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席儒从粥棚出来，天色已经全然亮了，端着粥的手因为饥饿而有些颤抖。
他步伐很慢，努力的减少着抖动的幅度，好让粥不洒出来。故而，十多丈的路程，他用了往常三四倍的时间，才挤到女人的身旁，然后将盛满了粥汤的碗递了过去。
“喏，粥。”
女人抬起头，看向董席儒的目光有些诧异。
从昨日上午，他帮助自己赶走那个男人之后，便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
而粥，已经是第三次了。
前两次，她并没有理他。
“你不饿吗？”
女人突然问道。
“你不饿吗？”董席儒反问道。
昨日一整天，他见这女人自己只是喝了小半碗，而剩下的，却全然是给了他怀中的那个小孩子。
她没说话，而是看了看怀中的孩子。
“叫什么名字？”
董席儒接着问道。
“苒哥儿……”
她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回答道。然后眼前便是突然出现一个粥碗，再抬头的时候，却见他看着自己，脸上挂着一丝并不明显的浅笑。
“我不饿。”
……
董席儒靠着墙根，半躺在地上，离那女人不远。不过他此时的目光，又空洞的投向了湛蓝而深邃的天空。
空无一物。而时间，也在这空旷之中，流逝的慢了一些……
不知何时，身边的人有些嘈杂了起来。
董席儒也歪了歪脑袋，顺着声音看去，却是一个年轻的士子站在粥棚的外面——听周围的人说，他便是架设这个粥棚的善人。
……
李存是从家过来的，从前日大水完全退去之后，原本挤在天一阁内的一众便和城中的大多数人一样，迫不及待的回到家中。
李存家还算幸运，除了塌了一间马棚和半面院墙，房子依旧完好。只是那两尺多厚的淤泥是得清理几天了，还有一些家什器具，被水浸泡了几日，是不能用了，需得换上新的。
不过这些，对于地主出身的李存家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而从大水退去的第二日开始，李存便遣人在天一阁外架起了粥棚，施起了粥来。
“如何？”
李存方才从后院出来，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灶台。遮雨的棚子被拆了，半亩大的砂石高地却没来的及清理，上面密密麻麻的架起了许多个灶台，而每一个灶台上，都放着一个硕大的汤锅，如同大缸一般。
而此时，在粥棚下的他又掀开了一个盖着的锅盖，顿时，一团白色的水汽腾空而起。他拿起一把带着一个三尺多长勺柄的勺子搅和了几下，一股米粥所独有的香气跃然而出。
李存点了点头，将大勺放下，盖上锅盖，然后对着身后跟着的韩仲问道。
“这两日粥棚如何？”
昨日他只是粥棚方架起的那会呆在这边，之后便回到家中照看了。
“有着您制定下来的规矩，一切都很顺当。倒是有几个刺头想要挑事，不过很快便被伙计们给解决了。”
韩仲如实的回答道，不过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只是这前来的灾民实在太多，昨日晚上的时候看着还不过两三千，今日一早，队伍都快排到麦积巷了！”
“现在巳时都快过完了，可是早饭还有超过一半的人没吃到……如是按照这个速度，到了明天，这些灾民每天便只能排到一碗粥了。”
“人多吗……”
李存闻言，略微沉思了片刻。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他很快便有了主意，对着韩仲交代道：
“将粥棚再扩大一倍，就往两边搭建。不用管那家卖香料的抗议，大水刚过，一时半会是不会有生意的。”
“至于人手……从这些灾民里挑些老实的过来帮忙，每顿饭管饱……不过记得，一定要挑老实的！”
“是。”
韩仲答道，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丝顾虑。
“对了，这两日来的难民不少，这保康门外的大街上都被占去了近半，街上的商户都提了意见。”
犹豫了一会，韩仲还是将顾虑说了出来。
“商户？意见？”
李存闻言，却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你说的是街南那个徐记粮铺？”
“正是。”韩仲低下头，回答道。
那徐记粮铺的东家是个老夫子，同时也做着私塾的营生——韩仲当年便是在他那里开的蒙。
说起来，还得唤那徐夫子一声“先生”，故而方才才会犹豫。
“是那徐夫子亲自找上门来的吧。”李存继续冷笑着猜测道。
虽然只是在这保康门外大街上待了不过二月余，但对于街上的事情自然有了一定的了解。
若是要在整条大街上的上百个商户中评出一个最有钱的，可能还会引发一些争议；可若要是要论出最为为富不仁的，那便是徐记粮铺的东家，那位教人圣人学问的夫子徐建华了！
仅仅是这二月余的时间，李存从旁处听到的，关于那徐建华为富不仁的故事，都不下数十个了。
比如，前年，这位老夫子想买一个丫鬟，但是觉得牙婆开出的十贯太贵，又舍不得放弃，便当着一众人的面，拿了一把匕首将那丫鬟的脸上画花，然后非要出一贯将丫鬟买走。
牙婆自知惹不起那徐建华，而丫鬟的脸被划花，卖不上了好价钱，便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认了这笔买卖。
再比如，去年，这位徐老夫子，一日在酒楼吃完饭出来，恰巧被一个躲避马车的乞儿撞上。他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道歉，夺过一旁马夫手中的马鞭，活活将那乞儿打了个半死。据说第二日，更是有人在护城河里，看到那乞儿的尸首……
凡几种种，这位老夫子非但没有因此为耻，还引以为荣，经常向着旁人说着他那些“英明”的事迹！
而这次，李存压根就没有思考，便猜到了是这位徐老夫子在从中作祟！
要知道，这会，京中的粮价，已经涨到了五陌一石，五倍的利润啊！
而李存却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施粥，又让那位徐老夫子如何挣钱？
以着那位徐老夫子的秉性，又岂会忍受的了？
故而昨日午后，这位徐老夫子便拄着一根镶金戴玉的拐杖，在四五个家丁的陪伴下，狂奔上百丈的路程，杀到了粥棚处。而作为管事的韩仲，则被“耳提面命”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擦黑，那位徐老夫子才怀着一肚子的闷气，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