游泳,又在我面前装作会游泳的样子,才真正是我的爷爷。他老人家的前半生,在同辈中得不到奶奶的恩爱,在下辈人中得不到爸爸的孝心,而要获得隔辈人的敬服,所表现出来的爱,是有私的。只有爷爷对子孙无所求时,他所表现出的爱,才是无私的。

作为最了解爷爷的我,对于爷爷的良苦的用心,和超出常规的所作所为,若不能理解,又有谁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