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篝火噼啪，躺着看天的是中年男人李强，趴着倾听的是少年狼李伟。
“小伟是我亲弟弟，只比我小一岁，从小儿我俩性格就不一样。我呢，老实胆小，他却活泼胆大。”李强枕着右手臂，看着李伟，慢慢地开始了讲述。
“自打弟弟出生后，我就被送到姥姥家寄养。那时父母都上班，经济条件也不好，所以让姥姥帮着养我。”李强的眼睛盯着远方黑黑的山林，努力地回忆着。
“那时候的孩子们都是散养的，天天在外面跑，吃饭时候大人总是满街喊：‘老大、老二、老三、老四，吃饭啦！’我就是其中的一员。孩子们在一起玩久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摩擦。而且，家乡所在的地方是中国大东北，我所在那个城市是一个因矿山而产生的城市，蒙汉杂居，民风彪悍。”
“我体质弱，常常打不过那些孩子，就会回家找姥姥告状。姥姥也确实疼我，每次都会毫不犹豫地出面给我打抱不平。可是，姥姥是个小脚老太太，走路都走不快，站着必须两脚来回倒动着，不然站不住。你是不知道，过去小脚老太太那脚，还没有手大呢。孩子们当然不怕这样一个老太太，他们对老太太比对我还不客气。有一次，抢了姥姥的烟袋锅子扔到树上，把姥姥脸都气白了。还有一次更过分，他们把姥姥的鞋子脱下来，把裹脚布全都拽散了，然后把鞋子扔到泥坑里。我每次上去救姥姥的时候总是被打的鼻青脸肿，姥姥就抱着我哭。”
“从那以后，我就长记性，挨打也不告诉姥姥，而且尽量躲着那些爱欺负人的坏孩子，不让自己挨打。你不知道啊，好欺负的名声是很容易传播开的。没多久，所有的孩子都知道我好欺负，那些本来不是很厉害的孩子也来欺负我。慢慢地，我就形成了怯懦的性格，挨打不敢吱声，被欺负就忍着。唉~~”
“后来上学了，虽然努力学习在班级里总是前几名，可还是被人欺负。天天帮着厉害的同学值日；还得帮着不爱学习的同学写作业；下课了，没啥玩的，同学们就把我按倒在地上捶一顿；班级有谁做了坏事，背黑锅的总是我。我忍着，心想就像老实说的，长大了，同学们都懂事了变文明了就好了，就再也没人欺负我了。”
“上小学二年级后，我回家了，弟弟小伟也上学了。我和弟弟一个房间，房间总是我来收拾，他总是那个只管捣乱不管归拢的家伙。小伟看不上我的性格，他觉得我太窝囊，老是说，‘你个大笨蛋，打一架怕啥的，死了又有啥可怕的？’他也老是欺负我，好玩的玩具得他先玩够才轮到我，好吃的东西趁着爸妈看不见他就抢走。我想啊，别人欺负我我都忍了，亲弟弟欺负我还有啥不行的啊，我还是照样忍着。”
李强翻了一个身，又枕着双手望月亮。
“弟弟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可以欺负我，可他绝不让别人欺负我。谁要是敢欺负我他就跟人家打架，打得特别狠。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敢用铁锹劈人。他成了我们那一带的打架大王，没人敢惹他。那一段时间欺负我的人也少了许多。”
“记得我上初二的时候，弟弟刚上初一，学校里还没打出威风。有一天，妈妈给我和弟弟一人分钱，告诉我俩中午可以买根冰棍。中午，我俩一人买了一根冰棍，一边吃一边回校园。弟弟吃的很快，我则想一会儿弟弟肯定不够吃得要我的，我就慢点儿吃，给他留着。刚要进校门，一名初三的‘校霸’看看我俩手中的冰棍，见弟弟的没多少了，我的还基本没动。就说：‘唉，窝囊强，把你冰棍给我拿来。’我犹豫了，要是以往肯定毫不犹豫地给他，可是这次我是给弟弟留着的，就有点不情愿，脚步也就放慢了，没有很痛快地过去。结果那家伙生气了，三步两步走过来一把抢过冰棍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然后直接给了我一个耳光说，‘靠，还长能耐了，敢磨蹭了是吧？’我陪着笑脸说，‘不是，不是，那啥，我，我，我……’我正害怕地解释着，弟弟从后面突然冲了出来，就跟你冲向金钱豹的时候一样。他把手中的冰棍筷子一下就插进了那家伙的腮帮子，然后不等那家伙还手就扑上去一顿拳脚。那家伙顿时就被揍蒙了，一脸血一脸冰棍汁。他旁边的几个跟帮一看这阵势，一个都没敢伸手。我赶紧上去拽住弟弟说别打了别打了。弟弟生气地看着我说，你不打他们还来拽我？趁着我拽弟弟的时候，那家伙一溜烟地跑了。”
“第二天，那家伙告诉了学校，学校找到我家，我父母赔了好多钱。弟弟也被学校给了一个处分，但是他也出了名。社会上的混混、学校的‘校霸’们都拉他入伙或者跟他斗狠，他三天两头儿受伤，也被学校看成问题学生。不过，弟弟还真争气，学习贼好，每次都是全校前三名。老师们是又爱又恨，拿他没辙。”
“小伟也拿我没辙，有一次他帮同学出头，跟人约架。他说让我跟他去，还将一把杀猪刀塞在我手里。我也气势汹汹地跟着去了，可是到了现场，他们一打起来我就害怕了，腿都软了。有一个家伙拿着一把片儿刀直奔我来，吓得我撒腿就跑。那天回家，弟弟一句话也没说，但是从此以后再也不提让我练胆子的事了，也再不跟我一起玩了，跟我说话也少了，我伤心了好久好久。”
“那年，我刚上大学一个多月，就接到父亲的紧急电话，说你弟弟出事了，你赶紧回家吧。我到家一看，弟弟死了，脸都被打扁了。我整个人都傻了，弟弟在我心中是无敌的，是不可战胜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警察说弟弟是跟人打架的时候被人用马路边上的那种条石给砸死的，而且很残忍砸了好多下。警察说他们跑了，抓回来几个，可是那个主犯，就是用条石砸死我弟弟的家伙没抓到。学校说，弟弟要是不被打死那年可能会被作为公费留学生送到美国哈佛大学上学，而且所有费用都是国家出，连吃饭都管。什么托福、什么申请、什么推荐都通过了，就等着录取通知书啦。面试的老师特别喜欢他，说他聪明、勇敢、坚强，有独特的思维，有领袖气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后必成大器。”
李强抹了一把眼泪，把目光转向天边稀疏的星光。李伟顺手按住了一只迷路乱窜到它眼前的不知啥品类的小鼠，玩弄着，却没有吃的意思。
“弟弟伟大的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可我窝囊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李强没有看小伟，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说的已经不是弟弟小伟的故事，而是自己的“城南旧事”。
“上大学的时候，我每天早晨要拿八个水壶去打水，饭票每个月都不够吃，因为兄弟们总是借了不还。那时候，我们同系有个女孩，好漂亮。白白的皮肤，嫩得能流出水来。小嘴、大眼睛、高鼻梁，穿着虽然朴素但是挡不住她的艳丽，比画片上的女明星还漂亮。全系的男生，不，全校的男生都想跟他谈恋爱。我也想，可我有自知之明，自己这种窝囊废怎么能在高傲的天鹅面前晃荡呢。但我那时也是青春萌动的啊。我就写诗，写伤感的，写柔情的，写深沉的，写大气磅礴的。也不知道怎么着，那个女孩跟我走得越来越近，我们两个有一次竟然一起去看了电影。”
李强眼中充满了柔情，眸子比星光还亮。
“可是啊，好景不长。在众多追求她的人中，有一个家伙的老爸是大学所在城市公安局的一位副局长，妈妈是煤老板。家里既有权又有钱，在学校谁都不放在眼里。听说我俩一起去看了一次电影，就把我视为情敌。他解决问题的办法非常暴力，那天带着几个兄弟直接到我宿舍说要跟我谈谈，然后把我押上一辆面包车拉到了郊外。二话没说，他们一帮人先是一拥而上，一顿拳打脚踢，打得我满脸是血，衣服也撕破了。然后，那家伙拿着一根白腊杆的棍子照着我的双腿就扫，虽然没打折我的腿但是后来肿了好几天。他说，你小子挺牛比啊，敢跟我抢女人，知不知道哥是谁？我说不知道啊，他说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我说知道了，他说知道你还敢抢？我说不敢，不敢，我跟她没谈恋爱，我哪敢跟大哥您强女人啊，看电影是偶然碰上的。‘碰你吗个X！’他说着左右开弓开始打我嘴巴子，打了好一会儿，他甩着手说你这破脸还挺硬。记着啊，以后不许跟我女朋友说话，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李强闭上眼睛，像是要把痛苦的回忆赶走。
“第一次恋爱还没发芽就死了。现在的老伴儿是工作后别人介绍的。那时候她在单位也非常老实，听说我有点写作水平，单位所有的材料都让我写。领导的咱就认了，其它别的部门的也让我写。有一年，年终个人总结我写了4份。我老伴儿长得不算漂亮，在一家国有企业工作。人也特别老实，凡是厉害一点儿的男人他都不敢跟人家交往，生怕被欺负。介绍人说我特老实、还有才。她跟我接触一段时间之后觉得我还真是那么回事，就定了终身。结婚后，我们俩这日子过得，树叶掉了都怕砸脑袋，小心翼翼地，可还是有麻烦。住平房的时候，邻居把我家的鸡偷吃了，我俩也不敢说。后来住楼房，楼上年轻人总是三更半夜找一帮人跳舞唱卡拉OK，我客客气气地旁敲侧击一次，结果被直接骂了个狗血喷头，从此后也只能忍着了。
“后来，我儿子出生了，我们的生活开始变得幸福起来。说实话，儿子的出生也给我带来了一点儿胆量，我觉得我有责任保护好他，自己死了也无所谓。再后来，孩子上了大学，飞了。就剩下我们老两口，一切都看淡喽，看淡喽，无所谓，无所谓，无所……”
李强睡着了。
李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炯炯向着远山。然后，抬头向天一声长嚎：“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