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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第 166 章

玉旈云一直在黑暗之中。乌老大的船上有些香油,帮她洗了眼睛之后, 又再用清水冲洗一次。那刺痛的感觉虽然减轻, 可是视线依然模糊。再过一阵, 天完全黑了, 那盏灯也熄灭,什么都看不见了。

波涛将小船抛来抛去,她感觉掉进了一片黑暗的虚空中, 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触不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像是一张网, 将她包住——今天只身前往翼王的画舫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不该单人匹马冒险。回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去做什么事了。总有石梦泉在身边。而每次他们分离,便会有厄运降临, 或者是他在大清河几乎殉职,或者是她缠绵病榻差点儿就醒不过来。这一次又会如何?她不会永远都看不见吧?落入了这海盗头子的手中, 还能全身而退吗?

浪头一个接一个的打来, 冰冷的水珠溅在她的脸上。满耳都是波涛的咆哮之声:她这是到了哪里呢?还在大青河上吗?

“我们要到哪里去?”她大声问。不知乌老大在哪一个方向。

“回海龙帮。”声音从波涛中传来。

回海龙帮?玉旈云心下一凉:穿越魔鬼海域去海盗们的老巢?那还了得!

“不行。”她倏地站了起来,摸索着朝乌老大走, “你快送我回岸上去,我不和你出海——我眼睛痛得厉害, 我要回岸上找大夫。”

“危险!”乌老大大喝。

玉旈云只觉得脚下晃动, 好像船底被抽空,自己不知要跌像何处。不过,才一踉跄, 乌老大已经抓住了她,道:“不要乱动!我们已经出海了——我知道你眼睛疼,可是现在要是折回去,只怕官兵早就等着我们。你还没见到大夫,就已经被抓起来了。”

混帐,你知道我是谁吗?玉旈云差一点儿就骂出了口。不过她明白,如果此刻表明的身份,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只有狠狠咬住嘴唇让自己冷静,接着道:“可是再这样拖下去,我会瞎的。”

“胡说八道!”乌老大道,“我已经帮你洗干净了,不会瞎的——我告诉你,我在海盗帮里长大,被撒石灰这种事,小时候就是家常便饭。要是会瞎,我早都瞎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你听我的,现在就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准没事。”

玉旈云其实担心自己的眼睛还是其次,关键是怕自己的失踪会引发骚乱。可是又想不出别的理由来说服乌老大——更没办法强迫乌老大。她瞪着漆黑的夜空与海,想:除非我游回去,但是海岸在哪里呢?

海风让她的眼睛又刺痛起来。

“喂,你哭了?”乌老大道,“大老爷们儿,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谁说我哭了!”玉旈云怒道,“我眼睛疼!”

“哈哈,好吧!”乌老大道,“所以你才应该闭上眼睛休息——再说,海上风浪大,睡着了就不会晕得那么厉害。”

玉旈云满腹恼火,可是眼下既无处可发泄,也没有脱身之计,再者,颠簸的小船的确让她感到胸中翻江倒海般难受。罢了,她想,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待我养好了眼睛的伤,再来收拾你们这窝海盗。当下,双手抱着膝盖,将头枕在胳膊上,渐渐迷糊了过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周围明亮,但眼前却是一片模糊——是乌老大用布蒙住了她的眼睛。她即伸手要摘下布条来。却听乌老大阻止道:“别动!现在是中午,太阳很猛。你眼睛有伤,最好不要被强光刺激。过几天休养好了再慢慢来。”

也有道理!玉旈云心中欢喜:能见到光,就表示自己没瞎!

阳光温暖地照在脸上,海风轻柔,连海浪的声音都显得欢快。她仰起脸侧耳倾听——有海鸟的叫声。上一次这样无所事事地享受阳光和清风,是什么时候?她已经想不起来了。虽然一年半以前,和石梦泉从西瑶乘船北上,也有如此日光如此海浪,但她那时心中时刻挂虑着收回兵权的事。而此时此刻,她看不见,又无路可逃,连挂虑也是徒然,就反而变得轻松了起来。真是奇怪。

“我们到哪里了?”她问。

“就快到海龙帮了。”乌老大回答,“你感觉怎么样?还晕吗?”

玉旈云愣了愣,晃晃脑袋:“不晕。我又不是第一次出海。”

“呵!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乌老大笑道,“是谁之前吐得一塌糊涂?我看你就快连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才点了你的穴让你睡沉一些——你已经睡了三天啦。”

三天?玉旈云怔怔,但觉嘴唇干裂疼痛,满口酸苦,这才依稀想起之前晕船的惨状来——真真是连胆汁都呕了出来!如果不是乌老大点穴让她昏睡,她要晕船三天,现在只怕已经不成人形!不过,已经过去三天了,江阳城里还不知乱成什么样!

乌老大不知她的心思,只道:“我看你脸色还是差得很——你再撑一会儿吧——前面就是魔鬼海域,一出那片海,咱们就到家了!”

魔鬼海域!玉旈云心中一动,自己想要逃出海龙帮,必须要知道通过魔鬼海域的办法!日后她要带人来夺回重石剿灭海盗,也需要知道航行这片海域的路线!可恨她现在却不能摘下眼镜上布!

乌老大见她的模样颇为紧张,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从小就在这片海里玩,每一块暗礁我都熟悉得很,就算闭上眼睛驾船也不会有事的。再说,我们这条是小船,根本不会碰到暗礁。只有那些吃水一丈以上的船,才需要小心避让暗礁。”

原来是这样,玉旈云想,不知我们水师的舰船吃水几何?“大船怎么避让呢?” 她问。

“这也要分不同的船。”乌老大回答,“吃水一丈的,有自己的线路,吃水两丈的,又要走不同的线。之前我们劫过一些西瑶的福船,吃水超过三丈,那就只有等涨潮的时候,才能靠岸了。不过,反正没有熟悉这海域的人领航,管你什么人,都是有来无回——所以,咱们大可以不必担心翼王那小兔崽子来找麻烦。”

那岂不就是也意味着如果樾国水师前来营救自己,也是凶险万分?玉旈云心中又恨又急:“你就不怕翼王能在东海三省找到领航的?”

“这可难得很。”乌老大道,“普通打渔的人不会到这儿来,商船就更加不会来送死了。怎么会有人熟悉魔鬼海域呢?所以咱们海龙帮才安全得很——你坐好,抓牢船舷,我们进入魔鬼海域了!”

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玉旈云忽然觉得身下一轻,好像船底的水忽然消失小船正落入一个深渊中一样。心下一骇,赶忙抓紧了船舷。不过紧接着,船底又是一震,好像由高空跌落水面一般,发出“啪啪”的巨响。她听到到风浪的声音在耳边咆哮,一忽儿东一忽儿西,全然辨不清前进的方向,更有的时候,感觉是在原地打转,犹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不知要被卷到哪里去。

她感到害怕。即使在千枪万仞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她也不曾感到这样惊慌。因为在那些时候,她所面对的不过是人,只要拼着一口气,就可以将敌人杀死。然而这时候,她面对的是老天爷,是她无法战胜的对手。而她的命运,更交在一个来历不明的海盗头子手中!自己怎么就走错了这一步棋呢?

她的手指几乎要抠进船舷的木头中去了。

而这时,风浪之中传来乌老大的歌声:“外上外,嘿,推起来呀,嘿,拿起锚头,嘿,好顺风哇,嘿……”他的声音嘶哑,简直好像狼嚎一般,又被风浪声割得支离破碎,简直听不清他到底在唱什么。不过,他却一直扯着嗓子在船头嚷嚷着。玉旈云听来,竟好像用这奇怪的歌声和魔鬼海域搏斗一般。

到底在唱什么呢?这奇怪的人!她集中精神想听清楚歌词,不过,始终只能听到什么“外上外”“嘿嘿呀”之类的,最后终于听清一句“两筐装不了”,心中正不解是什么东西“两筐装不了”,却陡然发觉周围已经平静了下来,又回复了之前那风和日丽的感觉。

“我们已经过了魔鬼海域了?”她惊喜地问。

“过了。”乌老大道,“已经看得见龙爪岛了——你也可以放松放松——难道你的手不疼吗?”

玉旈云才也意识到自己的手指已经麻木了,整条手臂甚至肩膀也因为过度的紧张而酸痛不已。又被乌老大见到。真是可恶!她故作镇定,打岔道:“你方才唱的什么?”

“是绞关号子。”乌老大回答,“打渔的时候唱的。嘿,我们虽然是海盗,但是也要打渔自己吃。还有许多别的号子,你住一段时间,就都会听到了。”

我才不要听你们狼嚎,玉旈云想,便不答话。

乌老大又驾船行驶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即听到不远处有人呼道:“咦,老大,你回来啦!”接着,一阵踩水踏浪之声,想是那打招呼的人来到了跟前——看来已经到了浅海的地方。那些人和乌老大嘻哈打闹,帮他推船上沙滩。又有人问:“老大,阿占和你一起去的,怎么不见他?这个是人是谁?”

“阿占那畜生,不要提了。”乌老大道,“这个人是我碰巧撞上的,因为我受了点伤,我带他回来,等养好伤再送他回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玉旈云。

“我……我姓刘。”玉旈云信口胡诌道,“单名一个‘云’字。”

“刘云?”乌老大嘟囔道,“你长得娘娘腔就算了,取个名字也这么女里女气的。”

“老大——”旁边有个海盗笑道,“你还取笑人家。老大你叫做乌昙,还是昙花的‘昙’,岂不比人家更娘娘腔?”

“去你妈的!”乌老大乌昙骂道,“这名字是师父他老人家取的,你敢胡说八道?”

但海盗们显然是打趣他惯了,毫不害怕,依旧嘻嘻哈哈。

倒是玉旈云玩味着这两个字,想起玉朝雾陪皇太后诵经念佛,在佛经中便提到“乌昙跋罗花”,乃是灵瑞天花,象征无量智慧——乌老大一介海盗头子,竟然取了这样一个充满佛理的名字,可真少见。不知他师父是什么人?

且想着的时候,小船已经被推上了岸。乌昙伸手搀扶玉旈云:“你跟着他们去休息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师父,他那里有药,包管让你的眼睛变得和从前一样。”

玉旈云点头答应,即在两名海盗的带领下走进了海龙帮的寨子去。由于她被蒙着眼,也不知拐了几个弯走了多远,终于听到那两人对她说:“你在这儿等着吧。”她才摸索着进了一间房,又找到一张椅子坐下来。不久,有人给她送来茶饭。只是她经历了这样三天三夜的颠簸,已经累得没了胃口,胡乱吃了一些,就坐着瞌睡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来唤醒她:“刘兄弟,况师父要给你治眼睛啦。快醒醒!”

她才朦朦胧胧地醒了过来,感到四周灯光昏暗,又一条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动。“你就是乌昙带回来的那位小兄弟么?”面前的人影道,“我那逆徒连累你了。”想来这位就是乌昙的师父况某人。

玉旈云连忙起身施礼:“乌……乌大侠没有连累在下。若不是他,在下只怕也遭了……翼王那奸险小人的毒手。”

“哼,翼王!”况师父道,“我早就说海龙帮之外的人,不要去招惹,乌昙却偏偏要去惹这个什么翼王。现在可好——我倒看他怎么收场。”他边说,边摘下了玉旈云眼睛上的布,让她缓缓张开眼睛来。玉旈云即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头发雪白,很瘦,但五官看不分明。

“这小子给你处理得还挺干净。”况师父审视着玉旈云的眼睛,“我帮你扎两针,敷些药,过几天就好。”

“多谢况师父。”玉旈云大喜,但又忍不住为乌昙辩护道:“其实乌大侠没有去招惹翼王,是翼王来招惹你们海龙帮。”

“乌昙算是哪门子的大侠?”况师父冷笑了一声,取出银针来,“再说,一个巴掌能拍得响么……刘兄弟,请你闭上眼睛。”

“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玉旈云道,“但是乌大侠也是为了从翼王那里取得前辈心仪的武功秘笈,才会和这败类纠缠在一起的。若真要计较那另外一个巴掌是谁,我看是前辈才对。”

“哦?”况师父已经在玉旈云的眼眶上扎下了一根针,“你的意思,是老夫贪图武功秘笈,指使徒弟去巧取豪夺,所以才惹来许多麻烦?”

“我并非指责前辈。”玉旈云道,“我只是想说,翼王是个卑鄙狡猾的家伙。他既想将海龙帮守为己用,就会想尽一切办法——知道你们有爱好,就投其所好来引诱,知道你们有弱点,就穷追猛打来威胁,非要叫你们就范不可。”

“古人云‘无欲则刚’。”况师父又再扎下一根针,“我既无所好,又无所惧,翼王奈何得我?他早先也曾设法带信给我,许以诸多好处,但我毫无兴趣。他这才打起我那逆徒的主意来。”

可真会自吹自擂!玉旈云想,你若不好武功秘笈,你徒弟又怎么会千方百计去帮你弄来?

“听刘兄弟说话,似乎对这位翼王颇为不齿却又十分了解。”况师父道,“我已听乌昙说了他和你结识的经过——你是否自己也受了人家的威逼利诱,所以才会呆在这样一个人的身边,任其侮辱?”

这话倒也不能算错!玉旈云大方承认道:“没错,翼王的确威胁于我。”

“那你只要斩断自己的恐惧,抛却自己的欲望,也就不会再受他控制了。”况师父道,又接连扎下数根银针。

“谁能真的斩断自己的恐惧,又抛却自己的欲望呢?”玉旈云觉得这况师父说话十分虚伪可笑,忍不住想教训一下这个自以为是道学家。因道:“我在被他威胁之前,自以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谁敢威胁我,大不了和他拼了。可是,当他在我面前扬言要毁了我的亲人和挚友,而且连如何毁灭他们的方法都说得一清二楚,我就慌了,就被他威胁了。虽然今时今日,翼王想要用来害我亲友的那些手段已经行不通,但是,我不知他日会不会再有另外一个人,想出其他的法子来害他们。又或者,忽然指出一条我自己尚未意识到的弱点来。也许,我又要被人威胁了。人有弱点,会害怕,会被人威胁,打什么紧?只要设法去防备,去补救,去战胜那个威胁你的人就行了。有时,甚至应该感谢这些败类,若非他们指出,我尚不知自己有这些弱点。如今既然知道,最好防患于未然!至于欲望——哼,我以为,连一点儿欲望都没有了,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况师父似乎被她说的愣了愣,下针的手也慢了些,片刻,才笑道:“你这个小兄弟说话倒有意思。你才多大年纪,经历了什么风浪,就在这里教训起老夫来了?”

“我并不是教训前辈。”玉旈云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我是一个有弱点的人,也是一个有欲望的人。前辈若是无所畏惧,也无所欲求,那自然是晚辈望尘莫及的。”

“哼!”况师父冷笑,“小子,你以为这样说话,我就听不出刺儿来了?你无非是想说我装模作样,其实既胆小又贪心罢了。你别忘了,现在你的眼睛在我的手里,你说话这么不客气,就不怕我刺瞎了你?”

“我不怕。”玉旈云道,“古人说‘无欲则刚’,也说‘有容乃大’。况师父既然无所欲求,也无所畏惧,又怎么会怕一个小辈对你言语不敬?你的度量应该比这大海还要宽广,怎么会刺瞎我的眼睛来报复呢?”

“哈哈哈哈!”况师父大笑起来,“臭小子,用这种话来激将老夫?你毛还没长齐,就敢在这里跟老夫高谈阔论做人的道理?等你活到老夫这岁数,再来跟我说这些话吧!”说着,又刺下一枚银针,同时喝道:“逆徒,你还不进来,在外面偷听什么!”

“师父……”随着“吱呀”一声门响,乌昙由外面走了进来,“徒儿不是有心偷听,是想看看刘兄弟的伤势如何。”

“他好得很,瞎不了。”况师父道,“我一会儿给他敷了药,过七天,应该就能痊愈——你还不滚去龙尾瀑布受罚?”

“是,徒儿这就去。”他说着,恭恭敬敬要退出门去。不过才走了两步,又被况师父喝住:“慢着,你偷偷摸摸地躲在外面,真的就是为了看看这小子的伤治得如何?这小子和你非亲非故,只不过萍水相逢,为何关心他的伤势?”

“因为徒儿被官府追捕,又失手打散了石灰包袱,刘兄弟才会被石灰伤了眼睛。”乌昙回答,“所以,徒儿若不治好他,心中不安。”

“真是好笑!”况师父道,“这个人是因为你失手才伤了眼睛,那阿占何尝不是因为你去招惹翼王才会稀里糊涂做了叛徒。为什么这个人让你心中愧疚,而阿占却让你痛下杀手?还有那些樾国的官兵,若不是你跑去樾国境内招惹那个翼王,怎么会露出行藏让他们来追捕你?不知有多少又成了你的手下亡魂!”

“是,徒儿知错了。”乌昙躬顺地回答。

“你知错?知错不改有什么用?”况师父道,“你在龙尾岛那个瀑布下面差不多从小站到大,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到那下面去站一次。别人有烟瘾、酒瘾,难以戒除,难道杀人也有瘾么?”

“是,徒儿知错了。”乌昙还是这样回答。似乎除了这一句,没有别的可说。

玉旈云有些听不下去了,插话道:“况老前辈,你说的话,我可真不明白——如果乌大侠去和翼王见面是一个错误,那他也是为了补救,才杀了阿占这个叛徒。如若不然,樾国水师让阿占领航来到海龙帮,海龙帮只怕会全军覆没。”

“你这小子!”况师父斥道,“我教训徒弟,几时轮到你来插嘴?”

“你若说的有道理,我自然心悦诚服。”玉旈云道,“但你说的没道理,我就一定要辩个明白——怎么说,乌大侠也是一帮之首领,在危急时刻就应该权衡利弊,果断作出对大伙儿最有力的决定,而不是婆婆妈妈去后悔已经做错的事。这才是大将风范。”

“你这臭小子!”况师父怒道,“这里是海盗帮,不是狗屁朝廷,而且乌昙也还不是帮主。这里不需要大将风范——再说了,你说的那一套,根本就是教人不顾旁人死活,只管自己建功立业——说穿了,就是不择手段往上爬!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视人命如草芥!将来还怎么得了!”他说着,忽然一拂袖,所有的银针都被卷了下来:“针灸已毕,这里有药膏,你每日涂抹,过七天保管好了——你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我海龙帮了,我怕你教得大家伙儿个个都像你一样。你趁早滚回自己的地方去吧——乌昙你找人送他走!”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本来玉旈云被他斥骂,心中恼火得很,但是听到自己可以立刻离开海龙帮回东海三省去,又欣喜异常。当即站起身来,连谢也不谢况师父,只拱手作别,就自个儿摸索着走出门去。

乌昙紧随在后追了出来:“刘兄弟,真不好意思,都是因为要替我求情,才累得你被师父赶出来。其实我长年累月被罚,都习惯了。”

玉旈云道:“没什么,反正我本来也急着要回去。”顿了顿,又笑道:“乌大侠,你也真是好脾气,你师父分明就是不讲道理胡乱惩罚你——你要真是杀人成瘾,早就把翼王给杀了,只怕连我也被你杀了灭口。又哪儿还有机会和你师父顶嘴?”

乌昙呵呵笑了起来,一边将况师父给的药膏帮玉旈云抹上,一边道:“我不是脾气好。如果我脾气好,就不会一和人交手就免不了闹出人命了。只不过因为那是我师父——师父说的话,我就要听。”

“嘻!”玉旈云也忍不住笑了,“乌大侠是一介海盗,怎么也学那些穷酸书生,弄些父子君臣的道道儿把自己给框着?若是有一天尊师让你死,你也去死么?”

乌昙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仿佛被玉旈云问愣住了。玉旈云不由皱了皱眉头,道:“乌大侠,难道你还真打算去死呀?”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乌昙道,“师父会叫我去死吗?我的命是师父的,他如果真的要拿回去,我……”

看来他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话说到一半,思绪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正巧有个海盗经过他们的跟前,乌昙便唤道:“阿康,你立刻备船,送刘兄弟回去。”

“是,老大!”海盗阿康得令即去。

乌昙便又对玉旈云道:“刘兄弟,本来我应该有始有终,带你来,还送你走。不过师父罚我去龙尾瀑布思过,我只能和你就此别过。他日若是有缘再见,我请你喝酒,算赔罪。”

“好说!”玉旈云拱拱手,暗想,他日相见,只怕是我大军来剿灭海龙帮之时。到那时候,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

听到乌昙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目不能视物,只好在原地等着海盗阿康来接自己。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未等着,正心急,却忽然感觉脚下一震,接着,又是几下剧烈的摇晃。咦,我莫不是出现了幻觉?她怔了怔,但那震荡的感觉很快又接二连三地传来。跟着,就听到旁边有乒令乓啷的声音,应该是杯盘碗盏落地开花。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忙扶住回廊的木栏杆。但那栏杆也跟着一齐摇晃。顶棚上原本铺了些海草,又用螺壳卵石等物压住,此刻噼里啪啦直往下掉。玉旈云接连被砸中了好几次,可不敢继续靠在栏杆上了。待要缩回来,又怕那棚子倒下来压着自己,最终只能一咬牙,赌命跳出了栏杆去。所幸外面是一片空旷的沙地,旁边也没有树木。这才没有再被什么东西打到。

此时,周遭房里的其他海盗们也都纷纷走了出来。他们倒显得十分镇定,有的喝醉了,口齿不清乱嚷嚷,还有的打折呵欠,直抱怨美梦惊醒。唯玉旈云如坠云雾之中,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啊,你是老大带回来的那一位小兄弟。”一个海盗认出她来,“不用惊慌,一定又是火龙峰喷火了。才没安静几年,又喷起火来。一会儿就好了。”

“火龙峰喷火?”玉旈云不解。

那海盗便同她解释,说距离此地半日航程有一处孤岛,上面有一座“炎火之山”,平日里看来好像一座寻常的秃山,但有时却好像山顶在燃烧一般。所以海盗们都称之为“火龙峰”。每次火龙峰喷火,那孤岛附近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的珊瑚礁有的会沉入海中,有的又从海中升起,好像有鬼斧神工在一夜之间改变了世界。而距离火龙峰甚远的海龙帮所在诸岛也会被殃及,但通常就是地面震动,房舍倒塌之类。所以海龙帮所有的房子都尽量选取轻巧的材料,这样即使倒下来,也不会伤着人。

原来是这样!玉旈云想起在古书中也有读到过“炎火之山”。以前在宫中读史书的时候,也看到过多次记载“地震如雷”或者“山崩地裂”,不过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史书之中,这些天灾往往被归咎于人祸,下至平民百姓,上至天潢贵胄,个个都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惹怒老天,忙不迭地献祭、辞职、罪己,愈发搞得天下大乱。如今看海龙帮的这群盗匪,一个个嘻嘻哈哈习以为常,实在不能不让人觉得中原地方的居民有些自寻烦恼。

玉旈云这样想着,心中的惊慌也就消散不见。没多久,地动停止,海盗们又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里去。玉旈云便继续在原地等待阿康来带自己出海。等了不一会儿功夫,果然听到了阿康的声音:“刘兄弟,你还在这里——我们走不成啦,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为什么?”玉旈云不解。

“因为火龙峰喷火,一定会有海啸。”阿康道,“现在咱们龙爪岛附近的浪才不过几尺高,但到了半夜只要要就十几丈高。别说出海,就连岸边都去不得呢!”

如此可怖?玉旈云差点儿倒吸一口凉气:这片汪洋,真是要她见识一下老天爷的威力了。老天爷是偏偏要和她作对么?

恼火也无用,她只得让阿康引着自己回到房里去。途中正遇到况师父从房内出来,看到她,冷笑了一声。玉旈云又岂甘示弱,也立即冷笑道:“我可不想继续留在此处碍眼,又教坏整个海龙帮的弟兄。奈何老天爷不让我走,我也没有办法。况前辈大可以放心,待到海啸过去,你叫我多待一刻,我也不会。”

况师父不理她,只问阿康:“乌昙已经去龙尾瀑布了么?”

“已经去了。”阿康回答,“火龙峰还没喷火,老大就驾船走。”

“驾船出去?”玉旈云惊道,“瀑布不在这个岛上吗?”

“在龙尾岛。”阿康道,“这里往北,两个时辰就到。”

“两个时辰,那岂不是要遇上海啸了?”玉旈云道,“你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描淡写,难道就不担心你老大遭遇不测么?”她又对着况师父怒道:“你徒弟将你的话奉为圣旨,哪怕你要他的命,他都会立刻给你。你明知火龙峰喷火,海上凶险无比,却只关心他是否听从你的吩咐去受罚,而对于他的死活一点儿也不在乎。你还说我视人命如草芥,你比我好很多么?”

况师父冷哼了一声,并不回应,径自走了。玉旈云还冲着他那远去的脚步声斥骂:“你根本不值得你徒弟这样对你!”

“刘兄弟,算了,算了!”阿康劝道,“现在海啸还没到这附近,老大应该安全得很。”

“你说安全就安全。”玉旈云道,“反正他是你老大,又不是我老大。”说罢,跨进房去,“哐”地一下,摔上了门。暗想:我管那么多闲事做什么?若是乌老大葬身大海,海龙帮群龙无首,他日要剿灭这帮匪徒,也容易得多。

不过心中又稍有一丝不安:说到底,乌昙曾经将她从翼王手下救出,又替她痛打翼王一顿,好好出了一口恶气……然而转念想想,若不是乌昙和翼王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罗满何至于遇袭?若不是乌昙带人劫走她的货船,她又何至于向翼王兴师问罪,以致险些遭受侮辱?眼下自己目不能视物,也都是拜乌昙所赐!如此算来,乌昙最好葬身鱼腹,才能消除她心中的恶气!

这样一想,心中平安许多。加上她连日来太过疲乏,一挨着枕头,便立刻睡着。就连夜间再有几次地动将她惊醒,她也因为周身酸懒,不愿出门躲避。一直到差不多四更天,才被人摇醒:“刘兄弟,你出来一下。”来人正是海盗阿康。

玉旈云好不恼火:“什么事?”

“你出来就知道了。”阿康不容分说,拽着她到了外面,又七弯八绕不知走了多远,便听见人声鼎沸,许多人粗口连连,又说的五湖四海的方言,委实不知骂些什么,间或听到一两声抱怨:“我也早就受够那老头子了。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玉旈云莫名其妙:“康兄弟,这是做什么?”

阿康道:“大伙儿都担心老大的安危,所以公推你去向况师父求情——虽然老大驾船的技术了得,但是龙尾岛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那瀑布又近海边。我们怕海啸来了,老大被卷走。”

“我又不是你海龙帮的人。”玉旈云道,“再说,你也不是没看到之前况师父对我什么态度。我说话,他哪儿肯听呢?”

“就是因为刘兄弟你不是海龙帮的人,才请你去说情。”阿康道,“听说你之前已经替老大求情一次,况师父骂你,你也不怕——当面顶撞况师父的,我只见过你一个。”

玉旈云皱了皱眉头:“这况师父是何方神圣?你们老大对他言听计从,你们一个个也跟耗子见了猫似的——难道他会吃了你们不成?”

“刘兄弟刚来,自然不晓得。”阿康道,“如果没有况师父,也就没有今天的海龙帮了。听说当年老帮主被官府追杀,险些没命,是况师父救了他。这魔鬼海域的小岛,本是况师父自己清修的地方。他却收留了老帮主和那些追随老帮主的弟兄们。这样,海龙帮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这些后来人,也才有了投奔之处。老帮主临终,自然就把海龙帮交给了况师父。他要所有弟兄都发誓,谁违抗况师父的命令,就要葬身鱼腹。连我们这些后来加入的弟兄,也都照样发了这个毒誓呢!所以,我们怎么敢去况师父哪儿替老大求情?”

“你们这群人也真是好笑!”玉旈云道,“不敢当面违抗他,背地里找别人替你们出头,难道就不算违背了你们当初的誓言?”

阿康嘿嘿一笑:“刘兄弟爱怎么取笑我们都好,但我们还真不敢顶撞况师父。看在我们老大千里迢迢带你来治眼睛,你就帮他一次吧。”说时,其他的海盗也看到玉旈云了,纷纷围拢过来,有的道:“这就是老大带来的那位小兄弟?果然气度不凡。”又有的道:“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外头来的,当然不怕况师父!”还有的催促:“还罗嗦什么,再迟一些,老大不晓得还有命没有。”因呼道:“况师父!刘兄弟有话跟你说!”即将玉旈云一推——她双手触到一扇门,估计就是况师父的房间了。

这群海盗,真是蛮不讲理!和那个况师父一样不可理喻。玉旈云恼火,只不过眼下自己身陷孤岛,若是断然拒绝他们,不晓得会有何后果。不如勉为其难随便说几句。于是举手欲敲门。但心中忽又一动:众海盗对况师父只怕早有诸多不满,只不过不敢宣之于口。这是海龙帮一个潜在的危机。倘若自己能加以挑拨,引得他们自相残杀,好像楚国的武林一样,日后,剿灭海龙帮岂不变得轻而易举?

于是,又收回手来,转身高声道:“你们既已聚集于此,为何不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偏偏要找我这个外人出头?什么狗屁毒誓,难道你们心中一点是非公理都没有吗?”海盗们小声议论着,并不答她。玉旈云便又冷笑道:“你们要我来出头,无非是想救你们老大,以免他葬身海啸。但你们又不敢违逆况师父的意思。那我倒要问你们,若是况师父不听我求情,你们当如何?莫非眼睁睁看着你们老大去死么?”

海盗们都被她问住了,面面相觑。

玉旈云又接着道:“你们大约也都听说了,我之前为了你们老大,已经顶撞过况师父一次。不错。你们老大于我有恩,我觉得况师父对他的处罚大大的不公平。所以我就要尽� �所能,为他鸣冤。可惜我不熟悉这片海域,否则我现在就去龙尾瀑布找他,绑也要把他绑回来。唯其如此,才能报答他对我的救命之恩。但你们呢?难道没有受过你们老大的恩惠吗?你们各位应该都是弄潮的好手,现在却在这里干瞪眼,岂不知你们多耽搁一会儿,你们老大就多危险一分?依我看,与其在这里和况师父浪费唇舌,还不如即刻就去接乌大侠回来。谁知道那火龙峰还要喷发多久,海啸又会有多厉害呢?”

海盗们的议论声有开始嗡嗡响了起来。玉旈云估计有些人沉不住气了。她只需要再煽动两句,便可以大功告成。因转向况师父的房门,“啪啪啪”拍了几下,大声道:“况师父,你虽然不言语,但是我相信我方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知道你嫌我是黄口小儿,又是个外人,没资格和你说话,但是我该说的,还是要说——你为了叛徒阿占而惩罚乌大侠,根本毫无道理。阿占已经将魔鬼海域的海图交给了樾国的翼王爷,而且也答应翼王,一旦乌大侠拒绝让海龙帮成为其奴才,阿占就会为樾国水师领航,前来剿灭海龙帮。乌大侠当机立断杀死阿占,这才免了海龙帮的一场灭顶之灾。而况师父你却要因他开杀戒而惩罚他,这是何道理?难道要他牺牲全帮弟兄的性命,却饶过阿占这个叛徒吗?还是对阿占和翼王都晓以利害,劝他们不要打海龙帮的主意?况师父,既然你不同意乌大侠的做法,请你出来说一说,换作是你,你当如何?你既是师父,总要告诉徒弟怎样行才合你的心意吧?”

许多海盗只知道乌昙受罚,却并不晓得个中原委。玉旈云正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化解危机”上大做文章,力求让海盗们都觉得乌昙冤枉而况师父蛮不讲理。这一举措也果然奏效。海盗群中立刻好像炸开了锅一样,有的大骂阿占不是东西,有的则连同翼王一起唾骂,更多的,则开始为乌昙感到不平:“况师父整天怪老大凶残,每次和别人交手就要人家的命——他也不看看对手是什么人呢?咱们是做海盗的,和商船的那些护卫打起来,当然是你死我活。难道留下他们的性命,等着他们在咱们背后放冷箭么?”又有人道:“其实老大一点儿都不凶残。之前他带我们弟兄几个去偷袭樾国军营的一条船,还特别交代,除了恶贯满盈的那个犯人之外,其他人一概不可伤及性命。我们为了他这条命令,缩手缩脚,自己都差点损兵折将呢!”于是有人奇怪,为何乌昙会带小队人马去偷袭樾军。那参与其事的便解释,说是以一本秘笈为交易,答应替翼王做了一件事。一说到秘笈,帮中除了况师父,还有哪个有此爱好?海盗们立刻哗然:到头来,还是为了这老头子,才惹上了翼王这个麻烦!有胆大冲动的,立刻指着况师父的房门破口大骂:“姓况的,我们也忍了你很久了。你不过就是对老帮主有恩,结果仗着那么芝麻绿豆一点儿大的恩惠,就骑在大伙儿的头上作威作福。老大对你恭恭敬敬,任打任骂,你却对他百般刁难,连好脸也不给他——老大忍你,我们可忍不了你!”

既有人带了头,便有人响应。一个带一个,霎时间,百十个海盗全都数落起况师父的不是来。玉旈云心中很是得意。不过却依然听不到况师父的动静。

“诸位!诸位!”她提高声音,“况师父根本就不打算回答我们。我们在此多说无益,还是快些去营救乌大侠要紧。你们都立了毒誓,我也不能强迫你们与我同去。不知哪一位可以指点我龙尾瀑布的方向,再借一条船给我,让我去找你们老大回来?”

“刘兄弟,你真是个有情有意的人!”海盗们咋呼道,“不过你眼睛看不见,也不熟悉航海,在这魔鬼海域里,又是这样的天气,怎么能独自驾船出去呢?乌老大是我们的老大,我们要是这时候还袖手旁观,还算得是人么?我们和你一起去!”登时,有二三十个人山呼响应。有的跑去准备船,有的则上来搀扶玉旈云。这反而叫玉旈云有些为难起来:她本意只是想煽动海盗们和况师父反目,可没真想过和他们一起冒着生命危险去龙尾瀑布。如今这架势,可真骑虎难下了!

正想不出个推拒的理由,蓦地听到炸雷般的一声喝:“怎么?你们这是要造反么?”竟是乌昙的声音。

海盗们一怔,继而都欣喜地围了上去:“老大,你回来啦!咱们弟兄们正打算去龙尾瀑布接你。”

“我本已到了龙尾瀑布,不过遇到地动,知道是火龙峰喷火了。”乌昙道,“后来,又接二连三的地动不止,我担心龙爪岛的情况,所以回来瞧瞧——也幸亏我回来瞧瞧,要不然还不知道你们这群兔崽子竟造起反来!”

“我们不是造反!”海盗们分辩道,“我们是不忿况师父胡乱惩罚你。刘兄弟说的没错。你杀了阿占,乃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根本不该受罚。”“对,不该受罚!”众人纷纷大呼。

乌昙皱着眉头:“师父罚我,自有师父的道理。但我们都立下重誓,终身不可违抗师父的命令,如今你们却在这里大呼小叫,那就大大的没有道理。还不快向师父道歉!”

海盗们已被玉旈云煽动得热血沸腾,岂料乌昙一盆冷水泼下来,大伙儿怎不大眼瞪小眼?

这时房内倒传来了况师父的声音:“乌昙,你也不必在这里说好听的话了。我罚你是要你知道悔改。但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开杀戒,还跑去招惹樾国朝廷。你根本就不思悔改,如此,你再怎么乖乖地受罚,又有什么用?其实你心底里,根本就把我这个师父说的话当成耳边风!那你还要这个师父做什么?他们如此支持你反我,索性就反了吧。我离开这里便罢!”

“师父!”乌昙急了,普通跪下,“徒儿绝不敢有忤逆之心。徒儿已经决心戒杀,可是当时的情形实在是……”

“况师父,老大也是为了替你取得秘笈!”一个海盗争辩道,“老大对你向来是一片孝心,你却总把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一片孝心?”况师父冷笑,“是一片孝心重要,还是海龙帮全帮兄弟的安危重要?你们方才也会口口声声说,他为了保全弟兄们,所以才杀了阿占。但是难道为了找一本秘笈来讨我的欢心,就可以不顾弟兄们的安危去招惹樾国的王爷?”他怒视着乌昙:“你说,我几时这样教过你?几时叫你去搜罗天下的奇门武功来孝敬我?你从小到大,我是怎么教你的?”

乌昙低着头:“师父教弟子,做人一定要谨守‘四端’,否则就好像没有四肢的怪物一般。”

“那何为四端呢?”况师父问。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乌昙回答,“徒儿不敢忘记。”

是《孟子》中的章句,玉旈云暗暗好笑:这况师父又不是私塾先生,他的徒弟也不是打算走科考仕途的书生,而是一个要在刀口上讨生活的海盗。他却以“仁义礼智”来教导,虽不能说错,但也够别扭的——试问海盗以杀人越货为生,怎么能够修身养性做圣人呢?

她对这个况师父厌恶已极,哪怕不能挑拨海龙帮内讧,也要驳斥他那一番大道理。当下冷笑道:“好一个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岂不知子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就是孝顺。况师父你沉迷武功秘笈,乌大侠因为孝顺你,便铤而走险,赌上全帮弟兄的安危,去和翼王爷交易。这有什么错?反而应该说,他是遵循了圣人的教导。该反省的那个,其实是况师父你——玩物丧志,你知道是何意思么?”

“刘兄弟,别说了。”乌昙轻喝。而旁边却有别的海盗拍手大赞:“讲得好!讲得好!什么之乎者也的,我们不明白那么多。但是弟兄们都晓得,当年老帮主把海龙帮交给了况师父,他却什么也不理,整天只知道研究武功秘笈,此外,就讲些没人听得懂的大道理。可怜老大小小年纪就要肩负起整个海龙帮来,还要被况师父又打又骂——大家应该都还记得,老大第一次出去做买卖,就撞上一伙厉害的蓬莱国武士。跟着他的那些弟兄,死了大半,剩下的都都落到了蓬莱人的手里,被他们带回去做奴隶。老大那时才十岁,力气小,武功也差,没办法和武士们硬拼,只好趁蓬莱人不备,在他们的井里下毒,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毒死了,才救出大伙儿来。一个小孩子,做出这样的事,得要多大的胆识?结果况师父却把老大毒打一顿,又罚他在龙尾瀑布站了三天三夜,差点儿就淹死。试想,如果当时不是老大和大伙儿出去做买卖,而是况师父带着大伙儿去,蓬莱国的人占得了什么便宜?哼!那以后,老大又和弟兄们出去,遭遇无数险境,几次死里逃生。老大就是这样摸爬滚打过来的。况师父却说他越来越凶残,什么‘杀人成瘾’——要是况师父真的信守对老帮主的承诺,好好带领海龙帮,老大怎么会被逼小小年纪就拿命来拼?所以我看,罪魁祸首,就是况师父。大伙儿说,对不对?”

“对!”海盗们群情激愤,完全不理会乌昙大劝阻。玉旈云则暗自得意,想看看况师父怎样下台。而这时,便听见况师父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姓刘的小子,你可真有本事——你到底有何居心?来到海龙帮,才不过半天的时间,就搞得这里天翻地覆?”

“我有何居心?”玉旈云冷笑,“我一个外人,误打误撞,才被乌大侠带到了海龙帮。既然你嫌我乱说话,我不说就是了。你以为我喜欢半夜三更不睡觉,在这里听你们吵架么?告辞!”她说着,拂袖便走。也不扶墙,也不扶栏干,虽然脚步踉跄,却有一股凛然的傲气。旁边的海盗们都不由自主或是给她让路,或是主动搀扶她。

海龙帮已然分裂,她心中得意,只待骗得一张海图,一个领航的,就可以离开这里。

不过,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忽听有人惊呼:“当心!”她还未反应过来,蓦然感到一片冰凉狠狠地拍到了自己的身上。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

元旦应该不更新,因为有太多学生的期末论文要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