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小巷拐入了大街，又从大街驶入了小巷，如此往复数次，穿越了大半座东京城。而时间，也从华灯初上，变成了灯火阑珊。
街上本就算不得太多的游人，此时便更加寥落了。
终于，马车驶入一条漆黑的小巷，再也没有出来。
李存远远的跟在后面，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的黑暗中，心里若有所思。
“看来就是这里了。”
时间已是深夜，燥热了一日的天气终于有了一丝的凉意，微风轻拂，吹干了浸在裋褐上面的汗水。
不过这丝凉意，究竟是天气的原因还是心理的原因，便只有李存自己知道了。
李存四处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四周有着其他的人，便身形一闪，走近了巷子。
这是郓王兴师动众查抄京中粮商仓库的第三天，从那日在王府的会议结束之后，李存便盯上了那家位于东华门外不远的粮铺。
通过两日的摸查，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些粮商并没有将粮食运远，甚者连东京城都没有运出！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古人诚不欺我！”
看着周围还算熟悉的街巷，以及不远处那若有若无的水流声，李存不由的感叹了一句。
谁能想到，就在前几日一处刚被搜查的粮仓不远处，连五十丈都不到的地方，便是那些粮商们存储粮食的新地点？
当然，肯定只是之一。不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等浅显的道理，精明如那些家訾百万的巨贾们，定然是知晓的。
巷子不宽，勉强能够容得下两辆马车错开，不过脚下的路面倒是修的平整，即便没有月光，李存也没有绊倒的危险。
只是数十步，原本安静的周围略微传出了一些声响。微弱的灯光从一处院墙后面传出。
隐约的，还有马儿喘息的声音。
“便是这处院子吧。”李存心中暗自想到，顺着墙根走了一阵，找到一处连着房屋的隐秘处，手脚并用，不一会便爬到了房顶，隐起身子，小心的探视了起来。
……
……
这是一处民宅，准确的说是将七八栋民居的院墙从内部凿穿，并成的一处院落。若是不进来，只从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院子内的一处屋门下，挂着两盏昏暗的灯笼，提供着并不明亮的照明，不过看清楚附近的路面倒是可以了。
与旁处大都安静入眠的住宅不同，这里此时却正是热闹。只见屋门外的空地上停着四五辆马车，而七八个力夫则不停的往返于屋内与马车之间，搬运着一袋袋装的很是满实的粮食。
而王五，则搬着一张交椅坐在了一盏灯笼的下方，横着脸看着眼前几个扛着麻袋，不停忙碌的手下们。
他此时光着个膀子，肩上则搭着一条方才用井水蘸过的湿毛巾，不过才过了不久，便带来不了太多的凉意了。
早在三个月前，其实他也和那些抗麻袋的手下们一样，只是一个普通的力夫，拿着最低等的工钱，干着最劳累的活计。
但幸而，他有一个好妹妹。
与他那一脸横肉不同，王五的妹妹长得还算标致，三个月前被郑家的一个庶子看上了，纳为了第六房的小妾。
有着这么一层的关系，这王五便一飞冲天了，不但摆脱了之前那种卖苦力的命运，还在上月大雨数日之后，被派到了这里，做起了一个管事。
只是，这个管事管的并不是郑家名下的任意一处粮库，而是这个临时转移过来的、用民宅改造了的地方。
不过，那又如何呢？反正一样是看管着粮食。
王五虽然之前一直是掏力气的，但这并不能说明他傻。虽然这些日子，他一直被拘限在这处不大的院子当中，消息匮乏，但对于他那些个东家们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还是能够略微猜到一二的。
不就是想趁着水灾，哄抬粮价，大赚一笔吗？
若是在三个月之前，王五还是一个普通的力夫的时候，遇到了这种事情，他一定会在心中大骂姓郑的以及城中其他那些个粮商一万遍。毕竟，比断人财路、杀人父母更可恶的是，断人活路啊！
从那些个过来运粮的车夫口中，他自然能够知晓，如今外面的粮价究竟到了一种什么样的恐怖程度。
若是依照着三个月前他的收入，莫说养活自己和妹妹，恐怕单是自己的吃食都不太够啊！
不过现在，他却不会这般想了。
如今他在这院子中吃喝自然不愁，妹妹的生活肯定要比自己还要好。那么外面其他人的死活，又于他何干？
更何况，粮价涨得更高些，他那“亲戚”家一高兴，说不定还会给他一笔丰厚的赏赐。
类似的话，他那位妹夫可是暗示过不止一次了！
当然，这个亲戚只是他自己认为的，对于郑家人来说，只有明媒正娶的妻家才能算得上亲戚。而纳的妾，则是没有这个资格和他们攀亲的！
更何况，还是一个庶子的第六房的小妾！
不过，对于穷苦底层出身的王五和他的妹妹来说，这个身份已然很是满意了——毕竟不用再过那每日扛上八个时辰的麻袋，还不一定能吃得饱饭的日子了！也不用每日在那两文钱一两的劣质油灯下，彻夜缝制那根本就挣不多少的麻衣了！
正在王五思考着，等自己有钱了之后，是该先收拾一下家里那破落的不成样子的房子，还是先娶个婆娘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锣响——四更了！
王五侧耳听了一阵，然后看着眼前几个手下颇为迟缓的动作，不由得眉头皱了皱。
“都没吃饭吗？东家每日里好酒好肉的让你们吃，你们便是这般的墨迹的报答？
快点！这会都已经是丑时了，马车还得赶在五更初时回去！”
那些力夫们闻言，动作明显的快了一些，只是那脸色却也变得丰富了许多，看向王五的目光也充满了不屑与咒骂。
不过碍于那昏暗的灯光，王五并没有看到他的手下们那些反应，只是见到自己的话很管用，不由得挺了挺那健硕的胸脯，一股莫然的自信油然而生。
又是巡视了几眼，王五觉得身上热的厉害，便抽下肩上搭着的那条毛巾，在脸上胡乱擦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凉快多少之后，便骂骂咧咧想着一旁已经凿通了的另一个院子走去——那里有一个水井。
至于水缸里存着的水，天知道已经放了多少天了，里面早就是虫子们开会的圣地，救火时倒是没人会嫌弃，但若是用着水去擦脸——那便真是呵呵了。
毕竟，他王五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