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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黄雀(七)

“呵呵……”苏古河搓着双手尴尬地看着张曜灵,原本坦然自若的脸上,竟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张曜灵先是对着一旁调皮的苏若兰笑了笑,然后看着面前的这位突然变得局促不安起来的苏古河,了然地笑一笑,也不再说话。

对于苏古河为什么会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张曜灵可是心知肚明。如果不是苏若兰刚才那么冒冒失失的一句话道破了天机,那么张曜灵还真的想不明白,就算是官府的押运任务,也不至于让苏古河亲自上阵,更何况还带了苏若兰这样一个完全没什么作用的小丫头。

原因无它,不过是政治联姻而已。

魏晋时期实行的九品中正制,把整个社会群体全部分成了士族和庶族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阶层,士族把持从地方到中央的军政大权,除了像陶侃这样极少数的特例之外,很少有哪一位庶族出身的士人,能摆脱一辈子下层浊吏的命运。

士族掌握了官员的选举权和任命权,为了维护本族的利益,他们制定了严格的身份制度,士庶之间严禁通婚,以保证本阶级血统的纯正。通过各士族之间的政治联姻,将各地的士族牢牢地捆绑在一起,祸福与共,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伎俩。

尤其是在这个乱世,城头变幻大王旗,皇帝轮流坐的年代,各地混战不休,社会极其动荡。要想在这种乱世保证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唯一的办法就只能依靠自己,和与各地的士族大家联合起来,建立私兵以自保。而坞壁,就成了这一时期北方地区的一个突出的地方特色。

动乱时代,乡亭里成为掳掠财富与人口的目标,常遭兵燹。所以,城内百姓便在乡里大族率领下,逃往山林陂泽,聚众凭险自卫,从而形成“坞壁”。

从西汉末年起,地方上的强宗豪族就开始建筑坞堡,“时赵、魏豪右往往屯聚,清河大姓赵纲遂于县界起坞壁,缮甲兵”。东汉末年的战乱和基层组织的破坏,导致一些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地方性武装自卫集团的出现,强宗豪族率领宗族据险守隘,因而坞堡有了很大发展。西晋末年战乱和社会基层组织的破坏更为严重,坞堡壁垒更是遍布于北方地区,在十六国时期达到它的高峰,成为战乱时代一种特殊的聚居方式,史称“永嘉之乱,百姓流亡,所在屯聚”、“于时豪杰所在屯聚”。

也只有在这个皇权不张、地方势力空前膨胀的特殊时期,才会形成这样地方割据自守的局面。各地强宗豪族建立起坞壁自守,将地方权力牢牢地把握在自己的手里,强宗大族号令乡村、割据一隅,就连入主中原的那些胡族皇帝也是不敢过分得罪他们,只能小心拉拢,以获得他们的支持。而这一时期,也就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贵族时期,其后的什么“五宗七姓”之类的地方豪族大姓,基本上都在这一个时期形成了。

苏家是陇西地区的一个有着很大势力的豪族,之前那些与王擢暗通款曲的陇西大族中,就有苏家人的身影。这也就是为什么张曜灵一见到了苏古河,就敢坦承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原因。

只是现在苏若兰这个小丫头的一句话,一下子把这个很和谐的气氛给打破了。窦家是什么家族张曜灵并不知道,但是既然家住长安,那么肯定与入主长安的苻秦政权脱不了什么干系。苏古河既然在与凉州暗通款曲的同时,还要与长安的窦家联姻。那这个左右逢源、立场不坚定的小辫子,可就被张曜灵牢牢地抓在手心里了。

当然,对于苏古河这一个多少有些不地道的举动,张曜灵也是可以理解。毕竟在这个乱世,就算你有什么故国之思,也是要把眼前的大局和自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如果这一次不是张曜灵很意外地发现了大意轻敌的苻雄的一个小破绽将计就计,那么现在的上邽城,恐怕早就是又回到了苻雄的手里。既然身为一家之主,在政治投机上就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考虑,多做一些准备,和多留几条后路也是可以理解的。

像这种事,张曜灵明白,苏古河也是心知肚明。但是这种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太光彩的事情,大家在私底下搞潜规则就可以了,现在一下子被摆在了台面上,苏古河也就只能尴尬无比地笑了。

僵局总是要被打破的。只过了一阵很短的时间,旁边被派去掩埋尸体的苏宣度悄然走到苏古河的身边,小声说道:“大哥,那些尸体已经掩埋好了,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啊?”苏古河忐忑不安地看着微笑不语的张曜灵,听到弟弟的小声回复先是一怔,随后就又反应了过来,他跨前一步,向张耀灵拱手问道,“张公子,这件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不知公子,可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在下代劳吗?”

“没什么了,多谢苏大人相助了。”张曜灵拱手还礼,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已经升起老高的太阳,对着已经恢复了常态的苏古河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在下希望可以厚颜搭一下贵府的马队。不知苏大人可否?”

“哪里哪里,能帮到张公子,是在下的荣幸,荣幸之至,荣幸之至!”苏古河慌不迭地摆手,连声说着不敢,那股诚惶诚恐的劲头,倒是让张曜灵有些无奈。

其实这也不能怪苏古河前倨后恭,张曜灵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个很严肃的变化:陇西这块土地,现在已经改姓张了!

苻雄已经死了,现在深陷关中豪族内乱和江左晋室北伐军内外夹击的苻秦,已经再也没有精力和实力,来顾及陇西这片土地了。从苻雄死去的那一刻起,陇西,已经彻彻底底地改姓了。

苻雄是苻秦政权内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要不是这样,长安的苻健也不会这样急如星火地召他回去。只是现在苻雄竟然已经死了,那么已经内外交困忙得焦头烂额的苻秦,能不能渡过眼前的这一困境都很难说,更不要提收复陇西这片失地了。

城头变幻大王旗,张曜灵已经成了现在陇西的无冕之王,就算他不敢轻易得罪陇西豪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惧怕这其中之一的苏家。身为苏家的家主,和当地的最高长官搞好关系,总是没有坏处的。

苏古河亲自把张曜灵带回自己的车队,本来想要张曜灵去那辆奢华的马车上就坐,但被张曜灵给婉言谢绝了。开什么玩笑,自己可是一个堂堂男儿,虽然眼下还没有长到七尺,但是也不能就这样缩到马车上,像一个大家小姐一样啊?

“弟弟你不坐马车,那我也要骑马,跟你一起走!”苏若兰一听张曜灵要骑马,马上撅起了小嘴,也不愿再回到马车上,非要和张曜灵一起走不可。

张曜灵的身份眼下还只有苏古河兄弟二人知道,天真无知的苏若兰虽然知道了张曜灵的名字,但是他并不了解这其中所包含的意义。所以现在在她的眼里,一团和气的张曜灵,只是一个没有架子会陪自己玩耍的新朋友。

“如果你会骑马,令尊也不反对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张曜灵看着眼前的这个撅着一张嘴的可爱小丫头,温和地说道。

“随你吧。”实在是承受不住自己的女儿那双期盼的眼神中所包含的无敌杀伤力,苏古河无奈地摆了摆手,许可了苏若兰的这一做法。

“耶,爹爹最好了!”苏若兰甜甜地说了一句,然后再自己的父亲那宠溺的眼神中,一路小跑到后面,自己选马去了。

“小女年纪小不懂事,请公子多多包涵。”苏古河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带着一丝歉意对张曜灵说道。

“若兰天真无邪,我很喜欢她这样的可爱性子。无妨,就当自己多了一个妹妹好了。”张曜灵又是习惯性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成年人了,浑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和苏若兰说,自己的真实年龄只有九岁这一个事实。

“是,如此就多谢公子了。”苏古河暗中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看着张曜灵那沉稳的外表,心中暗自揣度:这个凉王家的小公子真的只有九岁吗?看来那些传言竟然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妖孽般的小公子在,这凉州张家,恐怕真的要在这天下掀起一场大风浪了。

魏晋时期社会动荡,原有的那些严格的礼教制度已经被严重破坏,这一时期的男女之防也并不像明清时期那么的变态。即使是在丈夫死后变成寡妇的咏絮才女谢道韫,也可以很坦然地和一个外姓男子在一室独处,而不会有什么难听的闲话传出。

这场旷古未有过的乱世,在摧毁了北方百姓的安定生活的同时,也动摇了原来森严的礼教制度,促成了一次思想上的大解放。

所以现在张曜灵可以很自然的和未出阁的苏若兰在一起谈笑嬉闹,而走在身后的那些数百人全部见怪不怪,就连苏古河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如果有人真的向苏古河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男女之防的大道理,苏古河反而要斥责那人思想龌龊,大放厥词了。

“弟弟,你说你们家住在凉州,那里是不是非常冷啊?”苏若兰骑在马上和张曜灵并辔而行,一边还不停地围绕着张曜灵,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小喜鹊一样问个不停。

“其实凉州就和你们家相距不远,这之间只有几百里而已。所以我们家那里其实并没有多么冷,只是那里的风会大一些。”张曜灵看着眼前的这个可爱小丫头,心里就有一种摸摸她的头的强烈冲动。只是看看就走在身后的苏古河和那几百双眼睛,张曜灵还是很聪明地放弃了自己的这一个冲动。

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这一穿越重生,这

从未有过的父爱一下子喷薄而发,父爱泛滥了?要不然自己怎么一见到可爱的小丫头,就会有一种很喜爱的感觉呢?

张曜灵在心里胡思乱想,嘴上并不闲着,跟这个小丫头侃侃而谈:“在春天的时候,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季节吧。那从西北向东南吹的风沙特别的大,走在城外面,有时候你连自己的眼睛都是睁不开的。有时候那些从西域贩运货物到凉州来的商队,他们一进城,嘴里都会灌满了沙子。一进城就要赶紧找水漱口,要不然沙子被自己咽下去,到第二天肚子就会鼓起来,必须要找医生来治病了。”

“啊?这么严重?”苏若兰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平时基本的活动范围也就局限在了上邽城周围百里左右的地区,这一次随父亲去长安已经是她所走过的最远的一段距离了。像张曜灵说的这些异域奇闻她可是闻所未闻,因此眨着那双水波盈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张曜灵。

“当然了,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张曜灵在马背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转了转自己的身子继续说道,“在春天像这样的风沙,在凉州是很常见的。一到了春天,那城里面的百姓们个个都呆在家里不出门,一直要等过了四月,天上开始下雨,才会出城活动的。”

“那既然你们那里有这么大的风沙,连春天也不能出去玩,那岂不是很没有意思?这样好了,以后你跟着我住到上邽城,回去我就带着你到城东南的麦积山上去,那座山上可漂亮了。山上全都是一些紫褐色的石头,到处都是高高的大树,郁郁葱葱的,绝对见不到一点风沙的。而且,在山上还有一些和尚建的大佛像,又高又大,而且一个个全都长得很奇怪,跟我们长得都不像呢。”

“那倒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有时间一定请你带我去看一看。”看着苏若兰那真诚纯真毫不作伪的眼神,张曜灵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一阵温暖,温言说道,“虽然凉州的风沙很大,但也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的。要不然那些西域的胡商,也就不会在春天这样一个多风沙的季节,还要出门受这么大的罪了。”

“姑臧,就在凉州与中原之间,是每一位西域商人到中原的必经之地。他们骑着骆驼从西方远道而来,从西域带回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在街头贩卖,走在街上能见到好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呢。像有一种紫色的水果叫作葡萄的,每一串都是结了很多的紫色颗粒,就像是珍珠一样圆润有光泽,而且味道酸酸甜甜的,味道非常鲜美的。”

“不但有鲜美的还有像什么不怕火烧的火浣布,能发出动听声音的西域胡琴,还有穿着奇装异服的西域歌舞胡女,在街上非常热闹的。”张曜灵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胯下的这匹马剪短的马鬃,慢条斯理的对满眼小星星的苏若兰说道。

“那说好了,等回去,我先带你去我们家周围的地方去玩。等有时间了,你一定要带我回你们家那里去看看!”苏若兰一脸严肃地伸出了自己白嫩的手指,那表情不像是在打勾勾,倒像是两国使臣签订什么大国协议一样庄重。只是这种表情出现在她这张纯真可爱的小脸上,则只能是引人发噱,连走在后面一直在低头思索的苏古河,也不禁莞尔。

“好,我们打勾勾,决不反悔!”张曜灵很爽快的答应了,也伸出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准备和一脸认真的苏若兰打勾勾,做一个约定。

“嗒、嗒、嗒!”

就在这个温馨的时刻,突然从前面传来了一阵很不和谐的马蹄声,一下子把整个氛围都给破坏了。

“怎么回事?”

苏古河双目一凝,沉静地问着这个从前面快马跑回来的前哨骑兵。

“报告大人,前面有一支军队封锁了道路。他们说如果想要过去,必须要大人亲自前去。”那名探路的骑兵一路跑得很急,气喘吁吁地回道。

“有军队封锁道路?是哪里来的军队?”

“小人不知,不过看他们的装束和说话的口音,应该不是我们本地的人。”

“难道是……”苏古河把目光转到闻声过来的张曜灵身上,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张曜灵。

“这个我也不知道,苏大人,咱们还是到前面去看一看吧。”张曜灵也不知道是不是王擢派出的人来迎接自己。不过按照常理来说是不会的,自己已经让阿鲁带回了自己安全的消息,王擢刚刚打退苻雄的进攻,四境未平,是不大可能把触角伸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当然这只是张曜灵的一点揣测,至于实情到底是不是这样,王擢是不是急过了头,那就只有眼见为实了。

“公子请!”从张曜灵这里得不到什么肯定的回答,一路不太平的苏古河也是心中忐忑,一马当先的向前面赶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