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新兵余果
个头不大，眼睛更小，但长得很精神，浑身透着劲，这就是新兵余果。没满0岁，入伍不到一年。
一个月前刚刚选入新兵营“狙击手特别训练班”的余果的兴奋劲还没过，训练结束后，战友们早已散去，余果却还抱着他那支宝贝的“三八大盖”不停地用破布擦拭，摆弄着各种姿势。
“看把你美的！这小日本用过的家伙是……是不赖，比俺家那鸟铳好使！”说话的人叫三娃，跟余果同村，一起入伍。因为家里是猎户，三娃枪法不错，跟余果一起被选入“狙击手特别训练班”。三娃生得膀大腰圆，憨头憨脑，还有点口吃，入伍前当过民兵，余果那时是民兵队长，所以三娃最服的人就是余果。
余果没有抬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枪：“你知道这枪为什么叫‘三八大盖’吗？”
“还不是因为有……有个盖？”三娃答道，这事他好像听哪个老兵说起过，所以回答很快。
余果这才看了看三娃说：“还不笨嘛!就这么多？”
三娃傻傻地一笑：“那还有啥？”
“我跟你说说吧！”余果拍了拍手里的枪接着说：“1905年，三八式步枪在东京小石川炮兵工厂定型生产，取自日本明治天皇的年号：明治三十八年，被命名为三八式步枪，从那时起三八式步枪就成为日本步兵的制式步枪，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像你说的，这上面有个防尘用的盖，所以我们叫他‘三八大盖’。”
三娃听不太懂，竖起大拇指说：“要不怎么您是……队长？！懂得真多，一支枪把日本天皇都给扯出来了！”
“别再叫队长！跟你说了多少遍，这里是部队，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搞’小山头‘。”余果严肃地说。
“是！队长！……不是，余……余果同志！”三娃一急，舌头更加不听使唤。
余果也忍不住笑了：“算了，以后记住就是了。来，我再跟你说说这枪。这都是班长告诉我的。”余果端起“三八大盖”做了个瞄准的姿势接着说：“这家伙瞄准基线长，所以射击精度较好，加之日军射击准确，曾经给中国军队造成不少伤亡。但它口径小，杀伤威力小，只要不命中要害，较易医治……”
三娃耐着性子听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余果的话：“余果同志，这……这玩意还是以后再说吧，我给你一样东……东西。”
“啥东西？”余果问了一句，并没有改变姿势。
“一封信。”三娃左右看看，凑近了些低声对余果说：“莲花的信。”
“什么玩意？”余果立马把枪放了下来，神色有点慌张地问：“三娃子，你又不认字，你咋知道是莲花的信？”
“通信连的同志拿信过来时就……就在宿舍门口问，说谁……是余果，有他一封信。”三娃停顿了一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舌头，“我就帮你问了，是谁……写的？那位同志说信封上写了，寄信人是余家村……莲……莲花！”
“信呢？”余果急忙问。
“在……我这。”三娃从衣服上面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信封，余果一把抢了过去，撕开信口，把信抽出来一截，想了一下，又塞了进去。
三娃笑着说：“我知道，你也不识字，还是找……找个人念念吧！”
余果不服气地说：“谁说我不识字？打小我就能背《三字经》，还能背好多诗词、古文！”
三娃称赞说：“那是！我们村那帮穷孩子数你最……最聪明，在私塾外面的墙根下蹲了几年，就能记住那么多东西！”三娃停了一下，又说：“不过你就会背，也不认识字啊，到当兵的时候还就会写俩……俩字：余果。还是死缠着私塾先生折腾了半天才……才学会的。”
余果一把扯下三娃的帽子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说：“那不也比你强啊？！”
三娃委屈地抢过帽子戴好，嘴里嘟嘟啷啷地说：“要不怎么你能当儿童团长，还……能当民兵队长，还……还有莲花喜欢！”
余果有点急了：“什么有莲花喜欢？你别乱说，我一直把她当妹子！”
三娃也急了，声音也大了许多：“你是把……把她当妹子，可她就……就是喜欢你！”
余果还要争辩，突然听到一个人在叫他：“余果!班长有事找你，叫你过去！”
“是！”余果慌乱地把信藏进了口袋。
班长叫王彪，湖南人，性格豪爽，虽然只比余果大两岁，却是参加过抗战的老兵了。王彪很喜欢余果，因为余果是他招来的兵。征兵的时候，王彪问第一个跑上来报名的余果：“为什么要当兵？”
“想试一下真枪！”余果很快答道。
王彪问：“你没拿过真枪？”余果摇摇头。
“就这些？”王彪又问。
“跟着毛主席！打倒一切反动派和帝国主义！”余果大声回答，语气充满着自信和真诚。
“好样的！到了部队我教你打真枪！”王彪爽朗地大笑。
王彪看到余果过来，老远就笑着喊：“余果！”
余果答应着：“到！班长，找我什么事？”
王彪拍了拍余果的肩膀说：“小伙子结实多了，看来没少用功啊！”
“班长，啥事？说吧！”余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王彪笑着说：“师里要搞一次射击比赛，新兵营‘狙击手特别训练班’也要派人参加，你看我们班派谁去比较好？”
“那肯定是要班长您去啊！就您那枪法，不拿第一，也绝不会跌出前三吧？！”余果答道。
王彪马上说：“我要去还找你来干什么？告诉你，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我就是军区出了名的枪法好，还保护我们军长去延安开过会，要不怎么会要我来带你们这帮新兵蛋子？”
余果也附和说：“那是！咱班长早就声名在外了，一个晚上干掉过6个鬼子，还是用的’汉阳造‘，要是早有这’三八大盖‘，少说也得干掉他十几个吧？”
“去，去，去！少在这拍马屁!找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就派你代表我们班去参加比赛。”王彪说。
“不行，不行！”余果连忙摆手：“我那枪法还不如三娃呢，要不您派三娃去得了。您别忘了，他家可是猎户。”
王彪面色一沉说：“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我告诉你，这次参加比赛可是个与高手交流的好机会，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三娃枪法是不错，但这是比赛，他脑袋一根筋，我怕到时候出啥状况。好了，就这么定了，你准备一下，比赛的时候我通知你。”
“是！”余果不敢再说什么。
比赛在一片河边的空地上举行，靶子立在河对岸。十几个选手一字排开，每人10发子弹，按规定的姿势进行实弹射击。空地后面不远处有个小山坡，挤满了围观的解放军官兵。
余果心里有些紧张，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面对的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射击高手，倒不是怕输，就怕表现太差让班长丢面子。余果推子弹上膛时，手一直在微微的发抖。为了节约子弹，平常训练时实弹射击的机会很少，突然抓了10颗子弹在手里，余果真的怕被自己糟蹋了。
“兄弟，新兵吧？”旁边一个声音传来。
余果往右边一看，只见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士兵正在装弹，动作娴熟，麻利，一看就知道玩枪的时间肯定不短。余果应了一声：“对，新兵！”
那人冲着余果笑了一下说：“认识一下吧，我叫郑郁风，成都人。”
“余果！”余果点头回应了一句，又忍不住问道：“看你的动作应该是老兵了吧？”
“应该算吧。”郑郁风说：“我49年初考入成都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期新设的特种班，年底成都就解放了，我家里也是穷人，父亲就把我送到了共产党的部队，当了一名解放军。我哥哥也是解放军。”
余果吃了一惊，心想这人还上过军校，难怪动作那么专业。看来这些选手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下糗大了。
比赛开始了，卧姿射击、跪姿射击、立姿射击……选手按指令一共打出了7发子弹。
报靶员统计了比赛结果，郑郁风全部是10环，排名第一。余果打出5个10环，两个9环，成绩也还算不错。
余果心里在想，看来这个比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要不是自己紧张，说不定也能打出郑郁风那样的成绩。转而一想，这枪里还有发子弹没打呢，是不是让我们留着回去，不禁暗自高兴。
不料主考官大声宣布：“定点射击比赛结束，下面进行移动靶射击比赛，大家注意自己的编号，只能打与自己对应编号的靶子。”
所有的选手趴在地上，按顺序依次发枪。对面的靶子都在绳索的拉扯下快速左右移动。余果当时就傻眼了，根本就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块靶子跑到了哪里，轮到他发枪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子弹飞向了谁的靶子上。打完最后一枪，余果把头埋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当他听到郑郁风仍然是个10环的成绩时，他终于知道自己离一个真正狙击手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从赛场上铩羽而归后，余果常常在训练完后抱着那支“三八大盖”发呆，他没有气馁，他在认真地思索自己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狙击手。
但是时间并没有给他提供足够的机会，为时两个月的“狙击手特别训练班”匆匆结束了。余果因为会背一些古诗词之类的东西，脑子反应也快，被分配到了连部当通讯员。
那以后的好几个月，余果都没有了端枪的机会，只是在梦中，好多次都出现了那些左右快速移动的靶子。余果离不开枪，他喜欢静静地盯着目标，心无旁骛，整个世界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喜欢扣动扳机的那一刹那，那个瞬间，他感觉整个世界都被自己掌握。
但他只是一个通讯兵，成天传达着首长的指示，交接着文件和信函。而自己的口袋里也还揣着一封信，至今都没有打开看，余果决心一定要学着认字，学着写字。对了，还要学着写诗，余果很喜欢背诗。但是这一天连长要他传达的一个命令，又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195年9月日，全军即刻开拔。
出发之前，战士们先要把身上带有中国军队标志的东西全部去掉，比如搪瓷脸盆上“某某部队”番号，衣服上“某某被服厂”标记，就连配发的白毛巾，都要把“将革命进行到底”的红字剪掉。
余果传达的命令连他自己都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甚至感觉连长也是刚刚得到命令，然后迅速传达。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部队要去哪里，大家认真准备着，隐隐的都感觉到这一次的出发非同寻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