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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胜者为王 一

就在尉迟尊暗中派遣数路人马搜寻金云溪踪迹的第十五天,魏、金两国的边城——祁羊城门口数百个等着入城的人堆里,站着两个深兰色粗布衣装的妇人,即使脖子上的围巾挡住了大半张脸,但她们依然是这群人里最受瞩目的,原因无他,只因她们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毫无破损!

金云溪本想暗中回到金国,毕竟离开了尉迟尊,除了兄长外,她一时真得很难找到什么人可以依靠,或者说得明白点,从一个皇妃突然变成了一个落魄的凡人后,她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么无能,连衣食住行都难以周全,更别提自己还身怀六甲,身边又有隐帆这个大活人要养,如果不是庄妃事先在她包袱里塞了些银子和首饰,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祁羊城,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凡人的苦楚,那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无奈,她还是第一次尝到。加上身为女儿家,一路引来的麻烦就更多了,甚至于路上差点被山贼抢去做了压寨夫人,要不是隐帆在最后时刻觉醒,她怕真会为自己离开尉迟尊而后悔。其实,说实在的,在渺茫的时候,她还真有些怀念他,不知道是在怀念他给她带来的安逸生活,还是在怀念他这个人,或者说两者都有。也只有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所希冀的自由是建立在皇家富裕生活上的,什么叫如梦方醒,什么叫井底之蛙,她终于算是明白了。

寒风卷着枯草叶吹到她的脸上,换了以前,她甚至还会觉得这是一种萧索美,此刻她只觉得冷,只想找个暖和一些地方避避风。隐帆紧紧跟在她的身后,虽然到现在为止她依然没有开口说话,可明显比刚开始那会儿强多了,起码对她所说的话有反应了,尽管也仅仅只是转个眼看她一下这类的反应。

裹紧肩上的棉毯,冷风一个劲地往脖子里钻,她甚至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快冰住了。一只肿胀的、满是紫红色冻疮的小手伸进了她的视野,在她胳膊上的包袱皮外碰触了几下后,又缩了回去,很明显是在垂涎里面的几只干硬的馒头,金云溪抬眼看过去,只看到一双胆怯的眼睛,那是一张赃污到几乎只能辩清眼睛的小脸,身上的遮体之物也仅仅只是一件破旧的、四处露着灰色棉花的大袄,袄里面甚至可以看到他青红色的皮肤,怜悯之心一下子蹿了出来,因为她的肚子里此刻也有一个小生命,也许再过四五年也会长到这么高。

手伸进包袱里,摸了一只硬如石头的馒头,在扫视了周边一圈,确定没人看过来后,倏得塞进了小男孩的袖筒里。之前的经验告诉她,在一群饥饿的人面前,想要保护自己就绝对不要把食物露出来,不是说些人有多坏,而是人的天性使然,在最极限的状态下,人性即是兽性!

小男孩紧紧地抓住馒头,甚至连带也攥住了她的手指,那力道甚至超越了一个大人,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刚刚他的眼神并非是因为垂涎别人的食物而胆怯,而是因为意图抢她的馒头被发现而胆怯,她分明从这小男孩的眼睛里看到了饥饿的野兽才有的眼神,但,转瞬即逝。此刻她终于明白,人与兽的区别只是在于得到食物后的态度,人会因得到食物而获得所谓的人性,而兽则仍然没有改变。

从小男孩的袖筒里抽出手,在确定没有引来周围人的瞩目时,她静静地缩回身子,遮好包袱,再不敢让馒头的形状露出来,一当让这群难民看到食物后,她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尤其是一群不被金国、也不会被魏国接收的中间地带的难民,他们一直生存在土匪和两国骑兵交相**下的这片蛮荒之地,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施过仁政,也许终将也不会有人愿意这么做。这样一群绝望的人,也许能做出很多让人绝望的事来。

在做了一系列的思考之后,她有些后悔昨日的卤莽举动,如果昨日不是这么急着出了祁羊城,而是打听一下祁羊边关的情况,今天她也许已经改走了南方水路,尽管路途相对远了些,可比这条道安全多了,她一点也想不到魏、金两国的边界已经变得如此紧张,双方都是只送人出,不放人进,即使平民也不行,看来如今就是在祁羊城门等到天黑,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开门了。

事实上,如今她所站得地方即是两国都不管的区域,哪边都不让进!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这错误搞不好会让她最终死在这两不管的地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也渐渐大了起来,比之白天更加肆虐,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僵了,赶紧把肩上的棉毯包到肚子上,她很怕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事。没想到她这个一直自诩聪明的人会失策到让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这算不算是老天对她的嘲笑?或许吧,但她绝不能就此放弃,起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放弃。

隐帆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哆嗦,挤在她的上风处,尽量给她挡着风,这让金云溪感激涕零,她没想到她会这么做,虽然她仍然不明白隐帆为什么会跟着她,而且在某些时候还会保护她,但此刻她真心觉得有她在身边是件好事——是件非常让她安心的好事。

西天上的最后一丝光亮被灰色吞噬后,整个天地也变得混沌起来,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沙粒、草屑、枯叶……所有能被风吹起来的东西,带着强劲的力道打在一切阻挡它们的障碍物身上,金云溪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即便是想为自己自以为是的逃跑后悔也来不及了,此刻她只希望这狂风能够赶快停下,或者变小一些……

当天色稍稍变浅了些时,她的内心无比欢喜,那预示着太阳即将要升起来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黎明原来这么有意义,这么让人期盼!

当红红的太阳真得升起来时,她甚至激动地想哭,不是被什么壮阔的景观震撼的哭泣,而只是纯粹地为了冰冷的黑夜终于过去而哭泣——很单纯的!

双手捂着脸孔,让这不知道所谓的、单纯的眼泪释在手掌上。

打开手掌时,本想拉隐帆找个隐人的地方吃东西,没想一睁眼见到却是昨日那个小男孩。小男孩正站在她面前,破烂的脏裤子下是一双光光的、红肿的脚。见她睁眼看他,立即双膝跪下,一个头磕了下去。磕得金云溪莫名其妙,不明白他为什么有这种举动。

小男孩磕完头,爬起身走到一个蜷缩在草堆里的老人身边,从破袄的夹层里取了半块馒头——昨日她送给他的那只,将半块馒头硬塞进了老人的嘴里,撑得老人的两腮鼓鼓的,老人却仍没睁眼,原来……他已经冻死了。这个认知一旦确立,金云溪突然只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有些难受。

小男孩有模有样的找了三根枯树枝插在老人身前的泥土里,再在他的身前跪下,像是经常做这种事一样熟埝,一切做完后,小男孩站起身来到金云溪身边,一屁股坐到了她的身旁,脸上淡然的仿佛刚刚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原来,死亡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他是你的亲人?”她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淡然对待死亡的人,而且还是个孩子。

小男孩摇头,赃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认识他吧?”

点头。

“……”剩下来,她真不知道要问什么。

“他说要跟着他就要先给他磕头,等他睡过去了也要给他磕头。”小男孩半天后说了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金云溪站起身,来到老人的身边,这是个瘦弱的老人,从他干裂的土色嘴唇可以知道是被饥饿和寒冷夺去了生命,两腮鼓鼓的却更显他的瘦弱,不知道什么原因,金云溪这次并没呕吐,即便老人的死相很难看也没让她产生呕吐之感,她能猜测到小男孩与这老人的关系,应该是老人在逃难的路上捡了丧失父母的男孩,并教会他在自己死后以刚刚那样的方式乞求另一个好心人的收留……

此时,她再难私自断定这群人的品性,这老人让她见识了最普通的凡人的人性,而这些并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可以说,她那套归类别人的论词只能用在皇家那些上流社会里,如今,她只不过是个不如普通人的普通人而已。

弯身抓了一把黄土洒在老人的身前……在不知道自己前途的时候,她居然又收留了一个人。

仰脸望向初升的一轮红日,看来她的前途似乎也越来越渺茫了……

隐帆仍然缩着身子,对眼前的场面视而不见,只是挨在土堆底下呆呆地望着天际的某一点,她的眼睛里仅仅只是倒映着金云溪的背影。

小男孩也缩在一边。

放眼望去,昨日的那数百个等在城门外的难民也都缩在地上,有的刚睁开眼,有的可能永远也睁不开了,与死人睡在一起似乎已经不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事了。

北面的土山之间慢慢升起了一层浓郁的黄雾,在隐帆睁大的瞳孔里,金云溪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信息,小男孩似乎也有所感觉,趴在地上,耳朵贴着枯草皮,与隐帆一样,他的瞳孔也在慢慢放大,他们两人都不自觉地瞅向金云溪……看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真是有来头的,如今饥寒交迫,如果再加上土匪横行……看来老天爷真是想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无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