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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小学三年级,语文课开始学习写作文。

小学生的作文要求并不高,但对于一群才八九岁的孩子们来说却很为难。很多学生都不会写,绞尽脑汁也憋不出几个句子,于是都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抄作文书。

秦昭昭那时已经爱上了看小人书,并仗着识了几百字,还煞有介事地看起了爸爸借阅的章回小说,什么《薛仁贵征西》《薛丁山征东》之类,看得有趣时一个人在那哈哈大笑。可是她只会看不会写,作文课每每上得头痛万分,总对着摊开的作文本咬着铅笔头发呆。所以她也和同学们一样,小小年纪就当起了文抄公,每次的作文都找小学生作文书上大同小异的文章抄,以此蒙混过关。

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她蒙了语文老师几回后,有次露了馅。那次的作文题目是《节日的晚上》,当时是过中秋节,老师要求学生们写这个。她回家翻出一本作文书,找到一篇写节日夜晚的文章,提笔就照抄:“正月十五的晚上……”

可怜秦昭昭那时年纪小,根本弄不清这些节日的农历日子是什么几月初几,所以头一笔就露了馅还犹不自知,照交上去给老师批改。结果可想而知,语文老师用了整节作文课来批评她,挨训挨得眼泪汪汪。

过后没多久,学校组织全校师生去公园参观菊展。语文老师要求学生们观菊展后要写篇作文,还要求带上纸笔,看菊花时把菊花的形态记录下来。

秦昭昭之前抄作文被抓了反面典型,被老师批评了,让她很难过。因为这个年纪的小学生很在乎老师对自己的看法,都希望老师能够喜欢自己,就算不喜欢至少也不要讨厌。上一回被老师批评,她很怕老师会从此讨厌她。所以这一回她想将功补过,于是特别听话,老师怎么说她就怎么做,极力要在老师面前良好表现。观菊展那天,她按老师的吩咐拿着纸和笔在公园里边走边看边写,把她喜欢的菊花什么形状什么颜色记得一清二楚。回家后整理一下,居然写了两页纸的一篇作文出来。

在刚开始学写作文的小学三年级,小学生们最多写上一页纸就算长篇了。秦昭昭写了两页,光这页数就让语文老师激动了一把。再细细一看她还写得很认真,把公园里最受欢迎的一盆金菊花的形态颜色描写得很到位,仅此一点她能肯定这篇作文不是抄来的。

当时那篇作文具体是怎么描写来着,秦昭昭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语文老师那天来上课时特别高兴,又用了整节作文课的时间表扬她。这也算是在哪里跌倒又在哪里爬起来,她心里那个得意呀!小胸脯挺得高高的,小脸蛋满是光彩。

小学四年级的六一儿童节,市教育局搞了一场小学生文艺汇演。长机子弟学校也有一个合唱节目参加演出,秦昭昭光荣地被选为合唱组中的一员。她兴奋极了,因为之前的六一儿童节都只是在学校的小操场上表演,而现在要去市里大礼堂的舞台上唱歌了。

校方对这次去市里演出很重视,要给合唱组的学生们统一服装效果。以前每次学校搞活动,统一服装效果就是让学生们都穿同样颜色的衣服。比如男生一律白衬衫蓝裤子,女生一律白衬衫红裙子,谁要是没有相应颜色的衣服就去想办法借。可是借来的衣服有款式不同和颜色深浅之分,不能达到完全的统一效果。所以这一次,学校决定让合唱组每人交二十块钱,统一做成一模一样的白衬衫和蓝背带裤或蓝背带裙。至于鞋子,就全部穿成黑色的皮鞋。

学校在服装方面的要求,孩子们回到家照本宣科地向父母要求。二十块钱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目,在长机厂普通工人的月工资才一百来块钱。故此秦昭昭的爸爸一听就皱眉头:“这套衣服也太贵了!还要穿黑色的皮鞋,那整套行头还不得要花上四五十。咱不买,别去了。”

秦昭昭马上就哭了,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我不,我要去,我就是要去。”

在最任性的小时候,秦昭昭的口头禅总是老三篇“我不,我要,我就是要”,每每还会配合哭声以壮声势。

秦爸爸没好声气:“哭什么哭?你爷爷还在医院住院呢,哪有闲钱给你买新衣服新鞋子去参加表演。”

乡下的爷爷已经病了有些日子了,年纪大了百病缠身,前阵子叔叔伯伯们特意送他进城看病,因为城里的医疗条件比乡下要强。秦爸爸作为家族中唯一一个城里人,进城后自然是事事由他张罗。爷爷在市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全是秦爸爸掏的医疗费。平时老父亲住在乡下,他能尽孝的时间少,全是由兄弟们照应。现在父亲进城治病,他当然要掏这笔钱了。

住院花了不少钱,这让秦爸爸和秦妈妈都眉头深锁。钱难赚,花起来却不经花。两口子的工资加在一块也才两百来块,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对于乡下赤贫的亲人们来说,他们是吃国家粮的城市工人,再怎么艰难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有些苦处根本没法说。只能尽量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能省则省,不乱花一分钱。

花四五十块钱置一身昂贵行头让女儿去市大礼堂站几分钟唱一首歌,在秦爸爸看来未免太华而不实,他不想花这个钱。秦妈妈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

眼看去市大礼堂表演的机会要泡汤,秦昭昭好伤心啊!哭得晚饭都没有吃,小小的孩子在心愿不能实现时,除了哭以外又能做什么呢?眼泪既是她渲泻委屈的渠道亦是她赖以打动父母的武器。秦妈妈终于还是被她哭得心软了,第二天给了她二十块钱去交服装费。至于黑色皮鞋就没有再花钱买,而是想办法替她借了一双。

表演节目那天,秦昭昭是光荣的领唱,她穿着崭新的白衬衫和蓝背带裙站在舞台中央,小脸蛋上涂着两块胭脂红,愈发显出一张苹果般红润的娃娃脸。一束灯光打在她身上,台下所有观众都看着她。她有些紧张地开口唱起来:

“让我们荡起双浆,小船儿推开波浪。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处环绕着绿树红墙。小船儿轻轻荡漾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起初因为紧张,声音有点涩,但唱着唱着就放开了,清脆明亮的童音带着纯银般的质感响彻大礼堂,掌声四起。

这是小学时代秦昭昭最荣耀的一天。

长机子弟学校的这个合唱节目拿到了团体节目的二等奖。团体一等奖让市实验小学的舞蹈队捧走了,个人节目的一等奖也是实验小学的学生拿了,他就是乔穆,表演的节目是电子琴独奏。弹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十根手指灵活如蝶般在黑白琴键上来回舞动着,赢得全场观众掌声如雷。

获奖的节目当场颁奖,小演员们一个个轮流上台领奖。秦昭昭代表长机子校合唱组去领了一张奖状和一摞软皮抄笔记本,封面上盖着一个红色的“奖”字印章,合唱队的队员们将人手一本。团体一等奖是每人一本硬皮抄笔记本,个人一等奖除了硬皮抄笔记本外还多发一支漂亮的钢笔。

领了奖的小演员们在台上站成一排,准备合影留念。乔穆捧着他的奖状和奖品站在秦昭昭旁边的旁边,他手里的奖品每一样她都好喜欢,羡慕的目光频频看向他。看到那张奖状时,她突然发现,乔穆的名字竟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穆”字,以前她还一直以为是木头的“木”呢。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学校里无论男生或女生,几乎都迷上了同一部动画片——《圣斗士星矢》。

秦昭昭也不例外,每天傍晚守着电视机看《圣斗士星矢》,六点准时开播一集,只有短短的十五分钟,片尾曲却总是在剧情最紧张刺激的时候响起来,实在很吊人胃口。第二天到了学校,男生们喜欢聚在一起模仿天马流星拳、庐山升龙霸等等;女生们则叽叽喳喳着扎堆儿讨论雅典娜和希露达谁更漂亮,还有十二黄金圣斗士哪个是自己的最爱。

《圣斗士星矢》这部动画片中,十二黄金圣斗士绝对是最喧宾夺主的配角。在黄金十二宫篇没播出之前,孩子们对星矢、紫龙、冰河、一辉和阿瞬五位主人公忠心耿耿。可是十二位黄金圣斗士一亮相,不知多少小观众变了心,尤其是女生们。无他,只因黄金圣斗士们实在是个个都太有魅力了。温文尔雅的穆;完美飘逸的沙加;冷傲却不乏温情的卡妙;邪恶与善良交织的撒加;还有米罗的酷帅、修罗的狂傲、阿鲁迪巴的刚毅、艾俄里斯的忠诚与艾奥里亚的勇敢……每个人物都那么个性鲜明、独一无二。怎么能怪一帮小女生们不我为“黄金圣斗士”狂?

《圣斗士》系列如今已被誉为日本动漫的经典之作,虽然严格说来,它总体的故事情节老套单调,并无出采之处。但气势恢宏的战斗场面;华丽精美的人物造型;个性鲜明的角色塑造;血肉丰满的感情刻画;赋予了这个故事经久不衰的吸引力,二十年来,它始终拥有圣迷无数。

当时小女生们在一起讨论最多的一个问题是,谁是十二黄金圣斗士中当之无愧的代表人物?呼声最高的是白羊座黄金圣斗士穆和处女黄金圣斗士沙加。

穆和沙加是女生们公认的最帅的两位黄金圣斗士,虽然双鱼座的阿布罗狄有着“最美貌的黄金圣斗士”之称,但因为他代表着邪恶的一方,所以受欢迎程度远远不及穆和沙加。班上的女生几乎不是偏爱穆就是偏爱沙加。秦昭昭是拥穆派,她好喜欢动画片里那个温文尔雅的穆先生,喜欢到了零花钱不再用来买吃的,而是一张又一张地买圣斗士不干胶贴画。班上的女生们也大都是如此。

夏琴也喜欢穆,热衷于收集每一张有穆的不干胶贴画,谁买的新贴画中如果有哪张穆的画纸是她所没有的,百分百会被她要走,哪怕已经贴上了笔记本也要撕下来。因为她在班上的“女王”地位,女生们再舍不得也要给她。

秦昭昭已经吸取之前大白兔糖纸的教训,从不把自己的圣斗士不干胶贴画带到班上去,吃了一次亏还是学会乖了。她的零用钱有限,买到手的不干胶贴画本就不多,再被别人要了去自己岂不是更加没有了。

当时的不干胶贴画分大张和小张两种,小张二毛钱一张,大张则要五毛。五毛的贴画画面大一点,人物也清晰一些,秦昭昭宁缺勿滥,总是存够了五毛钱就去买一张大的。然后一张张小心地撕下来,贴在笔记本里慢慢欣赏。

有一天中午放学回家吃饭,秦爸爸刚好从街上回来,他把秦昭昭叫进屋,拿起一本旧杂志翻给她看:“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

买什么东西了?秦昭昭不明所以然地看着爸爸翻旧杂志,他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咦,我明明夹在这里面的,怎么没有了。”

翻第三遍时,杂志内页里终于露出一张圣斗士的大贴画。秦爸爸拿出来递给女儿:“喏,我在街上看见卖这个顺便给你买了一张,以后要听话啊。”

爸爸居然不声不响给她买了一张圣斗士贴画,秦昭昭好意外。她不知道爸爸是几时把她的喜好默默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并且主动为她买了一张。街上像这种卖不干胶贴画的小摊多半都是一群小孩子围着,想像一下一位三四十岁年纪的大人也夹在中间挑贴画……她的心突然间就好柔软好柔软,拼命点头:“爸爸,我以后会听话。”

以前秦昭昭不喜欢爸爸喜欢妈妈,因为觉得爸爸对她不好,动不动就骂她或打她。小时候她不敢反抗,渐渐长大,虽然明的还是不敢反抗,暗里却总是对他发阴脾气,一不高兴就不理他,他跟她说话也假装没听见。可是这张不干胶贴画,让她明白了爸爸其实是疼爱她的。当时整颗心突然间变得好柔软好柔软的感觉,后来她才明白那种感觉叫“感动”。

这张圣斗士的贴画,秦昭昭都舍不得撕下来贴了,就那样始终一张完整地收着。每次看到它,心里总觉得很温暖。

夏琴收集了无数张穆的不干胶贴画后,在班上宣布了一个重大发现:“你们有没有觉得,住在‘中南海’的那个小上海人乔穆跟动画片里的穆好像呢,而且他们的名字都是同一个字呢。”

很像吗?一干好奇的小女生们为此三五结伴地找去‘中南海’看乔穆。他也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被母亲管得死死的,时常会下楼在‘中南海’的院子里练习骑单车。

小女生们看过他后都纷纷认同:“真是好像呢。”

其实乔穆怎么会像动画片中的白羊座黄金圣斗士穆呢?穆在圣剧中的第一次出场可谓令人惊艳,帕米尔的雪域冰原上,那道遗世而独立的身影,令人自然而然地想到四个字——神仙中人。穆,不是神仙,胜似神仙。一头淡紫色的长发,一双浅绿色的眼睛,眉间两点朱砂痣,愈发衬出他风神如玉。所谓神仙中人也莫过如此吧!这样精致而唯美的穆,只有存在于动画的虚幻世界中,人间哪得几回闻?

她们之所以会觉得乔穆像穆,是因为他是一个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小男孩,那种干净斯文类似穆的温文尔雅。秦昭昭夹在人群中,对着不远处的乔穆左看右看,也觉得越看越像。

乔穆在院子里团团转圈地骑着单车,丝毫不觉门口几个小女生在朝他指指点点。最后胆大的夏琴恶作剧地扬声叫起来:“穆,穆,穆……”

乔穆停住车子一脸迷惑地朝她们看过来,显然他搞不清楚她们究竟是不是在叫他,半张着嘴也不知该不该应。他那付迷惑茫然的表情很好玩,几个小女生都忍不住笑了,夏琴一边笑一边叫得更大声:“穆,穆,穆……”

三楼的阳台上,乔穆的妈妈穆兰闻声走出来,眼睛往楼下一扫,马上就叫儿子上楼。他很听话地上去了,夏琴很扫兴地叹口气:“就走了,真没劲。”

后来她们又去过几次‘中南海’,却很难再看到乔穆在楼下骑单车,偶尔在,也有他妈妈在一旁陪着。穆兰在场,最胆大的夏琴也不敢造次,老老实实地领着几个女生掉头走人。

动画片中黄金圣斗士版的穆离她们很遥远,现实中凡人版的穆看似近在咫尺,其实,也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