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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十八)

凌云殿前,楚珩沐明黄龙纹朝服加身,金冠束发,高高在上。只是面上却是从未见过的疲惫之色,他眉头紧皱,沉默地注视着前方。

因得皇后“身体抱恙”,陪伴在皇上身侧的是一袭华服绮贵妃。但见她妆容精致,唇边娇嫩欲滴。眉间花钿灼艳,攒珠凤钗的细金流苏垂落额前,衬得她眼波流转,妩媚动人。孔雀海棠凤尾裙铺展在身后,越发显出她雍容华贵之态。此时,她的视线与皇上一同注视着前方,然而她的唇角却溢出一丝心满意足的浅笑。

顺着二人视线看去,但见凌云殿前仪廊侍卫林立,穿过众侍卫手持的红穗礼剑,朝着凌云殿镇定踱步行来的女子正是屿筝。

如同嫁衣般的长裙拖曳,胭脂色的长裙上用金线勾绣出孔雀的五彩雀羽。望仙髻上的累丝金凤簪上镶嵌着灼艳的珊瑚,垂落的金珠垂帘,遮住她如花绽放的娇美容颜。两支嵌宝衔珠雀鸟簪上垂落的东珠,在发鬓旁轻轻晃动,贴着她皎洁的耳廓,随着行进的步伐,轻轻摇晃。

屿筝款款行过仪廊,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沉着。行至大理石的石阶下站定,她仰头朝着凌云殿看去。但见阳光洒落下来,皇上的身形轮廓都晕染出一圈温柔的光泽。她的眼眶毫无征兆地湿润起来,眼泪几欲掉落,此间之后,他和她,将要天涯永隔,两相遗忘。屿筝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错与否,她所知的,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不会对她有任何的挽留之意……

但见谨德缓缓走上前来,站在凌云殿前,展开手中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秀女白屿筝温柔谦和,名德皓贞,特封和亲郡主,赐号永和,前往云胡和亲,愿两国世代交好,永固边疆!”

屿筝屈膝跪在地上,深深俯下身去:“臣女领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泪水终是落下,却点点散落在面前铺展的裙衫上,倏忽消失不见。此刻,她不再是废黜之身,也不再是他的妃嫔。而是要以另一个身份,以云胡汗妃的身份前往那未知之地。如今她能做的,不过是在心中默念一句:“珍重……”

此刻,拓拔雄站在离屿筝最近的地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一切都比想象中的更简单也更轻易。在弟弟拓跋阑的描述中,这女子是颇得圣心的。他本以为还要花费不少气力,却不料,这位皇上远没有拓跋阑口中所说的那般痴情。不过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君临天下,又怎会为了一个女子而失了天下?拓拔雄朝着凌云殿望去,那一袭明黄身影在阳光下,看不清面上的表情。拓拔雄在心中低声叹息: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屿筝跪拜行礼后起身,便见绮贵妃在宫婢蒹云的搀扶下,从台阶上缓缓行来。接过太监递来的一对玉如意,递到屿筝手上:“这是皇上的赏赐,妹妹此去路途遥远,万望珍重……”

绮贵妃话语中听上去似有叮嘱和不舍,可唇角的笑意却是难以遮掩。那笑容是在庆幸屿筝的离去,她不用再耗费心力去试图除掉眼前的女子。那么她登上那华座的威胁便又少了一重。眼下对于掌管诸宫事宜的她而言,只需要设法让皇上废了皇后,那么她想要的一切便唾手可得……

不是不明白绮贵妃的笑容里带着什么样的含义,然而屿筝只是接过那微凉的玉如意,欠身行礼:“臣女谢皇上恩典,谢贵妃娘娘恩典……”

这宫中,还有什么你死我活的算计,还有什么腥风血雨的争斗,也已经与她无关了……

此时,一侧的莫那娄走上前来,恭敬接过屿筝手中的赏赐,便恭敬朝着屿筝道:“汗妃,该启程了……”

屿筝朝着凌云殿的方向,再行一礼,便决绝转身,朝着远处的红幔马车行去。这一次,没有回头,她只是微微颔首,抑制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屿筝终是在桃音和芷宛的搀扶下,缓缓登上了马车。此刻,若说还有什么值得欣慰,那么便是她们二人,还能陪伴着她,一并离开这里……

拓拔雄带着来使的浩荡长队,护送着马车往宫门处行去。红纱垂幔中,女子的侧脸温婉美好,面前覆着的金穗轻轻摆动。然而拓拔雄却看得真切,她的脸上始终有浅淡的泪痕……

望着和亲的队伍渐渐远离,谨德缓缓走到皇上身侧,却见皇上依旧颔首张望着,眼中满是不舍与愁绪。他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皇上……您就这样让筝小主走了?”

楚珩沐并不应答,只是沉声道:“莫侍卫呢?”

“已依照皇上的吩咐出宫去了……”谨德恭敬应道。

“嗯……”楚珩沐淡淡应了一声,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脚下便踉跄着行了几步。

“皇上!”谨德急忙上前将他搀扶,叫声惊动了绮贵妃,但见她撩起裙摆,匆匆走近,急声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楚珩沐缓缓摆摆手,眩晕之感也渐渐淡去:“只是这些时日未曾安睡,有些疲累罢了……”

“快……”绮贵妃转而吩咐蒹云和谨德:“送皇上回宫,传太医……”

临近寒冬,越发萧瑟,众人离去的凌云殿前,只有轻轻悲鸣的风拂过,替那些不能开口言说的人们道尽心中的不舍与苦涩……

和亲之队缓缓行出神武门,桃音默默拿起一件红色大氅披在屿筝的身上:“小姐,天气渐凉,您可要当心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屿筝并不应话,只从一侧撩起马车的垂幔,朝着窗外看去。掠过的街景是那样的陌生,不似允光那般熟稔。即便是闭上眼睛,她也能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可是这里,看上去却是那样的遥不可及。随着身子轻然一颤,桃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小姐,是白府……”

街上的百姓们,神情雀跃地在街道两侧围观。他们口中喧闹相谈的,除了猜测和亲的是怎样一位美人之外,更多的是在庆幸,和亲之后,边城安定,不会再有人受战乱之苦。而那些被派往边城的将士们,也会有很多人回到上京,回到他们的故乡,和家人团聚。没有比这个,更让他们在意的事了。

沿途百姓的喜悦之色,被屿筝尽收眼底。然而那些笑容,却让她的心中更加苦涩。直到看见白府的那一瞬,屿筝才恍然明白,无论自己有多决绝,这里总是有她不能也无法割舍一切……

父亲在子桐的搀扶下站在府门前,原本清决的身形此刻却显得苍老无比。他微微佝偻着身子,鬓发斑白,脸上纹壑尽显,面颊瘦削。仿佛是一夜之间,昔日里言语都掷地有声的父亲便那样悄然老去……

只见他的眼神追随着和亲之队,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人群,直到和屿筝的视线相对的那刻。唇瓣轻颤,深陷的眼窝中,终是滑落两行清泪。

屿筝亦是泪眼朦胧,她知道,渐已年迈的父亲得知了太多的真相。对娘亲多年的误会,紫仪隐瞒许久的秘密。而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却失了一双儿女,也失去了可以携手相伴的枕边人。唯独剩下她这个不曾尽过孝道的女儿,却还要远嫁云胡。如今那空荡荡的大宅中,只留下父亲一人独守,怎能让她不心疼。然而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她只是泪落浅笑,轻然朝父亲挥了挥手,便任由车轮滚滚向前,直到白府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这是她选择的路,一条不能回头的不归之路……

马蹄轻响,拓拔雄忽然策马上前,挡住了屿筝的视线。屿筝急忙瞥过头去,放下红纱垂幔,不愿被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然而一阵浅笑响起,马背上的拓拔雄侧头朝着红纱垂幔望来,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道:“本想着汗妃什么都不在乎,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自出宫之时,汗妃脸上的泪痕便再未干过。方才路过那府门前,本王还以为汗妃一定会叫停马车,和自己的父亲说上几句体己的话呢……如何,心里不好受吧……”

屿筝接过芷宛递来的锦帕,轻轻拭去泪痕,语中带着几分沉冷道:“王爷说笑了,既然妾身与王爷早有约定,自然会遵守,乖乖前往云胡……”

“有趣有趣……”拓拔雄丢下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便驱马朝前行去,可他沉沉的笑声传入马车,却让芷宛和桃音都听得各自心惊。这位云胡的王爷,总是笑意盈盈,可每当看见他的笑,却只会让人心中发寒……

一个时辰后,和亲之队已行至京郊。桃音和芷宛在颠簸中略显困顿,唯有屿筝兀自倚在一旁,强忍着胸口翻涌的呕吐之感。她将手轻轻抚上小腹,心中暗道:孩子,你可一定要挺住。娘千辛万苦,为的便是要保住你,你可万万不能被这一路的颠簸伤到,否则娘的心血可都要白费了……”

就在屿筝沉吟之声,忽然听得一声凄厉地马叫响起,随即整个和亲之队便陷入混乱之中。拓拔雄的声音响起:“出了什么事?!”

“回王爷!”莫那娄驱马上前:“是强匪!咱们遇到强匪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