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队副不知是哭是笑地嗯哼了两声，喃喃地念起了佛经。管弗朗机的夏什长也是双手合十，满口“XX保佑”不断。赵栋成擦去前额的汗珠，双腿一软差点瘫到了地上，他也想跟着众人呵呵傻笑，然后往嘴里灌上几大口汤水压惊，但他没有时间这么做，根本没有时间这么做。
羽林士兵赵栋成必须立即弥补自己的错误，向铸铜大将军的炮手报出正确的敌军距离。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坐骑，但他仍然可以作为一名步兵，继续履行自己身为殿下亲兵的职责。六里，他娘的，是六里！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大将军炮肯定打不准，但是戎狄步弓手占了足足一百亩地那么大的面积，砸下来的炮弹怎么着也能蒙上几个。除此以外，丙号烽燧也在组织自己的火力，各什的准头枪扑到了最大号的搬钩铳上面，眯起眼睛开始认真瞄准，弗朗机炮组也开始忙碌地装填弹药，同时把打完的子炮顺手扔到一边，滚烫的圆筒差一点就燎着了赵栋成的甲裙。
赵栋成没工夫跟这几个毛糙弟兄理论，否则双方的工作都得大大耽误。他没再去请示宇文队副，直接往火坑里头丢了两捆湿秸秆，青色的火苗顿时变红，烟柱“蹭”地一声窜起来好几丈高……但这只是不代表任何含义的散乱黑烟，赵栋成接下来还要把和有铜粉的烟毯蒙上火焰，向宏赐堡报出正确的敌我距离。
“六里，六里，六里……”他在口中喃喃地念叨着，用搬钩铳的支架挑起烟毯，在赤红色的火焰上方来回移动六次，总算是干完了这份亡羊补牢的工作。接下来，就只能希望宏赐堡那边注意到烟柱信号，在第二次齐射之前赶紧抬高炮口了——
“压低，压低，把炮口压低！”指挥弗朗机的那位什长夏六，活像正被阉割一样尖利地叫道：
“照着山脚打，现在就打！那妈个X，老子说了现在就打！！”
一个士兵只有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才会不请示军官就自行行动。赵栋成手搭凉棚，透过沥青烟雾之间的缝隙望向山下，立刻就理解了夏六为什么会突然失态。尼人方阵，十二个方方正正，铠甲上面挂满腐烂肢体的尼人方阵，正仿佛灰铁色的浪潮一般向着高地防线稳步推进。
经过这么多天的鏖战之后，边军上下已经对这群“烂铁堆”谈虎色变。赵栋成自认不是一个胆小鬼，可是他宁可跟五个戎狄三只手比拼马槊，也不愿和孤零零一的个重甲尼人面对面单挑。“烂铁堆”很少耍阴招，也不会放出一肚皮的寄生蛆虫恶心人，他们只是比凡人力气大、防护好、难杀死，同时又蛮勇无匹坚决不肯撤退而已……而已。
弗朗机炮接二连三地喷出烈焰，用二斤独头弹照着敌人猛轰猛打，在方阵当中划出一道又一道充盈脓水的恶臭对角线。宇文队副抱住一杆修长的鲁密铳，用能够弯金断铁的力道猛然扣下扳机，枪托在火药光芒的照耀下狠狠地撞上肩膀……
硝烟熏黑了射孔，顺着楼梯口成团成团地飞上屋顶，呛得赵栋成好几次都忍不住咳嗽，但这位队副却始终紧盯敌阵，哪怕双眼通红依旧目不转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命令弟兄们列队齐射，绝对不准随自己的喜好任意放枪；他以身作则演示装填弹药的全套步骤，要求烽燧里的所有丘八必须跟上节奏，否则“就算死了老子也要再杀你一次！”……
此刻的宇文队副，让赵栋成想起了前几年疏浚潩水河道时候，那个又凶又恶的官府监工。要是把鲁密铳换成三股皮鞭，俩人活脱脱就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倒出来的。为了不挨骂，赵栋成开始从身边捡拾打空的子炮，帮助炮手用土埋、风吹等方法使之快速冷却，但他才刚刚弄好四只，队副的指责就像泼水似地照头浇了过来：
“还敢玩？还敢玩！那妈X的给老子滚下来，滚下来！”
赵栋成很想把子炮砸到队副印堂上。但披膊上的《军法十八条》，最后还是让他忍了下来。/宇文硕表现的非常恶劣不假，但再怎么混蛋的军官也是军官，记住你的职责，记住你的职责……/赵栋成在心里反复地念叨着，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梯。
他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自己那杆短嘴鸟铳。这老家伙除他以外谁都用不惯，此刻正静悄悄地躺在东南角落发呆，饱经锻打的钢铁枪管，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蓝光。硝烟弥漫在烽燧当中，数十双军靴匆匆忙忙地踏来踏去，免不了会让老家伙挨上几下，好在准星、照门还没有歪斜，只要重新点着火绳，随时都能打响。
赵栋成把鸟铳提在手上，三下五除二就做好了射击准备。他本想加入自己的什，但宇文硕却一直死死地盯住他，用一连串的命令、威胁以及叫骂把赵栋成硬是拖到自个身边。“显显你的枪法！”，队副仰起脑袋，笠盔边缘几乎碰到赵栋成的鼻梁：
“不是能一枪放倒巨犀么？当着弟兄面再来一次！”
说实话，没有北冥钢铠的巨犀，不一定有重甲尼人耐打。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没用，赵栋成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答应，然后把铳管伸出最中间的那个射孔，瞄准距离最近的那个敌人扣动扳机。
宇文硕主动承担了装弹工作。这位队副甚至把自己的鲁密铳也塞给赵栋成，嚷嚷着“亮出真本事来，放倒他一百个！”……这份热情比打红的铳管还要更加烫人，可是除了让赵栋成心烦意乱之外，没有任何正面的作用。
其他弟兄暂时失去了队副的关照，但是谢天谢地，他们并没有立刻就陷入慌乱。土垒里面还有四位什长外加四位伍长，他们还没有被下懵或者躺僵，既能喊口令指挥又能亲自举铳射击，总体来说，还算对得起“兰陵王亲兵幢”这个名头。MiterExplorer402DootSpecified7.8 磅Normal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