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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敌羞,吾去脱她衣(中)】

对于冷兵器战争,很多现代人会有一个误区,认为就是一大帮人分两头站好,一声令下,然后抡开膀子玩命,谁更不要命谁就能赢!

而事实上,作为人类最集中最残酷的暴力形式,战争的内容是非常驳杂和深奥的。冷兵器战争的复杂程度更是令今人难以想象。试想一下,热兵器战争从出现到如今也不过才两百年不到,而以刀枪为主的冷兵器战争却进行了五千年……

所有战争形式中,列阵而圆,聚兵会战无疑是比较让人不甚喜欢的模式。因为这代表战争到这一个时刻是没有任何阴谋诡计的转挪余地了,只能依靠实力去拼去杀。实力代表了战斗的最后结果。

特别是对于此刻的匈奴军来说更是如此。

所有的线性战线,决定胜负的是单位长度内能够输出的伤害总量,以及能够承受的伤害总量。不管热兵器还是冷兵器,都是如此。一个骑兵所占用的战线宽度可能是一个步兵的两三倍,所以同样宽度的战线上,步兵的输出火力要远远高于骑兵。马其顿方阵干不过罗马方阵,也是因为火力密度有差距。

所以在疏附这片平原上,以骑兵为主的匈奴军跟以步兵为主的雍州卫列阵会战是很吃亏的事。尽管匈奴军的兵力数量明显比汉军多。

可匈奴军不在疏附和汉军决战还不行。因为这疏附平原已经是附近最适合骑兵与步兵会战的地方。若是不在这里和汉军决战,这玉田卫也不用抢了,匈奴军集体和月氏人挤鸿蒙卫去得了。

但如今在这方圆百里的范围里能够看清楚疏附平原决战意义的人绝对不超过五个人!

……

李珊显然不是这五个人之一。她甚至都不知道匈奴军已经将主力北调。她只是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妥。匈奴军上午对玉田卫的攻势很猛烈,甚至已经攻进了城中。李珊数次想要像昨日邹燃那般率军冲阵,但是每每都无功而返,倒是差点被匈奴白甲兵围住。若不是宇文献够机警,叶冰兰和秋香接应及时,没准她现在已经战死沙场了!而到了下午直至日落匈奴军只是固守南门和西门,并没有别的动作。原来与马嵬商量好的大火也没有烧起来,这说明马嵬等人暂时还是能够守住一部分地方,还没有到最危急的时刻。

“都尉,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要不我们乘着天黑杀过去吧?”宇文献看着如星河坠地般的匈奴联营愤愤道。

“杀杀杀,你就知道杀!匈奴人十里联营,靠我们这不到一部的人马没摸着人的营门边就该被射杀在路上了,杀个屁啊!”宇文献只开了个头,吴大铖已经忍不住冷嘲热讽地说道了。

“妈的,那也好过在这里憋屈死吧!”

“那你是想憋屈死还是想毫无意义的战死?”

“我宁愿战死!”

……

两人的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李珊重重咳了一声,他们才立即止住争吵。

“你俩要吵那边儿吵去,都尉受了伤,少在这里吵吵!”秋香也冷喝道,一边忙给李珊递过水去。

李珊的确受了伤,不过是内伤。上午出击的时候,白甲兵忽然出动了将近两千人进行包抄,断了李珊等人的退路。在混战中两名白甲兵一左一右将她裹住,李珊以命搏命,用战刀劈下一名白甲兵的头颅,后背却被另一个白甲兵用狼牙棒狠狠砸了一下,若不是骑术高超,当场没准就从高速奔驰的战马上摔下来摔死了。后来叶冰兰和秋香及时赶来才将她救回来。但李珊却老是觉得自己胸口闷,动不动就会咳嗽,暂时没有咳血,不过看她的脸色却是很苍白,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摇摇头道:“这支月匈联军的统帅很聪明,他不会放任我们这支游骑在他攻击范围内肆意行动的,上午那场围歼战就是明证……咳咳,菱姐,如果我不幸战殁,希望你立即接过指挥权,带着这些人去找邹燃,让他把他们带回家!”

菱悦就坐在李珊的旁边,让李珊的脑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上午那场出击战中其实非常凶险,匈奴军针对他们这支数百人的游骑竟然布置了一个大陷阱等他们钻进去。当时一个出击就让李珊指挥下的临时“游骑”折损了一半……幸好李珊够机警,普事可又是地头蛇,很快又钻进了这个林子里。

匈奴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将他们消灭,甚至追进了树林,并在树林里和他们发生了剧烈而短促的交战。当然,敢追进来的匈奴兵也不多,百十号人罢了,几乎和已经兵疲将伤的李珊所部差不多。就在这时菱悦五人突然出现,从侧面狠狠敲了匈奴人一下,匈奴人一下被刷掉了最外围的一伙人,顿时吓了一跳,飞快逃出林子,再也没敢进来。

荆川和王楚的突然出现也着实让宇文献高兴了很久。荆川看见宇文献也惊喜莫名。王楚还一个劲地抱着宇文献蹦跶,嘴里嚷嚷着问:“我哥呢?我哥呢?”

一提到王克,宇文献顿时就蔫了。

王克战死精绝卫,这事儿邹燃已经跟宇文献说过了。但一时间宇文献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王楚说。

王楚高兴的脸色顿时一滞,嘴唇哆嗦了两下,踉跄几步背靠着一棵树就这么搓倒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没了……真没了么?”

宇文献和荆川对视了一眼,同时无声地叹了口气,一左一右坐在王楚身边,也没多说什么,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直到刚才实在憋不住了才吼出那么一句,还被吴大铖给顶了回去。

菱悦替李珊摘掉头盔,撩了撩她鬓角的发丝,像慈祥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一般,温和地道:“我不带兵,我带的那些弟兄你又不是没看见,全死了……就剩下这几个属狗命的挣扎着活了下来!要再让我带……呵呵,我也不想死,他们更不应该死!”

王金彪在一旁听见了,嘿嘿笑了一下道:“菱都尉,认识了这几天,就这话我老王听着舒坦。依我看呐,也别等那什么邹燃李燃的了,咱们现在还有一曲人马,骑上快马直接往东走,我就不信他们匈奴人还能追上咱们还是怎么滴!”

“然后呢?”叶冰兰忽然冷冷地道。

王金彪愣了一下:“然后?什么然后?”

“我们做女人的无所谓,你们这些男人就等着受白眼,挨人戳脊梁骨过日子吧!”叶冰兰的话里话外冰冷的吓人,“说的好听点你是力战不敌,向东撤退;说的不好听,你们这是怯战畏敌,私自逃逸!是逃兵!按军法应革除军籍,罪延三代,立斩不赦!!”

王金彪一下火了,腾一下跳了起来,三下两下将盔甲扒拉下来,露出精赤但布满伤疤的上身朝她吼道:“你他妈睁眼看看,老子身上每一道疤都是为了帝国留的!你看看老子的伤疤全在前胸,没一个在他奶奶的后背,说老子是逃兵?有他妈这样的逃兵吗?!啊???”

星稀辉晕,淡漠青衫。斑点银光映在王金彪的身上,那些伤口都狰狞地裂开口子,宛如在朝大家微笑。有好几道伤疤甚至没有愈合,还在银光中微微渗出淡淡的血红……

“把衣服穿上!这里没人夸你腱子肉好看!”菱悦突然淡淡出声。

对于这个年近四十的女都尉,王金彪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尊敬,重重地哼了一句,眼神虽然还是忿忿地盯着叶冰兰,但已经拿起衣甲穿好。

不过经他这么一出,倒是没有人再提往东不往东的事儿了。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往东的事了,而是他们现在就算为了汉人的尊严也必须力战下去。

赵九重面色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明白,作为一个最基本的尉兵,而且还是一个失去了建制部队当兵还不到一年的尉兵,他没有任何资格去提出什么意见,他只有服从的天职!

这时有两个吐番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结结巴巴地对李珊道:“李都尉,阿吉扎姆(普事可)让我们来报告,从下午开始到今天晚上从这里不断撤离的匈奴人和月氏人大概在四万左右,除了一部往西向前往鸿蒙卫外,其他都向北去了!”

“向北?”李珊一下坐直了身体,由于动作过大,还忍不住又深咳了几声,“向北是什么地方?”

“疏附平原!”那吐番兵回答。

“匈奴人去那里做什么?”

“不知道。我们不敢靠的太近,这点情报还是我们阿吉扎姆趴在沙堆里观察了三个时辰才得出的结论,他说数字上不敢保证准确。但是现在玉田卫城外的月匈联军应该在一万人左右。上下不会差太多。”那吐番兵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斥候,但已经尽力去做好。

这个情报的含糊性实在太大,水份也太多了,菱悦听的直皱眉头,道:“普事可呢?他怎么不亲自来报告?”

“阿吉扎姆跟邹曲长去冲阵了……”

“什么?!邹燃回来了!?”李珊一下来了精神,惊喜地道。

不单是她,宇文献、叶冰兰、秋香,包括吴大铖、荆川、王楚……全都一下站了起来。

那吐番兵还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吓得退缩了一步,直到宇文献又催了一句,那吐番兵才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清楚。

原来之前扎姆侦查完敌情之后本想立即回来跟李珊汇报的,却在进树林的时候遇到了正从西面急急赶回来,闯进林子里的邹燃!

邹燃是从皮山坡下的那条山谷直接按照原路返回的,一路上还是人不卸甲,马不离鞍急赶慢赶终于在星辰满天的时候赶回来了。一路上还要防着被匈奴人发现这条绝密通道,一边又要赶路,可以说是吃足了苦头。终于赶回来却来不及进来跟李珊他们打声招呼,直接拉上普事可,还有在林子外围散布做警戒的吐番骑兵急急的向匈奴人的大营冲了过去,说是要冲阵去!

……

“疯了吗这个邹燃!”王金彪可不知道邹燃是谁,立即跳脚道,“就算匈奴人只剩一万,那是随便能冲的动吗?”

菱悦却突然抓住了一点什么,愣了一下道:“等等,敌人十里联营,里面的士兵却十去其一,那就是说……”

这下就算是傻瓜也想明白了。军营那么大,但是人却少了那么多,也就是说敌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必然有漏洞可以钻,但问题是钻了这个漏洞有什么意义吗?!还有,邹燃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就在众人终于明白,但又还不知道该做点什么的时候,如海啸般的喊杀声一下盖了过来……

“快,上马,出击!”李珊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呼喊着准备上马。

喊杀声越来越激烈,渐渐的还有阵阵战鼓声。金戈铁马,还有隆隆战鼓,再冷血的人此刻也渐渐感觉热血燃烧,激情四溢起来!

骑在马上,李珊一敲头盔,面罩落下,用压抑着胸腔的闷闷声音道:“汉军威武!”

“汉军威武!”

所有人都变得冷峻而深沉,不管之前多么厌战或者避战,在这一刻,他们只是一队为了守护大汉帝国而存在的军人!真正的军人!

……

邹燃带着两百名游骑快速向玉田卫城外的匈奴军营移动。蹄声阵阵,震得地面都产生了轻微的波动。夜色星迷,营地里的篝火在不停的跳跃闪烁。

安静,绝对的安静!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这支骑兵一般。

刘全压低了身体,攥紧了战刀,面罩低垂,神色严肃,这样用骑兵直冲敌阵根本是和送死等义的做法。刘全本是极其反对邹燃这样贸然冲锋的,但邹燃却极力坚持。身后的那些骑士也早就对邹燃无比信服,根本不会对邹燃的任何决定提出异议,于是这样一个在刘全看来肯定是送死的行动诞生了。

但出乎刘全意料,他们的骑队整齐严肃地冲到了匈奴军南面营地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了,可依旧没有看见有匈奴军出来拦截。

营中的篝火还在散发着橘红的火光,火光映照下莫说敌军,就是连只会喘气的狗都没有。

一百五十步,是弓箭射程的封锁范围,如果匈奴军还不出来列阵抵挡,那他们就势必能够借助战马的速度冲进去。到时候就算营地里的匈奴兵想密布长枪阵也来不及了。

而且在两百步左右的时候,匈奴军的白甲兵也应该冲出营门,开始在他们两翼迂回骚扰,破坏他们的冲击队形才对呀!

可是,还是安静,绝对的安静!

看着越来越近的营门,刘全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这个时候若是匈奴军一下子蹦出来组成箭阵或者长枪阵,那他们可是连回头的能力都没有了。

但他的“期盼”显然落空。两百人顺利地冲进了营地里,在营门口他们甚至连拦路的鹿砦、绊索之类的陷阱都没有遇到---这是一座空营!

“曲长,没有匈奴人!”武鸿用战刀划破一顶兽皮帐篷,扭头冲邹燃喊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庆幸,还有一丝疑惑!

刘全也深吸一口气,道:“匈奴人玩空城计,邹燃,你怎么知道这是一座空营?”

刘全看见,支起面罩的邹燃脸上不但没有丝毫庆幸或者开心,反而显现出更加浓郁的担忧。

“妈的,我宁愿他们没玩空城计!”邹燃解释道:“中午我们看见有大队月氏兵向西撤退我就疑惑了。按理说他们此刻攻下玉田卫是易如反掌,没有理由退兵啊,再加上玉田卫能够撑住这么长时间,这本身就代表了问题所在。若是一两个时辰我还相信是马都尉他们力战的结果,但月氏人和匈奴人苦战一天都拿不下玉田卫,你觉得这可能吗?所以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敌军故意放过玉田卫这块到嘴边的肉。”

“那他们为什么要放过到嘴边的肉?”武鸿疑惑道。

邹燃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这也是我回来路上的疑惑。不过刚才碰到普事可,我忽然都明白了!”

刘全也突然想到,惊道:“你是说,我们的援军来了?”

武鸿愕然。邹燃沉重地点点头:“对!只有这一个可能!而且能让月匈联军一口气抽调数万可战之兵的援军人数和实力肯定不弱。”

“所以你就断定这十里联营的军营是空的?”刘全不得不承认,邹燃的推断很大胆,也很幸运。

邹燃当然不能跟他们解释什么是人类心理学。他之所以会选择南边的匈奴军营冲击是有自己的判断的,在北边有汉军援军抵达的前提确认下,按照人的潜意识思维都会将主要力量设置在北边,而不是南边。

“那你为什么又说希望他们不是唱空城计?”武鸿突然问道。

邹燃皱眉道:“因为如果他们不是唱空城计,那就会将所剩不到一万人的部队分散到这些军营里,这样就方便我们逐个击破。但现在他们却在这里放置了空营,那就是说必然有几个重兵囤积的营地,我们想依靠两百人逐个击破就不可能了!”

“啥?我们还要出击?”普事可搜索完整个营地跑过来,正好听见邹燃的这句话,不由愣道。

邹燃点点头:“不错,不但要出击,还要联合玉田卫中咱们的兄弟一起出击,妈的,咱们被压制了这么久,也给向匈奴人亮亮战刀了,不然他们还真以为咱们汉军好欺负!普事可,你立即去找面匈奴人的战鼓,武鸿,把咱们大汉的进军鼓翘起来,让马都尉他们都听见……不玩则矣,玩就玩票大的,咱们乘夜反攻!”

刘全差点没把舌头吃进肚子里。

反攻?就靠着这两百来号骑兵还有玉田卫城里不知还剩多少的吐番兵?能凑够两千人就顶了天了!还反攻?找死还差不多。

可不管刘全如何想,普事可和武鸿已经快速地行动起来。这支刚刚占领了匈奴军营的“游骑”可以说已经从骨子里信服了邹燃的指挥。刘全毫不怀疑,现在哪怕面前有数万匈奴军,邹燃一挥手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冲上去,因为邹燃会带他们赢得胜利的!他们坚信!

刘全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