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回
秦英见他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底气反而不足了。把脉的手都颤颤巍巍，带着无法掩饰的迟疑与惑然。
她刚才经过太一殿，刘允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秦英知道这家伙脾性霸道地要命，不知是对哪里不满，连忙进殿去瞧是怎么回事。
谁知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殿中央的蒲团，就等着自己来见他。
刘允听闻门轴开合，劈头盖脸地问起了秦英：“你觉得你昨天遇到的那个白衣青年会是谁？”
她撩开衣摆坐在他身边，往楼上瞧了一眼很是随意地回答道：“总不会是三清太一。”
他很是嫌弃地皱了一下眉头：“你既然没有修为就不要乱找陌生人搭话。你昨天遇到的天帝如今已经住在了西华观。你自己招的麻烦，你自己应对好了。”
刘允的语气正经严肃，这让秦英不得不正视自己的“错误”搭讪。
拉耸着脑袋听刘允念叨了一通，秦英终于从中筛选到一句要紧的：“陛下身子抱恙，你若是想将功补过，应该可以从这里入手。”
“多谢你了，明天叫道人多给你续炷檀香。”秦英施礼以后便起身，动如脱兔地离开太一殿，以此摆脱他的各种毒舌言辞。
一路走到后院，秦英的心里困扰不堪：一年前的自己便有幸与天帝擦肩而过了？天帝不好好地呆在天宫里，下凡来干什么？哪有天帝会舍弃道法缓缓步行的？还有，天帝也会身子抱恙吗？
她正想着有的没的，就瞧见了天帝散懒坐在廊下的一幕。之后她主动提议给他诊脉。
秦英以为天帝再好相与，也是个稍微顾些颜面的，不会将自己的疾患暴露给别人，然而秦英思虑太甚了，天帝没有端任何架子，就轻易地将手腕伸到了她眼皮子底下。
见秦英迟迟不有所动作，天帝轻声道：“观主要为我诊脉，为何心思不能安定？”
秦英抖了一下僵硬的后背道：“虚坐而心驰乃是人之常情。”她说着将医箱打开，取出了一张手巾铺在他的腕上，三指合拢去探脉象。
静静地等了片刻，天帝淡然地抚了抚衣襟道：“如何？”
“——滑脉是有喜。滑脉是有喜？”秦英条件反射地说完就捂住嘴。她到底在说什么！对方是个不折不扣的郎君，怎么可能会有喜！
天帝见状微微摇手：“滑脉也可能是青年郎君的一道体征。”
秦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原来陛下也懂得医术，秦某贻笑于大方之家了。”话虽如此说了，然而她相信自己诊出的滑脉，是娘子有喜的兆头。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不妥吗？”天帝不动声色地道。
“并无。”秦英随即放下了手，把手巾收进了自己的医箱，起笔写了一个安神养心的方子，准备等会儿交给道人，让他们去抓药熬煮，晚饭之后送到天帝的房里。
秦英已坐在廊下，诊了脉并不好立刻走开，于是和他聊了一会儿才告退。
找掌事道人要了最近的账目，花两刻有余核对完成后，秦英敲了敲太一殿的门进去，抬头望着太一像的低垂眉目：“你是怎么看出天帝抱恙的？”她知道刘允向来都是寄身在塑像里修行。
刘允搜肠刮肚地找了比较合适的形容，才道：“他身上有两道气息。以他的身份必然不可能是夺舍，那便是有别的可能了。”
“别的是什么？”秦英偏了偏头呈好奇宝宝状。
“你自己想去。”太一像不耐烦似的闭上了眼。
秦英闻言当真不再纠缠，一边施礼辞去一边思索郎君滑脉是什么问题。
上辈子的秦英在翰林院中颇多空闲，便利用那些时间啃了不少医学书卷。太医署的博士助教见了常来这边借书的秦英，都会笑着和她打声招呼。
这辈子的她并不记得书上写过郎君和滑脉的关联。
——独立思考好久却是无果，她决定回宅子里集思广益。
还未过暮天色就有些暗了，像是又要下雪。秦英让观中的道人守好厢房门窗，便乘车往兴道里赶。
进了后院的她先去换了一身厚实夹袄，把自己裹得与端午粽子无异，她迈着碎步走近了梅三娘的厢房。
这间屋子通风好，炭火足，平康坊的众多艺妓最喜欢聚集于此谈笑下棋玩牌。
秦英推门一瞧，便见齐腰的通铺上果真围坐着几个娘子。
阿碧今天的运气不错，和陌香这个最善做赌的庄家下棋竟然不落一目，还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扳回了局势，险胜半目。
陌香神色不动地将原本放在案上的半贯铜板尽数推了过去。
“赌输了就要乖乖地将压下去的筹码交出来。”阿碧笑眯眯地瞧着陌香身后坐着的苏芩和堇色。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叹息着从腰带上扯下锦囊，数出二三十个铜板，撇着嘴角划到了阿碧的棋钵旁。
秦英凑到了阿碧的身后，绕过了她的背去戳她的痒痒肉，嘿然一声笑问道：“你们趁我不在开了多少把？”
阿碧将刚进厢门的秦英当做了自己的福星，捉在怀里揉了揉脸，将秦英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袖子捂了捂，又塞一个手炉过去：“才两把。大人回来的并不晚，过来玩一局啊。”
苏芩和堇色此时也笑容满面地连声附和起来。
秦英故作不悦地喃喃：“你们又不是不知我逢赌必输，想讹我就明言吧。我其实有件事想问一下你们，滑脉是有喜？”
坐在通铺角落绣花的梅三娘忽然抬头道：“你忘记当年的事了吗？隔壁乐妓被诊出滑脉，就被鸨母强灌了一碗药，肚子疼了整整三天最后死了。”
梅三娘的话语石破天惊，让周围的娘子七嘴八舌地评论了好久。
陌香并不属于盲目跟风的人，等她们消停了之后慢悠悠地道：“滑脉也分男女的。在女为喜脉，在男为正常。阿耶曾请大夫过府小住月余，我从药童口中听过关于滑脉的只言片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