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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古绯一晚上都没睡好,老长的时间,她睁着大眼,看着头顶烟青色的樱花罗帐,似什么都没想,又似想了很多,过去,现在,未来,全都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结果才闭眼,就接二连三的做梦,梦见美好,梦见怨恨,更多的还是乐清泊的那张脸,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不期然的,眼圈都有暗影,且头还抽抽的疼。

恰好,白鹭端着热水进来回禀,“姑娘,外面有位姓乐的公子求见。”

古绯眉头一皱,一听这下,她就觉心头烦躁,往脸上拍了点热水,彻底清醒了,才道,“让苦妈去打发了,不管用什么理由都可以。”

她不想见他,至少现在是十分不想。

没去管乐清泊是不是真的走了,古绯边用着早膳,边捉摸着如何将大京带来的那批墨丸给毁了,让墨戈弋想在商会大典上大出风头的希望落空,而且昨天虽然苦妈没对她说实话,可有一点是说对了--

古家大公子古旻要回来了。

这里九月的商会大典之后便是十月古婉婷的嫁期,这两件大事,古旻必然会回来参加。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在墨戈弋来易州之前,毁了那批墨丸,在古旻回来时,将古家铺子里的配方和银子牢牢地抓在自个手里,唯有这样,她日后方才能稳稳地扎根在易州,进度皆有后路。

用完膳,她到墨室,先是看了尤二昨日捶打的墨坯,挑拣出不入眼的,剩下的让夜莺包起来,抽空送到古家铺子里去,阴干让师父描金上去,便能搁架子上卖了。

她默默翻看这些日子琢磨毒墨的笔录,几乎每一次制成后,不管好坏,她都习惯的用笔记载心得,过个几日,将所有的体悟重新梳理,筛选出最好的配伍,又再次开始反复推敲研制。

这样繁琐单调的制墨,兴许她十来天就能调出最好的配伍,继而成功制出自己想要的墨丸,也可能三年五载都没半点头绪,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故而,当尤湖临近黄昏的时候进来,古绯不知不觉又在墨室呆了一整天,她一松懈下来,就倍觉脖子和手臂酸疼的慌。

尤湖瞧在眼里,却半点上前的意思的都没有,反而取笑道,“小生还以为姑娘是钢筋铁骨做的。”

古绯没理会他的讥诮,她伸手自个揉了揉后颈,问道,“有消息了?”

尤湖点头,他瞧了眼门外,见没旁人,才走到古绯身后,再自然不过的伸手为她揉按起来,“一共整整五十枚墨丸,且全部都是今年的新制墨,已经交到了墨宴手里,被安放在小墨家仓库的一号位。”

消息太过详细,古绯反而生出不真实感来,她动了动身子,调整姿势,顿觉尤湖那只手力道刚刚好,在后颈肩膀处揉按的煞是舒服,“消息来源可靠?”

尤湖低头瞧着手下白皙的脖颈,能见依稀的背脊骨头,入手滑腻柔软,他凤眼眯了眯,嘴里回答道,“可靠,小生花银子买通了一个仓库小管事。”

如此,古绯屈指敲了敲扶手,“那么,便动手吧,我要五十枚墨丸,一枚不剩。”

闻言,尤湖动作一顿,他收回手,站到古绯正面,在她目光注视下,拱手正色道,“遵姑娘的命令。”

是夜,晚膳之后,古绯目送尤湖离开,今个晚上正是动手好时机。

苦妈陪在古绯身边,本来这种事她想请命亲自前往,尤湖是使银子找了几个好手,可谁能保证这其中没有二心的,是以她半点不放心。

哪想,她还没开口,古绯就先出声将她给拒绝了,并言,“以后这种事,使银子能解决,苦妈你都不用出手。”

苦妈一怔,默默记下古绯的话,没再多说什么。

古绯翻了翻手上的《花氏香谱》,漫不经心的一行一行看下去,这本册子,她已经看了不下三遍了,可还是每看一次,便体悟多一次。

她想制毒墨,首先一点,便是这毒墨能散发芬芳的香味,这毒才能有散发出来的条件,然后和一些特定的东西相遇,便可成毒。

如若不然,一枚毒墨,一有味道便成毒,那谁敢用,她想的还更深一点,毒墨的调制出来,是只针对某个人,而不是所有的人,那么毒墨的配方便是根本就没固定的,随时随地都可能在变化,每两枚毒墨那也是不一样的。

可这会,她盯着面前的书页好半天都没再往后翻。

苦妈想油灯挪近,拿起银小剪挑了挑灯芯,轻声道,“姑娘可是在担心尤湖公子?”

古绯皱眉,她瞧了苦妈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苦妈剪掉多余的灯芯,才笑着回道,“姑娘莫担心,尤湖公子是饱读诗书的书生,他自然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古绯摇头,她干脆将册子合上,“不是,今晚上,我一直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总觉尤湖的消息来的太快,仿佛专门是在等着我们去打听的一样,这其中说不好。”

苦妈拿过一边的线篓,翻捡出没做完的针线活,手下不闲着,“姑娘你多想了,没事的,尤湖公子是个拎的清的,自来青墨院,他做的哪件事不是都顺顺利利的。”

说完,苦妈语气顿了小,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老奴去接应?”

“不用,”古绯半点都没考虑的就打断,她人往后靠,伸手揉揉眉心,“希望是我想……”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倏起大风,呼啦着吹啸而过,房间里灯影剧烈的跳动,苦妈正想起身去拿灯罩子,就在这时,古绯的房间门,被嘭的打开了--

文人长衫染血的尤湖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有白,唇微张,在喘气。

古绯一惊,一眼之下她便知自己的担心成真了。

“公子!”苦妈惊呼了声,她一个箭步上前,“你受伤了?”

言语之中,是非常浓烈的急切和担忧。

尤湖只看着古绯,凤眼晶亮,他摇头道,“没有,不是小生的血,是那些拿了我的银子的亡命之徒的。”

他说着,缓缓走到古绯面前,一字一句的开口,“姑娘,小生失算了,计划失败,请姑娘责罚。”

听闻这话,古绯面色生寒,点漆黑瞳之中蓦地升起无比晦暗又狠戾的风暴,化为冷冽尖锐的冰凌,几预择人而噬。

她粉唇一启,声带冰珠炸裂的寒,“道来!”

尤湖随手将身上染血外衫脱下递给苦妈,走到桌边坐下,端起古绯面前的茶盏就一饮而尽,也不管古绯到底喝过没有,“是墨宴,小生花银子雇了十人,皆是好手,可才一入小墨家,根本还没到仓库,就被小墨家的护卫给包了饺子,如若只是一般护卫,那十人倒也能完成任务,可那些护卫, 压根就是和乐清泊一起从大京来的。”

“他们,这是算准了,请的姑娘入瓮!”尤湖出奇的平静,仿佛这一次的失利只是在寻常不过的棋局而已,既然是棋局,输赢么,那是在自然不过的事。

古绯沉吟片刻,良久她闭眼,再睁眼,眸底已是万重冰山,“好一个入瓮,墨宴好算计。”

她说着,尔后像想起什么又道,“可有暴露身份?”

尤湖摇头,“那十人皆是江湖草莽,谁也查不出什么,可是——”

他一顿,凤眼如炬地望着古绯,“姑娘暴没暴露都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了,因为从头至尾乐清泊和墨宴都防着姑娘,且乐清泊与姑娘是旧识,对姑娘知根知底,姑娘不利用乐清泊就已经是失了先机的了,如今,再度谋划,也是不讨便宜的了。”

古绯沉默,尤湖说的这些,她其实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将和乐清泊那点还存有余温的感情给亲手摧毁。

如若她能再狠心无情些,直接从和乐清泊的相遇就存心算计,也不致于今晚会败了十条人命给墨宴。

“姑娘,你还是再好生考虑小生之前提的,”一壶凉茶喝完,尤湖起身,他单薄的身形在跳跃的油灯光影之中投射出不真切的阴影来,唯有那点声音是真实,“姑娘,这个世间事,从来都是你不吃人,别人就会吃你,血脉至亲尚且冷如磐石,更勿论风花雪月一场的陌生人,那点牵绊,脆如蛛丝。”

他边走边说,到门口之际都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似清风飘渺,带着一丝游戏俗世的不羁,“百年骷骨,谁还记得谁……”

古绯一颤,她看着尤湖的背影终被厚重的暮色吞没,那身单薄如秋风落叶,可他每走一步都极其稳,犹如踩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越来越远,越来越高,直至她再也看不到。

她低低笑出声,笑声婉约白转,带着沙冰的清冷,“百年骷骨,谁说不是呢,是我痴缠了,痴缠了……”

苦妈进来,见着古绯如此,心头第一次怨怼起尤湖来,跟古绯说什么不好,偏生说这些,本就是受够坎坷的了,日后若再没遇到能知冷暖的贴心人,一辈子何其长,又要如何过下去。

“我没事,”瞧见苦妈的表情,古绯道,她抬头望着屋顶,近乎喃喃自语的道,“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是突然明白了,她再眷恋那点乐清泊曾经带给她的温暖又如何,总归是回不去了,她注定和大京墨家是敌人,注定和墨卿歌是死仇,而乐清泊那般的爱憎分明,几乎是能想见的,彼此对立是迟早。

既然已经无法改变,那么她还执念着不放又有何意义,徒增自己的烦恼而已。

“苦妈,”她唤了声,“琳琅阁新来的管事还没见过吧?明我们去见见。”

失手一次,她就绝不允许有第二次,使银子找的人没法奈何墨宴,她便借力打力,叫他痛一次就记住一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