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昱宇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医院。
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身边放置了熟悉的医疗仪器,鼻端插着氧气管,他稍微一动,机器就发出滴滴的声响。
随即病房的门被打开,几名医生领着护士进来,医生他也认得,上回因心肌梗塞住院,照料他的大夫就是这几位。
“我……”他想开口,却发现声音沙哑得不行。
医生按住他,和颜悦色说:“先别说话,穆先生,我们检查了再说。”
他对身边的助手点了点头,两名年轻医生上来为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测,领头的医生看了数据,终于笑了,对穆昱宇说:“穆先生,您因为突发心肌梗塞被送来,但现在的情况已基本稳定,放心吧,留院观察几天后,就可以出院了。”
“至于您体内的药物残留问题,我要跟其他的专家开个会,共同把您的康复计划定出来,但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辛苦和繁琐,您要有心理准备。”
穆昱宇点了点头,闭上眼。
他的身体内似乎还残留着梦境中最后一刻产生的窒息痛感,他的手臂还能感觉到女人孩子的肉体余温。
那个梦很长,长到足够他将那种肢体亲密挨近的温馨感镶嵌入身体,长到足够他思考明白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他知道,那是最后一次做梦了,平行空间的大门终于全部向他闭合,但他不再有空虚感,不会因为失去那个空间的安宁而暴躁遗憾,因为他知道,这个梦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将重要的信息传达给了他,而他也终于学会不再质疑,没有犹豫地欣然接受。
倪春燕,他在心里说,我终于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我不会再被你的问题击溃,我知道跟你生活意味着什么,在我还知道答案之前,原来我的潜意识里已经设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现在的我选择你,是一个出于本心的意愿,经过慎重思考,得出具备可行性和现实性的答案。
穆昱宇又睡了过去,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姚根江正坐在他床头,翻看手里一本杂志。
穆昱宇一动他就知道了,姚根江放下杂志,看看表说:“你睡了两天零十一个小时。”
“不可能吧。”穆昱宇哑声说。
“两天是昏迷,十一个小时是苏醒后入睡。”姚根江平板无波地说,“再不醒来,公司股价大跌,董事会混乱,副总们会□□,员工们会人心惶惶,外面那些对头会趁火打劫。”
“我以为,”穆昱宇挣扎着想坐起来,姚根江过去扶他,把一个枕头塞到他身后,穆昱宇冲他点头致谢,继续说,“有你在,有规矩在,公司没有我,也能运作得好。”
“虽然具备这种可能性,但却需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调整期,还取决于下一任负责人的能力和个人魄力,”姚根江冷冷地说,“可是外面的敌人不会等你缓过气来,别忘了,没有叶氏,可有无数虎视眈眈的人。所以你还是别在这病歪歪了,赶紧好起来,外头很多事等着你拿主意。”
“你说得,好像我很重要?”穆昱宇淡淡地笑了,“这是在变相拍马屁?”
“为此你会多发我奖金?”
“不会。”
“那我怎么可能是在拍你的马屁?”姚根江把他的被子拉好,按铃说,“我让护工进来给你收拾下。”
穆昱宇点点头,闭着眼,随后轻声说:“老姚,谢啦。”
姚根江面无表情地答:“口头致谢没有意义,请穆先生以后别让我干这种送人进医院的破事。”
穆昱宇勾起嘴角,说:“放心吧,我想明白了,这条命金贵着呢,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会乱来了。”
姚根江抿紧嘴唇,最后说:“最好如此。”
此时两名护工进来,熟练地帮穆昱宇搞好个人卫生,又替他换了衣服,这才扶着气喘吁吁的穆昱宇靠在枕头上。
穆昱宇摇头说:“不行了,怎么这次感觉比上次生病时还虚弱?”
“因为你这次服用的剂量比以往任何一次的剂量都多。但我认为你虚弱还有很直接的原因,无论是谁,吊了三天葡萄糖却没进食,肯定会四肢无力的。”姚根江将一个多层保温盒放到他的小桌子上,说,“给你带吃的了,放心,都是医生认可的食物。”
穆昱宇开玩笑道:“不会是你老婆做的吧?”
“我老婆做的,我才舍不得给你。”姚根江打开保温盒,将两个菜,一碗鱼肉粥端出来放在他跟前,淡淡地说,“不过你别看都是家常东西,它们来得可不容易。”
穆昱宇心里一跳,盯着姚根江。
姚根江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你一犯病就很难伺候,还特别爱挑食,上次听说连大军的饭都抢。我想这给大军做饭的人真牛,居然能做出勉强让你入口的东西。于是我一好奇,就让人去请那位特别的厨子,好不容易找到人家,客客气气把你的状况给人那么一说,谁知那位厨子看着好说话,一听到先生你的名字,立即给我回绝得死死的。我心想你这又怎么得罪人了,老给我制造工作障碍,这是在考验我的能力么?于是啊,在没办法的情况下,我只好技巧性地让你的病况透露出那么一点半点的……”
穆昱宇心跳加速,他眯起眼,盯着姚根江,咬牙问:“技巧性的?”
姚根江一本正经地说:“嗯,当然这个技巧性包括稍微夸大了你的问题,比如心理状态不好,找死嗑药,自暴自弃,从而导致身体每况愈下,住院开刀跟玩似的……”
“姚根江!”穆昱宇瞪大眼睛,“你到底还说了什么?”
“我近距离地观察了那位姑娘,发现她心肠真软,哪怕被你得罪过,却还是真心为你担忧,一听你都这样了,她自己那点小情绪就给忘了,还不计前嫌忙前忙后琢磨整点你醒后能吃的玩意,”姚根江摇头叹说,“这怎么行呢,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嘛……”
“你损我损上瘾了是吧,闭嘴。”穆昱宇脸上挂着兴奋的笑,闻着香喷喷的鱼片粥,点头说:“不错,是她的手艺,真不错……”
“老穆,你那天说的对象,就是她吧?”姚根江带着笑问他。
穆昱宇也笑了,点了点头。
“想明白了?”
“明白了。”
“那倒是个好姑娘,一看就没坏心眼,比你以前找那些是强了不少,就是跟了你要吃苦头。”姚根江点头说,“这次你也算因祸得福,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吧,我还是那句话,活到这把年纪,要珍惜。得,你慢慢吃,我先出去……”
“你等会,”穆昱宇抬头说,“你不妨再技巧性地把我的状况透露出去。”
“嗯?”
“技巧性地告知她,我有点危险。”穆昱宇淡淡地说,“具体怎么做,你知道的。”
姚根江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体贴地出去,还把门关上。
姚根江办事效率向来很高,第二天,穆昱宇在床上看杂志时,偶一抬头,立即瞥见病房门口有个脑袋一探又缩回去。
他的安全一向由孙福军负责,他的人不可能放一个无关人等随便来窥探自己老板的病房,这个人能探头探脑,一定是得了孙福军的允许,而孙福军能放任人在此窥探的人,除了倪春燕姐弟,恐怕再无其他。
穆昱宇心里高兴,脸上却不露半分,反而把书一搁,皱眉不语,恹恹地躺回床上,伸手按了铃。
护士立即进来,问:“穆先生,感觉怎样?”
“不好。”穆昱宇冷冷地说。
这个不好的概念显然太大,可以往深里揣测,也可以往浅处理解,而他的身份在这,医生护士们自然不敢怠慢,那护士慌慌张张跑出去,不出一会,立即有两名年轻医生冲进来。
他们看了他的各种数据,询问了他各种状况,无论医生怎么说,穆昱宇都是沉下脸不说话,一位护士试图揭开他的被子给他做进一步检查,穆昱宇啪的一下把床头的杂志砸到地上,冷声说:“不准碰我!”
他气势太强,一众人等果然不敢再碰他。医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试探着说:“对不起,穆先生,我们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敢乱下诊断,不然您稍等,李主任正在做手术,他做完了会立即过来看您。”
李主任就是穆昱宇的主治大夫,穆昱宇倒没好意思折腾他,淡淡摇头,说:“算了,我现在也没太难受,我要休息,你们走吧。”
他的护工忙过去帮他睡下,一众医生护士悄悄退出,临走时关门前穆昱宇似乎听见有人嘀咕“有钱人真难伺候”之类,穆昱宇微微一笑,不以为意,闭上眼假寐。
他闭上眼没一会,就听见有人蹑手蹑脚进来了,那个人推门的声音很轻,听得出是拿手一点一点扶着门推开,脚步声也很轻,整个过程只传来拉椅子的轻微动静,然后那人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他床边,似乎连呼吸声也控制了。
那个人的存在,似乎一直是这样,你不去仔细聆听,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纷纷攘攘,乱七八糟的生活中,曾经有那么多声音一起响起,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地,用各种形式,各种美妙来争着抢着告诉你他们的存在。吵吵嚷嚷,不甘落后,似乎不听他们的,你永远找不到前进的方向,你争取不到成功的可能,你甚至连自己的生活都找不到合法的证明。可总有这么一个时候,所有的声音都退场了,万籁俱静,你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这个时候,你才发现,其实有一个人的心跳和呼吸也在那。
她一直都在那,但人就是这样,非要兜一个大圈,非要自己亲身去经历坎坷流离,然后才知道有个人一直在那原来具备多么重要的意义,它不是告诉你,世界上的一切都会变好,不是许诺一切糟糕的都会过去,但它给你最重要的那点温暖,因为无论你经历什么,都有人陪你慢慢度过。
你不是一个人。
这是一件何其幸运的事。
穆昱宇睁开眼,他实在想看她,想的不得了,想得,心都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