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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投石问路

一辆拉客的三轮车停了下来,车主居然知道武装部栖身何处,愿意拉他们过去。于永乐多少有点财主的气势,并不还价。

四个人上了车,平均一边坐两个。

那辆车经营有年,古而不稀,司机加大油门,它声威大振,忍辱负重地前进,身后一溜烟像阅兵式上天空喷气飞机飞过后的痕迹。

大约一袋烟的工夫,车子停了下来,眼前矗立一幢披着琉璃盛装的建筑。

武装部原来在县城的心脏地段,而今举家外迁,几乎已经到了郊外,也许是想领略一番处江湖之远的风情。

人武部本来就是个冷衙门,今又地处偏远,难怪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在这里办手续并不繁冗,跟在民政局时一样,提笔一挥而就,填写完个人信息,此外在退伍证上盖“服预备役”的章,还有介绍信开到乡镇一级的人武部。

谭志成道:“咱们先找地方吃饭去,今天把所有的事都办完了,明天想上县城都没有理由了。”

吃完饭,宁思瑜道:“后天你们都去我家,我想请战友们聚一聚,包括以前退伍的。老谭你一定要去。”

何忠勇说,不知道这餐饭的主题又是什么,难道是向大家宣布“兄弟我活着回来了”?

于永乐想,以前同坐一个火车皮,服了两年兵役就回来的那些人,关系都生疏得很,虽然一起扛过枪,有战友之名,而无手足之谊。

往年聚会,握手之后,说不上几句话,就分门别类地坐在沙发上喝茶抽烟,相互间谈论的话题,用强力胶水都粘不到一块。

宁思瑜道:“没有其他意思,大家坐坐聊聊天,联络一下感情。他们比我们先回来,经历的事情多,将来找点什么事做,也许能够给点参考意见。”

饭后,这几个人便四分五散,各回自家去。于永乐看时间还早,给罗绍恒电话,问他此刻是否在家,打算去喝杯茶。

回来的第二天,两人联系时,罗绍恒喊着要给他接风。

于永乐道:“我早想请吃饭,每次你都说忙,一点不给我表现的机会。”

罗绍恒一个人在家,似乎刚睡醒午觉,神情萎靡,表现不出久别重逢的喜出望外。也许人在困顿之中,要精神振作,也像冷天里早晨的汽车,要启动一会儿才有力量。

罗绍恒一边烧水泡茶,道:“你总算回来跟我们闯荡江湖啦?”问他有何打算。

于永乐道:“你如果要招收临时工、保镖之类,得首先考虑我,我一定鞍前马后地服侍好你。现在生意怎么样?”

罗绍恒叫他“别开那么大的玩笑”,说生意马马虎虎,临近年终,各个工程点加班加点赶进度,石料供不应求;上次出意外的那两个人抢救过来了,补了一笔钱。

几杯茶下肚,罗绍恒容光焕发,整个人都活跃过来了,他踌躇满志地奉劝永乐道:“过去已经成为过去,未来才刚刚开始,要走的路还长得很。你别再想着给什么人打工去,别说一个月领三五千元的工资,就算是一万八千,也不过刚解决了温饱问题。要想来钱快,就得找项目,搞工程。”

于永乐道:“我是初来乍到,真正的门外汉,好多东西不懂,所以得靠你多提携。你碗里大鱼大肉,兄弟有碗稀饭喝,就感激不尽了。”

罗绍恒道:“哪里的话!其实在这个年代,说钱难赚也是假的,关键是上路和起步。上了高速,踩一脚油门,就飙出去一两百米远。说事难做、钱难赚,都是那些早上起床闹钟响了以后,关掉又继续蒙头睡的那些人。”

于永乐听他说话间举重若轻的神色,跟着恢复了信心。罗绍恒又款留吃晚饭。于永乐笑道:“晚饭就不吃了,肚子还没饿,平白领份人情。后天我有个战友请客,你跟我一起去。”

“我又不认识,拉我过去干嘛?我听说你们部队流行一句话,酒风代表作风。并且喝酒的规矩多得很,先是干一碗,接着吹一瓶,后面干脆直接端盆喝,有没有这回事?我听了腿先软了,你们都是扛过枪的,到时一个接一个找我敬酒,我可不想被灌醉了回来。”

“哪里听到的谣言?要是这么说,部队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了。这都是你们以讹传讹,你看我的酒量,压根儿就拿不上台面。别说那么多,到时我来接你。”

罗绍恒本不想去,经不起于永乐的再三怂恿,最后还是答应了。

宁思瑜家在小镇上,坐公交车只需二十分钟。那天到了宁家,于永乐介绍,宁思瑜热烈欢迎。

于永乐又说,罗绍恒经营矿石生意,跟我们虽同龄,已经是土豪级的身份。

宁思瑜刮目相看,再次握手,连声“多多关照”。罗绍恒谦虚道:“你别听他胡说。这人有个特点,到哪里都喜欢开玩笑,你也知道他的为人。”

宁思瑜大哥的儿子,名叫“扬扬”,约莫两岁多,顽皮得很,将家里所有的凳子排成一列,他在后面推,嘴里“突突突”学开火车。凳子倒了,他也跟着人昂马翻。

罗绍恒素喜小孩子,这时候也许要博主人的欢心,在逗扬扬玩。扬扬并不怯惧,没多久就跟罗绍恒打成一片,两人成了忘年交。

突然一阵小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原来是扬扬一个趔趄,撞倒在板凳上摔疼了,声泪俱下地哭。罗绍恒连忙抱起来,百般哄劝,束手无策。

宁思瑜的嫂子从楼上跑下来,把扬扬抱过去,一看并没有摔坏,笑道:“谁叫你那么牛?自己不小心。好了,不跟叔叔捣乱了,咱们去坐马。”指着院子里的充气橡皮梅花鹿。

紧接着其他战友也到了,总共有七八个人,有两个人还携带女眷。于永乐跟他们寒暄一会儿,不过是问“在哪里发财”,便没有再深入的交流。

他和谭志成坐在宁思瑜的卧室里,翻看他的新旧相册,从第一张穿开裆裤到最后一张退伍合影,按照时间顺序完好地排列,仿佛是他生平大事的无声纪录电影。

突然发现他桌子上落作一堆的读物里,有本蓝皮封面的士兵笔记本。士兵笔记本多少记录有涉密内容,退伍时各连都统一收上来,付之一炬。

而且这本子纸质粗劣,当面写字,背面隐然可见,就算上面有王羲之的墨迹也让人不敢恭维。这小子怎么当珍宝似的,千里迢迢地带回来?

忍不住抽出来翻看,上面歪歪扭扭的笔墨,有宁思瑜自作的杂感随思、抄袭的格言警句,真是五花八门,让人叹为观止。

宁思瑜的草书自成一派,可惜他不是名人,这辈子看不出有扬名的机会,所以他的书法虽然出类拔萃,以后绝不会有人去做深入的研究,推敲他下笔的风格。

他的一些简化字,要从整个句子去理解,才看得懂是什么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