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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金雀翎(242)

已经到了夜半, 皇城到了宵禁的时候,守城的士兵正欲关城门, 却闻一阵马蹄疾响,一队轻骑要入城来。

站在城墙上的士兵大喝, “今日城门已关,要进城明早再来。”

何朝炎为了赶路,舍了马车,一路抱着百里安赶到这里,闻言抬起头来,城门上的人只看得到模模糊糊的影子,并看不见他的相貌。

“放肆!何将军进城, 你们胆敢阻拦——”

站在城墙上的人连忙跑下来, 拎着灯笼一照,见坐在马上的,果然是何朝炎,当即吓的退后几步, “开城门——”

“是!”

城门缓缓打开, 何朝炎一甩马鞭,奔入皇城中。

从城门上下来的人对旁边的人道,“去宫里,告诉宣王,何将军回来了。”说完,他想起宣王的旨意,又催促一声, “快去!”

“是!”

……

宫里就不想皇城那样好进了,何朝炎虽心忧百里安,想连夜进宫,但奈何武将深夜入宫,有谋反之嫌,不得已只能在皇宫外等着,只等着天一亮,就要进宫去。

那边得到消息的宣王衣裳都来不及换,骑快马要赶赴何朝炎的府邸,没想到一出宫,就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何朝炎。

何朝炎离宫多日,还不知道百里安走后,朝中是个什么场景,见到宣王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称呼。

宣王上次就想要捉拿他,没想到让他逃出宫去,现在见到,自然是分外眼红,“何朝炎,你好大的胆子!”

音落,宣王手中的马鞭就对着何朝炎的面门直甩而下。

何朝炎抬手将那鞭尾捉住,但因宣王用了力气,鞭尾还是在他虎口处扫了一道暗红的痕迹。

“末将参见宣王——”

“你领兵入宫,意图谋反,如今还敢回来!”宣王早就替他拟好了罪状。

何朝炎怎么说,也是大将之子,听他这样说,也还是不卑不亢,“末将一片丹心,从未行谋反之事。”

“还敢狡辩!”宣王正要下令将他捉拿起来,却忽然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东西。

何朝炎见到他的视线,翻身下马,向他恳求道,“末将追随皇上,一路到了宛城,今夜正是将他带回来……”

他的话还未说完,宣王就从马上下来了,疾步走到他面前,将那被褥掀开,露出百里安一张瘦削苍白的脸来。

“路途遥远,皇上忽生恶疾,沿途庸医都无力诊治,末将才……”

宣王将百里安从他怀里夺了过去。

百里安离宫已经过了两个月,何朝炎说的恶疾,应当就是毒发之后的模样。

何朝炎看宣王脸色,道,“还请宣王尽快派御医诊治。”

宣王见到了百里安,哪里还有心思追究他,他将百里安抱到怀里,往宫里匆匆走去。

他身旁的宫人道,“回宫——”

何朝炎本来想跟上去的,他身后的人拦了他一下,“将军,武将深夜入宫,怕是要叫人诟病。”

何朝炎想到宣王方才的问责来,动作顿了顿,看着宣王抱着百里安,匆匆的回了宫去。

“宣王脸上的担忧也不似作假,想来皇城之中,还有些骨肉亲情,将军不必太过忧心。”那人道。

何朝炎思索一下,也作罢了,道,“回府。”

宫中御医众多,百里安一定能醒过来的。一定。

……

宣王抱着百里安一直闯到广和宫里来,广和宫里现在也乱做一团,原因是宫人没有看好离王的锦鲤,叫那后宫妃嫔的猫捉了去,如今那妃嫔被离王叫到宫里来,连她的猫一起,匍匐在地上。只不过那猫已经死了,雪白的毛叫那血污染成了一团。

离王靠在榻上咳嗽。

自从入宫以来,就一直被帝王冷待的妃嫔,实在忍受不住寂寞,养了只小宠作伴,却没想到冲撞了离王。

广和宫上下,谁不知道离王最宝贝的,就是那几条锦鲤,他们平日里伺候,都小心翼翼的,没想到这一回,却是……

鱼缸还碎在地上,盛在里面的水已经干涸了,几条锦鲤躺在其中。

“本王不想再看到他。”离王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脾气也是一日差过一日。

跪在地上的妃嫔吓了神魂不属,谁不知这宫里,是宣王和离王当权,正要求饶的时候,听到大门被撞开的声音,紧跟着宣王闯了进来。

宣王看也不看她,大步走来,对那离王道,“解毒。”

离王一看宣王怀中抱着的人,忽然就从榻上站了起来,望着那人出神半晌,才对身旁的人吩咐,“都出去。”

广和宫的奴才,都陆陆续续退了出去,只那犯错的妃嫔,还跪在那里。

离王冷言道,“你也给我滚。”

妃嫔如蒙大赦的退了出去,连抬头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等人都退出去之后,离王才将那被褥彻底掀开。百里安里面只着一层单衣,外面裹着一层厚厚的狐裘,想来是舟车劳顿,那狐裘里都夹了些沙土,但百里安被保护的很好,面上不见半点风霜之色。但确实是憔悴了。

今日已经是毒发的第八天了,离王每天都数着日子,生怕自己的毒将百里安给害了。

他的本意,只是想留住他,而并不是害他的性命啊。

“快解毒!”宣王也慌了神,看见百里安死气沉沉躺着的模样,他就莫名的有一种会失去他的惊慌。

离王也顾不得算计了,他拿了匕首,在手腕上划了一刀,这段时日,他也憔悴的厉害,手上青筋都看的出,他划的又急,鲜血马上溢流到他整个手臂上了。他也不觉得疼似的,将那伤口凑到百里安唇边,看那鲜血淌进他的嘴巴里。

他看到宣王的目光,也不解释,只直勾勾的望着百里安。

半盏茶之后,他失血过多,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叫宣王抱在怀里的百里安,还是半点动静也没有。

“没用了。”百里安嘴巴里的血,多的从唇角流出来,但即便如此,离王也还是拼命按着伤口,想挤出更多的血来。

“什么没用了?”宣王手臂都在发抖。

离王忽然笑了一下,透过一层面具,他的笑容也有一种凄楚的味道,“解不了了。”

宣王身子一震,险些抱不住怀里的百里安。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要看着百里安在他怀中死去。

“你下的毒,你怎么不会解!你不是要皇弟吗,只要你解了他的毒,只要他能醒过来……”

宣王的话还没有说完,离王就往后踉跄了一步,他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翻开了,露出里面的血肉,涌出的鲜血已经越来越少了。

离王撑着桌子,许久之后,才终于恢复了些力气,“此毒名‘失心’,一月一发作,两月不解,便……”

“便怎么样?”宣王将百里安放在床榻上,逼近一步,去捉他的衣襟。

离王那比之从前要更脆弱干净的目光望过来,“会在睡梦里死去。”

宣王捏着他的衣襟,将他狠狠一掼,离王就撞到了桌子上,而后便再也站不起来了。

宣王也不看他,回到床榻旁,看着躺在上面闭着眼的百里安,推搡着他的肩膀,“皇弟——皇弟——”

百里安都睡了这么多日了,何朝炎都不知道喊了他百回千回。

宣王这段时日担忧太过,他又要兼顾朝局,劳累伤神不必说,现在听闻这个消息,便再也忍耐不住的咳出一口血来,“你不许再睡了!起来——把眼睛睁开。皇兄不逼你了……皇兄再也……”

连他母后归天的那一日,他都不曾落泪的,却在这个时候,淌下一串清泪来。

往日总是冷傲的眉宇也因他此刻悲恸的神色而显得忧郁万分,“别睡了好不好,你喜欢妙音,皇兄就……再也不管了。你想做什么,皇兄都随你。”

离王的手臂横在桌上,他忽然笑了两声,惊动了宣王回头望过来。

鲜血从桌子上淌下来,滴到地上,和他宽大松散的衣裳一起,铺在地上,像是有人提笔作画却留下了墨渍一般。

“我当时上天怜悯我,让我活下去……却不知道,又是我,逼着自己走回这条死路。”

宣王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死字,他站起来,走到离王身旁,抓着他的头往桌上碰。

那金面具因他这动作而滚落到地上,露出一张秀美到极致的脸来。

那是比艳盖京都的玉真,还要柔美的面庞。

“是你下的毒!是你——”宣王面露狰狞之色,紧紧捏着离王的脖颈,“若不是你,皇弟怎么会死!”

离王静静的望着他,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宣王真恨不得捏断他的骨头,但在现在,他又不得不手下留情,“不!皇弟不会死……这世上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已情愿赴死的离王听到宣王这句话,脑中有什么忽然一闪,他想到当初交给他这本书的人。

国师!

如果是国师的话……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活着拥抱,比死了拥有,更让他留恋。

宣王看到他那忽然变了的神色,收回手来。

离王眨了眨眼睛,因他面容的艳色,这一个抬眼,都显得动人万分。

“国师。”

“你说什么?”宣王仿若抓住了一根浮木一般。

躺在桌子上的离王视线凝聚,里面印着宣王此刻的神色,“国师也许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