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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张家涵浑浑噩噩被我带着走, 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身子也是,低垂着头,不敢看周围任何一个人。我把他弄到我的轮椅上, 推着他慢慢走,他一直很紧张,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我甚至怀疑他在垂头啜泣。

可他没有流泪, 实际上他的眼神透露出一种我以前见过的羞愤和绝望。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处在严重的自我厌弃的状态中, 如果此时此刻给他提供一种可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我想他一定会做出选择。

我不赞同他的思维模式,我也不能让他做那样的选择。

我气喘吁吁地把他一直推回我的病房, 给房间里的护士下指令出去, 然后我略微歇息了一下,这才走到他跟前, 蹲下来, 把他的手握在我的手掌中。

一开始他想逃避,但我使劲握着,他也就无法动了。我看着他,问:“你看起来很想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他颤抖着嘴唇,抬起眼睛看我, 随后垂下眼睑,哑声说:“是,小冰, 我觉得自己很脏。”

“肮脏,”我点头,“这是你自我厌弃的原因,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肮脏?因为洪爷想吃了你?可明明违背人类社会文明准则的是他,为什么你要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你,你说什么?”他困惑地问。

“他不是想扒开你的衣服吃了你吗?”我奇怪地问,“他眼睛里有想吞下你的欲望,我不可能看错。”

“那,那不是真的吃……”他涨红了脸。

“不是?”我皱眉问,“我搞错了?那他的行为是什么意思?无论如何,那也是一种激烈的攻击行为吧?他想伤害你没错吧?”

张家涵羞愧地低下头。

“他是一头具备攻击性的危险动物,我提醒过你小心点。”我冷冷地说,“不过你们力量悬殊太大,你即便小心也没用,仍然要被抓住,没办法了,我现在给你两条选择,第一,我去宰了他;第二,我将他脑子里有关你的记忆去除掉。你选一样吧,要快,否则我怕他会对你下手。”

“他,”张家涵嗫嚅说,“他,也许并不认为那是伤害我,他只是,想,想占有……”

我愣了愣,就在此时,我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问:“他想跟你发生性行为?”

张家涵浑身一抖,半响,才点了点头。

我惊诧地看着他,我知道交配,知道性行为是动物界中普遍的繁衍下一代的重要过程,我知道人类是少有的能用这个过程取乐,不一定为了生育的物种;我也知道同性恋者之间可以发生性行为。

但我从来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指什么具体的动作。

我能理解很高深晦涩的理论,我自己能弄懂一般人弄不懂的心理演算程式,但我忽然间意识到,我的性知识几乎是零。

在我的阅读经验中,没有一本书告诉过我这是怎么回事,它们倒是大量地赞颂爱情,赞颂发生性行为的前期荷尔蒙分泌,但它们对这个过程全都保持沉默,启蒙时代的思想家对此三缄其口。

也没有人愿意传授我此类知识。

我平生第一次不太敢接触张家涵的眼睛,我磕磕巴巴地问:“那,那就是,我弄错了。”

张家涵瞪圆眼睛看着我,轻声问:“你,你以为他真的,想吃了我?”

我点了点头,同时为自己的愚蠢感到脸颊发烫。

张家涵盯着我,突然之间扑哧一笑,他越想忍着,却越笑得欢。

我皱眉说:“取笑一个人不会有利于他对知识的吸收。”

张家涵忍着笑说:“对,对不起啊。”

我点点头说:“没关系。不过如果发笑能减轻你的抑郁,那你就笑吧。”

他不笑了,却反手握起我的,低声说:“谢谢你,小冰。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算他想跟你发生性行为,你不愿意,这也不需要羞愧到想死的地步,”我好奇地问,“发生性行为是可耻的事情吗?”

“对,对我来说,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我一个人努力地,想靠自己赚钱,活得,活得有个人样,这种想法不过是自己哄自己玩儿,无论我再怎么做,在洪爷面前,也,也跟当初不差什么……”他惨淡一笑,“你不会理解的。”

“这有什么理解上的难度吗?”我对他低估我的智商很不满,反问他,“不就是你觉得你的意义体系被他摧毁了吗?但你还是没回答,为什么发生性行为会让你的意义体系崩塌。”

张家涵抬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我摩挲他的手腕,柔声说:“告诉我吧,张哥,把你心里的想法都告诉小冰,好不好?”

张家涵回头愣愣地看我,我冲他微笑了一下,柔声说:“告诉小冰,我是你值得信赖的倾诉对象,告诉我。”

张家涵舔舔嘴唇,哑声说:“我以前,做的是mb,也就是所谓的男妓。”

“性服务工作者,”我点头,“这有问题吗?”

“这个职业,很低贱。”他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我一开始不愿意,拼死都不肯,洪爷就让人,狠狠地调教了我,让我,让我不得不屈服,不得不听话。”

“那个过程很可怕?”我问。

“很可怕,”他摇头说,“至今,我都不敢再回想。”

“所以你怕洪爷?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只是这个,在洪都那种地方,他是绝对的神。所有的人对他都毕恭毕敬,不敢违抗他的话,因为我们都知道,得罪他的下场,可能连死都不如。”

我点头说:“洪爷的存在对心理防线一般的人而言,确实有威慑力。”

“可,可是这样的人,有一天突然看上我,”张家涵痛苦地说,“他说他看上我,我根本就不敢反抗,后来,就跟了他一段时间。每天,都过得很提心吊胆,怕伺候不好他,怕惹他生气,我真的,很怕他。”

“你最终还是惹他生气了?”我说,“于是受到惩罚,对吧?”

“是。”张家涵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我,我其实,到今天也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只知道,他突然大发雷霆,然后就,就把我送给别人……”

他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肩膀耸动,露出哭也哭不出来的表情。我觉得心里很压抑,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他又不是物品,为什么可以被送给别人,但我知道这肯定是他最难以启齿的一个部分,于是我说:“你要不要忘记它?”

“什么?”

“把这段记忆删除掉。”我说,“把你不喜欢承认的经历都忘掉,我来帮你做这件事,只要你愿意。”

他的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苦涩地笑了笑说:“不用了,小冰,我知道你想对我好,但难道删除记忆了,我就不是张家涵了吗?我还是那个我,这点没变,一点也不会改变。”

我点头说:“那倒是。”

“所以,你可以瞧不起我了。”他低头看自己的双手,颤声说,“我,我是个低贱的人,从根子里被污染了,没法再干净了,那么拼命干活有什么用?我根本就,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点头说:“你确实缺乏足够的意志力去改变自己。”

“你说得对……”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改变自己,你这样挺好的啊,”我偏着头认真地说,“你会煮好吃的东西,会给我烫衣服,会喂我吃饭,会给我做很多事,你明明挺好的。洪仲嶙是个智商低下的家伙,他不具备认识你有多好的判断力,你为什么要认同他的弱智行为呢?”

“小冰……”张家涵诧异地看着我。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我不耐烦地说,“反正你的所有权归我了,我已经有足够的钱养活你了,至于性生活什么的,书上说那是人类到一定年龄后会主动去追求的欢愉。我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你觉得有可能欢愉,那就去做好了,对象是不是洪仲嶙没关系吧。做好之后你要觉得不合适还可以给他钱啊,算他付出服务好了……”

“小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要不然我去宰了他,”我说,“但宰掉这个人会有一堆人来找我麻烦,你要我这么做吗?”

“当然不要……”他立即摇头。

“哦,那就让他活着好了。”我说,“不过从今天开始你跟我住一个病房吧,你的恐惧已经达到要危害你正常理性的程度,呆在我身边,你就不用怕了。”

张家涵的眼眶又开始莫名其妙地红了,但我看到他的红眼圈觉得有点高兴。

我最终下了结论:“你要快点好,我想吃你做的那种又酸又甜的鱼,同意吗?”

“好。”张家涵哑声说,“好了就给你做。”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我转头看过去,发现袁牧之跟洪馨阳正朝我们这走来,袁牧之不知道说了什么,洪馨阳笑得花枝乱颤,看起来他们肯定一块走过不短的路,而且谈得很愉快。

我皱眉看着他们俩朝我走近,忽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小原弟弟,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洪馨阳笑呵呵地举起手里的袋子,还没进门就冲我大声嚷嚷。

她笑靥如花,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质地柔软的裙子,衬着白皮肤显得很好看。阳光洒在她身上,背着光,她就如我的梦境中那样只看到轮廓。我微眯双眼看着她款款朝我走来,突然觉得脑子里像被人用粗大的钢针狠狠刺了一下。

我浑身一抖,死死盯着她的身影,耳边突然间又想起梦境中的哭嚎,惨叫,那个充满血和火的场面突如其来,再一次充斥我的脑海,连同那个令我厌烦的孩童的尖叫声也再度袭来。我的脑子突然剧痛起来,我不得不双手捧着它,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女人,死的时候,穿得也是这样一件鹅黄色的裙子,那件衣服沾染了尘土和血迹,弄得污秽不堪,但肯定是这样一件裙子。

记忆的阀门突如其来被撞开,我骤然间看清了那个被人杀死的女人的脸,是她,就是她。

“小冰,你怎么啦,小冰,小冰……”

身边有人抱住我,焦急地呼喊,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托起我,吼叫着医生。一双柔软纤细的手抓紧了我的肩膀,我疼得迷迷糊糊间看见洪馨阳的脸在我眼前晃荡。我咬下嘴唇,用尽力气使劲推开她。

她一脸错愕,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得就像生锈的铁锯来回在木头上拉动那样难听:“走,你走,离我远点……”

“小原弟弟……”她美丽的大眼睛蒙上泪雾,错愕而受伤地看着我。

不,你快离我远点吧,我的母亲,我想起你是谁了,你就是我那个梦里倒在血泊中的女人,我就是那个被人强行带走不断哭嚎的孩子。

我眨眨眼,发现眼睑处涌下一串液体,我看着洪馨阳,摇着头,我万分清醒那不是一个梦,它必定是真实发生过的,被我自己强行封存起来的记忆,虽然不够流畅,但我已经能肯定那必定是我刻意遗忘的记忆。

我咬牙说:“你走!”

我能说的只有这句,我没法告诉你,我的母亲,你必须离开我,不然终有一天,你会因为我而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