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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月光照下, 中空的竹子里, 流了一地的金银珠宝, 铺满凡间所不能有的锦缎。

女婴躺在金子与绸缎中, 白嫩可爱,身上微微发光。

老翁感叹道:“这是上天赐予我的孩子啊!”抱起女婴, 用绸缎裹了珠宝, 踉踉跄跄地下山去了。

他走出竹林的一霎,似乎一幕结束,幕布收起,周围的景象复又变幻。

女婴迎风便长, 没有几年, 就长成了一位容貌堪媲美皎洁之月的绝代佳人。

山林纤竹叹道:“公主, 公主,我等有幸,像您之身姿, ”

吹过大地的风放歌:“公主,公主,我怎敢相比你的轻盈?”

百花羞嗒嗒掩面:“呀!羞煞人也, 我等颜色,全都发白。公主呀,为什么您要从我等奴婢跟前经过?”

混杂在其竹林上的、大地上的、百花上的脸, 一齐高歌,王勇看到了不少熟悉的各国的资深者,他们全都和他一样, 身不由己,附和地唱着。

她的美貌随着风声传遍四海,辉夜姬却时常无缘无故的对月嗟叹。

直到她的美貌,为她引来了五位有名的求亲者。

辉夜姬不欲委身,便请已成了富翁的父亲托词辞曰:“古来宝剑赠英雄,鲜花配美人。若非稀世珍,难偶绝代貌。”

“望君子,取得佛前万世钵。”

“望君子,攀得蓬莱仙家枝。”

“望君子,猎得唐国火鼠裘。”

“望君子,斩得龙首五色玉。”

“望君子,寻得燕子安产贝。”

黑发雪肤,貌若皎月的辉夜姬道:“若有一物将取得,妾身俯首拜夫君。”

五位达官贵人色迷心窍,一口应下,心中打得,却全是鸡鸣狗盗的主意。

第一位取来了用山寺供钵冒充的佛前万世钵。

第二位取来了用重金打造的玉枝假充仙家玉树。

第三位委托唐国商人寄来不知真假的火鼠裘。

第四位依仗武勇出海寻龙,却斩龙不得,反而险些葬身大海,吓得再也不敢追求辉夜姬。

第五位辛苦等候燕子产卵,却最终一无所得,反而意外从房梁跌下摔断了骨头,不久一命呜呼。

一干人等随着故事的发展,场景的变换,不停地变换着视角与身份。

有时候,他们是辉夜姬房前的松树野草,看着那被油烟熏黑的钵被辉夜姬丢出。那钵砸在地上,裂痕隐隐,上面的人脸,是一位慈蔼的老人。

有时候,他们是玉枝附近的风,听着皇子雇佣的皇家工匠,在皇子邀功之时,一涌而到辉夜姬家中,当着美人的面,向皇子索要打造玉枝的花费。玉枝最终被搬回了工匠库房,库房地上散落着许多打造玉枝所用的细琐的金银、玉矿,细细看去,那是被肢解的女子的四肢。

有时候,他们是窗前的鸟雀,看着辉夜姬将通体发青,镶嵌着琉璃的火鼠裘丢入火焰中,焚烧成灰。火鼠裘上的人脸,跟着一起在火焰中无声惨嚎。

有时候,他们是天上的乌云,是飞窜的闪电,看着依仗武勇寻龙,企图斩龙首获得五色玉的武士面对狂暴的海域,灰溜溜地驾船而逃,只留下了死了一地的从人奴仆。从人与奴仆大都嘴巴上缝着针线。

还有的时候,他们是辉夜姬门前的铜环,听着扣门的仆人,痛苦地禀告,主人因取燕子安产贝,跌落而夭折。下仆们不敢对辉夜姬言怒,便把那一窝燕子泄愤地煮在了锅里,燕子们的阖家男女老少的面孔被煮得通红。

等到辉夜姬的故事最终告一段落,重挽羽衣,驾云在仙童玉女簇拥下重返天界后,这些幻术一霎那便如烟云消散。

女声齐唱:“贵主离却人间界,月姬重返旧时居——”

眼前既没有竹林,没有皇宫大海,没有五样宝物,仍只有悬在天上的月,黑夜冰原。

纯白的天人们带着看完一出戏的微微笑意,低头看了一眼刮着苍茫风雪的冰原,便驾云返回了月中。

低矮的茅屋里,陈薇捂住嘴,陶术退后一步。

小男孩的母亲断成两截,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那些伴随辉夜姬而生的金银珠宝,原是她的内脏。

小男孩便欣喜地拿起小刀,一刀刀,挑掉了母亲嘴上直入血肉的针线,叫道:“阿妈,你解脱了!”

她的丈夫跪下来,跪倒在地上,眼泪不停地从眼中涌出,被缝得严严实实的嘴上,却发不出一声呼唤。

双唇剪得鲜血淋漓,那矮小瘦弱的妇女,却好似活过来的偶人,神情灵动许多,她双目无神,伸出手,一点点抚摸着儿子年幼稚嫩的脸庞,她蠕动着嘴唇,一点点,终于发出了几十年不能说出口的,早已生锈得不成样子的声音:“儿啊.....妈的罪......赎尽了,你也要......早点开始,赎罪......”

妇人死去了。很快,她的身子一再缩小,缩小,缩小成了一具成人巴掌大的木偶,身子被劈成两截,又被男孩细心地用一捆布绑在一起。

而她身上的铁链,终于解开了,落在一旁。

屋内几人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男孩把木偶放到了自己的背篓里,给父亲背上,对父亲说:“阿爸,我们走吧吧。”

一步出茅屋,家家户户都有沉闷的孩子,牵着家人出来,有的人家失去了母亲,有的失去了父亲,有的死去了老人,有的没有了青年,都化作了大大小小的木偶。有的木偶上有被火烧的痕迹,有的偶身上显着被煮的模样,伤痕千奇百怪。

便见中天月色通明如流水,澄澈得异乎寻常,似乎心满意足了一般,连村子区域之外的冰原风雪,也小了不少。

在这一片澄澈明亮的月光下,褚星奇低声道:“王队,你看。”

众人骇然地看清,每一个土著人类身上的关节,都有一条细细的,几乎透明的,如月光凝就的线,直直地升高,伸入遥远夜空的银月。宛如偶戏里,人偶身上的提线。

小男孩见了这样好的月色,便连忙合掌:“月神果然满意。”他流下泪来:“阿妈他们的罪,果然赎尽了。”

陈薇一向仗义执言,性情直爽,终是忍不住问:“你的阿妈,和其他人,却有什么罪?”

小男孩指着自己的背上那条尚且不粗壮的铁链,说:“我们是罪民。我们每个人生下来,就有妄言的罪行。说的越多,越给人家添麻烦,罪行便越重。”

“你们看见了外面的风雪?这风雪,万年不息,全是我们的罪孽所铸造。”

“因此,只有我们再也不能说一句话了,我们一生的罪行,就赎尽了。风雪,也终有一日会停息。”

“我却还没有成年,我现在,每说一句话,都是积着罪孽,等到我再大一些,便要开始缝起嘴巴,赎罪了。直到有朝一日,月神像召我阿妈那样,召我去为天人服务,充当一个好角色,那我也好呢。”

他看了一眼木呆呆的父亲,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我阿爸这样呆呆傻傻,恐怕只能当泥土、砂砾了,好的角色,却是不能够了。”

牵着木呆呆的父亲的手,他向几人说:“客人们,谢谢你们一起参加祭祀,天人们很是满意,这一夜的月光,应该会更茂盛,那些吓人的家伙,一时不敢来了。请你们一起来参加葬礼吧!如果不安葬的话,会有更麻烦的事情呢。”

几人对视一眼,在频道里询问了其他国家的领队,也都进入了一个奇异的故事,被邀请去参加葬礼,可见此前的景象,不独是几人幻象。

经过简短的商议,一群人决定跟上。

人偶被放在背篓里,小男孩和村子里的其他人,一起行向冰原。

而其他村子里,也陆续有了动静,陆陆续续走出了背着背篓的人。

万古长夜,千古冰原,茫茫风雪,沉沉铁链。罪民们埋首而行,黝黑粗糙的肌肤上,流下了一行行的汗,转眼变成冰茬。

罪民们一边在雪地里跋涉,一边却听到了穿过风雪而来,幽幽不绝的歌声:

“故国旧月,我行于此......”

“故国冰原,我葬于此......”

他们背篓里一动不动的木偶蠕动了一下,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慢慢地从背篓里响了起来,和着歌声而唱,幽眇得如同夜色:

“我们是泥土,我们是树木,

我们是砂砾,我们是水滴。

我们是冰原下生长的苔藓。

旧月啊,告诉我们,为什么风雪千百年不息?

冰原啊,告诉我们。为什么长夜万万年不褪?”

背篓里有了悉悉索索的攀爬声。

孩子们听到响动,面露恐惧,连声催促:“快些,快些呀!”

小男孩说:“阿爸,你们快些,再不埋葬了阿妈他们的话,他们会再次‘活’过来的。”

人们脸上露出畏惧之色,更加奋力在雪中前行。

那幽幽的,诡异的歌声尚且没有唱完最后一节,前方的冰原,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众人都怔了一下:“这是......”

前方的雪堆作的坟林,每座坟上,都插着一根木牌。

一眼望去,无边无际,尽是坟林。

罪民们默默取下背篓,吭哧吭哧地挖着雪,挖得双手发紫,终于挖到了底下,看到了被冰封着的褐色土地,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男女老少模样的偶人们,一一放入各自所挖的雪洞,那些偶人们早已仿佛活了一般,似乎能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触手温热。

雪一捧一捧地被盖上去,冰凉的雪,刺骨的冰地,终于渐渐地冷了温热的木偶。它们慢慢冷却,重新安静下来。

那歌声于是也渺渺无踪迹了。

镜花水月,忠实地将这一幕反馈到了人间。

航母上,各国的文学参谋团皱着眉,各色语言交杂着开始讨论。

郝主任却皱着眉头问:“你们还没有联系到小林美子?”

王勇道:“没有。”

郝主任和其他各国的负责人交换了一下意见:“你们先稳住,我们这边,先联系看看,她在不在现实当中。你们等文学参谋团的意见。”

各国组成的国际文学参谋团里,一位美国研究者皱着眉:“《百鬼夜行》严格意义来说,算不上文学。它只是收录了百鬼的记录,应是谈不上有什么剧情的。”

另一个英国的也质疑说:“百鬼在哪里?为什么出现在剧情层的,是竹取物语的相关情节?这次的核心文本,真的是《百鬼夜行》?”

争议纷纷,郝主任再次启动了与小林美子的联系。

郝主任的信息,传到小林美子脑海中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处高台上,撑着脸,望着下边,一处高台附近,周围群情激奋的人群。

台上挂了横幅,写着“往日有冤无处诉,今日心门始放开”,被镣铐拷着的,是一些往日里,只出现在电视当中的日本大人物。

台下坐着的,除了一部分日本各行各界的代表,大部分都是平民百姓。

一名妆容精致的女星被周围的年轻人死死拉着,她才没有奔到台上,给其中一位媒体方面的大人物一记耳光,她失却往日的淑女,指着那大人物的鼻子问:

“你告诉我,告诉我,我的好朋友,她是怎么死的!你不要告诉我,她真的自杀的!”

那位大人物却仍旧不胆怯地哼了一声:“她吸过头,忧郁过头,自己发了疯死了,怪我吗?”

女星却一字一句道:“演艺界被黑道组织渗透,你们把我们当做你们的后宅,把我们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倡优,要她吸.毒给你们看,把她逼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却说是她自己发了疯。”

大人物这才微微惊异,叹道:“你们是昔日的大和抚子一样的人物,我国的妇女,却在这些鬼怪统治下,竟然如此热心政治,堕落至此......”

他这句话一落音,立刻激怒了不少的女演员,甚至是往日被教导着低眉顺眼,温柔和顺,做大和抚子的其他行业的女性们,不少人激动万分地站起来,破口大骂:“你放屁!谁想做大和抚子!”

“如果不是社会上没有出路,谁想低眉顺眼的,连保险都挂在别人名下!”

“还说我们关心政治,你们这些家伙,世世代代老子死了,儿女当议员,你们怎么就全家都这么关心政治?”

那位从曾爷爷辈,就是日本显贵的大人物冷笑一声,换了一种方式:“你的指责,有证据吗?”

他相信,当初处理这件事的人,手脚很干净。

死人会说话吗?

身旁戴着红星帽子的大鬼气笑了:“哦?你看看,那是谁?”

众目葵葵之下,一位面色惨白的女子,面容一半变作了骷髅,一步步走上台来。

地上,控诉还在继续,鬼怪们一样一样,把当年死去的当事人请出,将原本隐藏在黄泉的真相,大白人间。

昔日幽微隐忍的人们却爆发出极度的愤怒,如果没有鬼怪们拦着,他们大概会冲上去,把这些世世代代高居在高天原,高居在月宫天宫的人,砸得粉碎。

小林美子忽地想起了,此前,第三次,天皇召唤她回去的时候,她天真地想着,以她如今在日本的地位,或许能推动改良,改变如此之社会,而不必流血。

可是,最终,她却因自己的天真,而入狱了。

他们比起鬼怪,更害怕提出改变的她。

为了救她,而化身进入日本政府的“日本高官”,便叹息着问:“小林,你应当想起,你当时,为什么会误入文本。获得特质。”

小林美子在狱中,愣愣地终于想起那一日,她误入的是什么文本。

那一年,爱子死后,绝望之极的小林美子,走到了河边。

远处,东京巨大的广告牌上,还播放着只要努力,就能收获成功,鼓舞年轻人的广告。

她却,再也,再也,找不到了生的希望。

冰冷的河水,宛如冥世的通道,她的身体不断的下坠,河水涌入鼻腔和口腔。

她想,人世间,并不属于她们。

人人是人,她们却无处容身。

不知道,母亲与爱子去的阴间,又是如何呢?

她朦朦胧胧,望见无数沉沉睡在冥府的虚影。

她愣了一愣,那些,是衣衫褴褛的人,是她早死的母亲,是她懂事的爱子,冥府沉沉,睡着百千年间,岛屿中,那些不肯背起锁链的人们。

有早早死在狱中的,衣衫褴褛的作家。

有穿着更早时候的衣裳,怒目圆睁的战士。

有无数地,不肯为这片土地添加幽怨隐忍,不肯要雪国,而愿意要烈火的人们。

他们早已死去,却还在悲愤地望着活着的,被这个社会操纵着的偶人,如同她,如同上野谷,如同奈春一样,被这个社会牵着的偶人。

他们却是早已死去,不愿做偶人而活着的人。

小林美子想明白的一霎时,她明白了自己的特质神隐,到底是什么。而眼前“日本高官”的面貌,渐渐融化。她却一霎时看清了他的模样.....他是......那时候,她在冥府之河里看到的,一位早已死去几十年的作家。

她终于失声道:“你们,你们......我的特质神隐......神隐是......”

“是啊。”它,不,他说:“是你的特质神隐,呼唤我们前来人间。”

“所谓神隐,是把人,拉进‘鬼蜮’啊。”

他蹲下,擦了擦小林美子不知不觉流出的眼泪,坚毅的面容无奈地笑了笑:

“你当年说了什么,你自己都忘了?”

“而且,当年,不止你一个人这么呼唤。”

鬼脑袋在惊吓过后缩了回去,再次出来,没有看得少女,奇形怪状的鬼怪们,松了一口气,连忙叫上人头马车,跳上车厢,急匆匆地组织队伍往一个方向去了。

张玉悄悄地跟上了它们。

等马车到了一片奇异的坟林,它们辨认了一会脚步:“他们刚刚才来过!”便俯下身子,听了一会,连说:“还有心跳,还有心跳。还好我们来得及时。”

它们当中,爪子锋利的,立刻开始挖掘新垒起的坟,挖了一会儿,果然挖出了一些没有凉透的木偶。

木偶身上还有余温,鬼怪们放到胸口,紧紧暖着,不一会,木偶们便又有了心跳,它们口里,一折三叹地,发出了叹息声,终于复苏了。

第一个木偶,慢慢地活了过来,它走了几步,越走越快,终于化作了一位身上长满毛发的毛娼妓。

她原是一个刻着女性面容的木偶。

其余的木偶也慢慢化作了狰狞的鬼怪模样。

但是来挖木偶的鬼怪们却愣了一下,其中扑出来一些,抱着和新生的鬼怪痛哭,连声喊道:

“阿妈!”

“爷爷!”

“小桃......”

新生的鬼怪们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它们喃喃着问:“我们,能说话了,没有罪孽了?”

“什么罪孽?没有罪孽。”为首的红衣女鬼却冷笑着说:“地下的我们已经死去,人世的规则,早已妨碍不到我们了。”

“你们现在能看到真正的世界了,来,往下看。”

它们的鬼眼,终于能看到作为偶人时,永远看不到的东西,透过冰原,才终于见到,被不化的冰雪所覆盖的地下,透过泥土,见到了冥府里无数的沉沉睡去的人类。

这些人类的嘴巴没有被缝起来,也没有背着锁链,他们栩栩如生,在冰中永远地睡着。

新生的鬼怪们骇然地极目望去,却见冰原不是冰原,而是一片无边无际,封着无数人类的沉眠地。

红叶女说:“从此后,想说就说。说!说尽苦。说!说尽恨!怎么不说?来吧,一起歌唱吧。”

鬼怪们便唱着歌,将新生的鬼怪们和还没有变化的木偶们,一起放上了人头马车,它们终于唱完了这曲冰原之歌的最后一段:

“旧月啊,告诉我们,为什么风雪千百年不息?

冰原啊,告诉我们。为什么长夜万万年不褪?

旧月说:走在人世的,是牵线的偶人。偶人不言不问。

冰原说:活在冥府的,却是活人。活人追根究底。

冥府升人间,百鬼行地上,风停雪住日。”

他们唱完歌的一刹那,风雪真正的小了许多,冰原融化了一丝。

而天上的月光,却黯淡了不少。

王勇忽然一愣,他收到了小玉传来的一些信息。他在频道里说:【小玉传来了画面和信息,星奇,我们转给郝主任。】

正为联系不上的小林美子,和正在用各国语言争执不休,如一百只鸭子在呱呱的文学参谋团而头疼的郝主任,忽然收到了镜花水月的反馈。

他愣了一下,各国的负责人,和一群五颜六色的文学参谋团的脑袋,连忙挤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活在冥府的,才是活人?”

他们正苦思冥想的时候,小林美子却同时,发来了一张日本国内的照片,背景还有东京塔。

那是一张奇异的照片。

中国人都愣了一下。

台子。红色横幅,汉字“往日有冤无处诉”,还有这熟悉的场景......

这是诉苦大会?

照片中维持秩序的是一群鬼怪,但是它们竟然穿着一身有点奇怪的......唔,镰刀锤头红旗?红星?

一个美国人说:“哇哦,看这犄角,果然是鬼怪,看这獠牙!”

常教授却和郝主任对视一眼,美国人指着说的那个大鬼,但唯有他们看到的,却并不是鬼怪。

常教授说:“这是,小林喜二多?”

郝主任尚且不敏感,常教授说完,却一下子变了脸色:“糟了!这根本不是灵异文本!”

他们的预测成真了。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其他国家的参谋团有些发懵,常教授却道:“我一直有所揣测,百鬼不是真的百鬼。这次我的猜测果然验证了。之前,有人说百鬼夜行不是真正有剧情的文本,而是一个记录集,没错。但是,各位却忘了一件事,”

“各国的神话,往往都有一定的象征性。”

”风雪是一个人类通用的象征,象征什么?”常教授问了一个问题。

一位中国的教授想也不想,说:“这在各国里,最常用的隐喻,都是用来象征险恶的社会环境。”

“那么,神话里,鬼怪,妖鬼,都用来象征什么?”

一言既出,四方色变。各国文学参谋团的大部分人,都领悟了常教授的意思。

在各国的神话里,鬼怪,妖鬼等丑陋的形象,很多时候,都用来象征对立面的反抗者。

至于这些反抗者的具体身份是什么,则要看神话文学故事的创作者的立场是什么。

常教授见他们明悟,才道:“日本的文学作品,大多是贵族和富家的作品。在他们的作品当中,那些‘从人’、‘奴仆’,乃至于底层顺从的小民,都是一些背景板,和没有面目的,可供取乐的偶人。”

“而小民中的反抗者,不甘于温顺者,则大部分是鬼怪的形象。”

常教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日本是一个文化传统上极端隐忍压抑的国度。

但是,不是生来如此。人是被环境塑造的人。

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走极端?

一个社会,为什么会以隐忍为文化?

当一年三百六十日,社会环境惨烈。人如果不隐忍,就会死的时候。

幽冷隐忍,喜好极端的日本民族,并不是一直如此。

“曾经,日本的武士,只要带刀,就可以肆意斩杀平民。这却只是日本人民过去社会历史生活的一个片段。隐忍,永远来自于死亡的威胁。”

“我们中国的一位作家,曾经说,不是在沉默中死去,就是在沉默中爆发。终于忍不下去的时候,只有极端扭曲,或者反抗迎来死亡。”

“王勇上校,这片风雪,并不是‘罪民’所造成的,而恰恰是他们的不反抗造成的。”

王勇在镜花水月对面蹙眉道:“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百鬼夜行真正的剧情,是从偶人们死去后,才开始的。你们如果要找进入内核层的钥匙,只能往月宫上去,或者往百鬼身上去找。”

“愿从此后,人间为鬼蜮,百鬼行地上。”

爱子死后,在坠入河中的一霎,当年的小林美子曾经这样怨愤地想道。

现在,百鬼们,终于正大光明行于人间,人间风停雪住。

望着底下,失却隐忍,而简直显得像邻国人那样壮怀激烈的她的同胞,望着被风吹动的横幅,

望着那条“昔日有冤无处诉”,小林美子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人行鬼事,鬼为人谋。

她却要把同胞们拉回风雪里去。

她喃喃着,像当年给爱子道歉那样:“对不起,对不起。”

余震还在发作。

小林美子终于回应了郝主任的信息,她一跃而出,跃进了文本。

文本中,雪夜,冰原,孤月。

小林美子擦干眼泪,她一步步地,踏向虚空的月宫——那是文本的内核层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