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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章 不能做的事

一身戎装的髯须大汉正仰卧在一张雕龙画凤的锦榻上,这是一套边军中常见的制式铠甲,粗犷的流行线条就像髯须大汉不修边幅的脸庞,他腰间的跨刀早已解下,随手扔在床脚,在这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在这花团锦簇被褥间少了一股幽寒冰冷的杀意。

或许是这一身重甲咯得人不舒服、亦或是身下的丝绸锦绣并没有想象中的舒适,汉子双目紧闭,眉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那是一种不出的疲惫,一种从里到外散发出来而且蔓延四周的倦怠。灯架上的火光正一闪一闪的亮着,偶尔毕啵一声细响,衬得这周围愈加寂静。

一种死一般的幽静。

只有汉子鼻间均匀有力的呼吸声,轻轻地、却又格外明显。他已经睡着了么?

‘吱呀’一声,远处传来门开的瑟瑟音响,髯须大汉双目一睁已是猛然惊醒,他没有抬头去看门口,而是在锦被间一个翻滚,他的动作非常流畅,丝毫不为这一身玄天重铠而凝滞半分,他单掌朝下一按整张卧榻都微微晃动一丝,然后只听得数声闷响大汉已来到床脚。

仓啷一声,如虎啸龙吟,yīn风乍起,寒光四溢。整个房间在一瞬间暗了不少,却是那些挨得近的灯花齐齐向着另一边倒去,摧眉折腰好不辛苦。

髯须大汉拔刀半跪半立在锦绣帷幔之后,这才抬起头来望着门口。

那里,正俏生生的站着一个绿衣婢,正是白天胖子眼巴巴望了好半天的那一位。

“唉...是你啊。”大汉咽下一口唾沫,虚惊一场很是没劲的收刀入鞘,然后大喇喇往床上一躺,僵硬刚毅的面部肌肉慢慢柔缓,而后他闭上了眼睛开始打着盹了,仿佛他每一处空隙时间都是用来睡觉休息的。

绿衣婢女格格一声清笑,顿时让这座充斥着刀兵杀意寒气的房间温暖起来。她轻声细步、袅袅聘婷的走了过来,在床榻前停下:“将军,这里可不是漠北塞外,难道还不能睡个安稳觉么?”

“别叫我将军。”那犹自打盹的大汉猛地一挥手,似乎想要将什么东西赶跑一般,虽然除了他自己掠起的一丝风声外再无他物。他半眯着眼睛望着侍女:“一听到这个称呼我就觉得自己冷得厉害,连同自己身体中的血管都要冻裂开来。”

“是是是,我的老爷。”绿衣婢女捂嘴一笑,碧眼罄罄:“这样总该可以了吧?”

大汉猛地一颤,却是一个打挺直接坐了起来:“别别别、我的姑nǎinǎi,先生将你拨放在我身边是让你四处看看的,你要真把自己当侍女了我那班弟兄第一个不会饶我。”

绿衣少女看着大汉作揖求饶的窘迫模样再一次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啦王叔,我着玩的嘛。爹也真是,这么个南蛮荒夷之地能有什么看头?还不如在漠北草原和狄人战上一场来得痛快呢。”

被叫做王叔的髯须大汉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忍不住在额上抹了一把汗:“婵啊,先生行事深不可测,我一介莽夫又怎么猜得透。”

婵皱了皱可爱的琼鼻:“不过这地方的风景倒是不错。”

王叔呵呵一笑:“若是想看,明rì我拨付一队军士与你就是。”

“哼,那些傻大个,看着便来气,一个个都笨死了。”婵看了看门外,愤愤的道。

“对了,那个叫什么...老姜的、给抓到了么?”婵突然换了个话题,很有些跃跃yù试的意思。

王叔摸了摸颔下的胡子:“李抱玉那家伙先我一步赶来,想必不久便能有消息了吧。”

“那个老姜很厉害么?连抱玉公都出马了,怎么以前不曾听过啊。”婵吓了一跳,急忙问了出来。

王叔看着灯架上幽幽的烛火,没来由的叹了口气:“他...的确很厉害。”

“那跟王叔你比怎么样?”

王叔仔细的想了想,才捉摸不定的了出来:“我没有和他交过手,若论单打独斗,估计你三个王叔也不是他对手。”

“但是...”王叔声调陡然拔高,然后得意地笑了起来:“若是行军布阵,五个老姜也能让他有来无回。”

“吹牛。”婵鄙夷的撇了撇嘴。

髯须大汉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是喉管间卡了一粒石子,难受得紧:“你王叔我像是吹牛的人么?”

“嗯...”婵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不像。”

汉子正要笑出声来,便听得婵随后道:“你就是。”

王叔差给气笑了,他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指着婵道:“你呀、你...”

几个你字还在嘴里打着转转,忽听得门外有站岗的军士喊道:“禀将军,李抱玉李统领门外求见。”

王叔猛的一顿,抬起的手指也慢慢放了下来,眼里的光芒就像是被帷幔遮住的灯火yīn晴不定,他看了婵一眼,然后起身整了整铠甲:“快请。”

一边的婵识趣的退了下去,一时间房间里又成了空荡荡的。

李抱玉依旧是一袭灰sè长袍,满脸风尘之sè,可眼神却清亮如斯,甚至能从中看清自己的倒影。

髯须大汉抬手请他坐下:“想不到数月不见,抱玉公风采更胜往昔啊。”

李抱玉摆了摆手:“子羡兄,别来无恙?”

王子羡冷哼一声:“好得很,不牢抱玉公挂念,就怕有人想我不好。”

李抱玉微笑的神情微微一滞,却是打了个哈哈很好的掩饰过去:“子羡军中楷模,又有谁敢跟你过不去?”

“那可不准...”王子羡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一张冷脸丝毫不见转晴:“表面上一池静水,私底下暗流涌动也不是没有的事,想必抱玉公对此深有体会吧?”

李抱玉苍白的脸上泛出殷红,微张着嘴却是狠狠的咳嗽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急促尖锐的喘息中直yù将声带撕裂。

王子羡有些诧异,却是抬手递过一杯温茶:“你受伤啦?”

李抱玉感激地接过茶盏,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紧紧地捂住嘴巴。他没有话,只是了头。

“老姜?”王子羡半是疑惑半是期待地道:“这么,他果然就在附近?”

李抱玉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知他在想着什么,然后了头:“就在城西官道处,今天上午的事。”

“好!”王子羡猛地一砸茶几,上面摆放的茶盏全部给震了下来,叮叮碎了一地:“此番定叫他有来无回。”

“他很强...”李抱玉喘息片刻,几番yù言又止终于还是了出来:“真的很强。”

王子羡冷笑一声:“这个自然,‘破城’中出来的人物,又有哪一个是易与之辈?我若是轻敌,想来此刻也不会好生生站在这里和抱玉公话了。”

“不过...”王子羡迟疑片刻,却是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抱玉:“以抱玉公的道行,再加上先生jīng心挑选的两名尖种子,居然让那叛逃之人如此轻易的离去,这怎么也不过吧。”

李抱玉轻轻地收回帕巾,冷冷的看着面前髯须大汉:“怎的,你怀疑我李抱玉这只手的能力?”

王子羡的冷面轻轻跳动一丝,却是抚须一笑:“抱玉公的yīn阳手自然是一一的强,某可不敢置喙。”

李抱玉轻轻地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那只半灰半白的右手:“这么,你是怀疑我对先生的忠诚?”

“世间万物不可以道里计。”王子羡嗤笑一声:“正如火无常势水无常形,老姜那厮更是先生一手提拔起来的,到最后不也叛就叛了么,人心向背最难捉摸。”

“王子羡!”李抱玉霍然站了起来,右手上光芒陡然亮起,四周的灯火在一瞬间一股无形物质的气流压得不住向后仰倒,整个房间在片刻的黯淡后有回复光亮,不远处的卧榻上挂着的帷幔也重新垂了下来。手中的光芒映照得他苍白的面孔纤毫毕现,仿佛连皮肤都成了灰白的颜sè,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指着座椅上的王子羡:“漫我对先生忠心不二,即便怀有异心,也是你一个的游击将军能大放厥词的么?”

王子羡好整以暇的端起一杯毛尖,掀起盖子轻轻的吹了一下,这才抬眼看了看李抱玉:“这茶不错,抱玉公该多喝几杯消消火。”

“只是临行之前先生交代过我几件事,不知抱玉公可有兴趣听听么?”

“。”李抱玉拂袖而立,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王子羡放下手中茶盏,缓缓站起身来:“先生知道抱玉公能力有限,所以除了你这一路人马外,还在暗中布置了另外一拨人用以专门捉拿那叛徒。”

李抱玉浑身一颤,却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而后抬起眼皮莫名的望着王子羡:“先生英明。”

王子羡呵呵一笑:“这第二件么,也是和抱玉公有关。”

罢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印章高高举了起来,李抱玉脸sè大变急忙弯腰拱手:“属下李抱玉见过先生。”

“抱玉年事已高,诸事多番cāo劳已有力不从心之状。至于追击一事全权交与子羡,抱玉另有安排。”

李抱玉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那一脸笑意的王子羡,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开口出那几个字,他只知道自己嘴里一片苦涩:“抱玉领命。”

“不知先生作何安排?”

王子羡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李抱玉:“你仔细看看,要你护住一个人的安全,待老姜抓住以后再一齐回营。”

“谁?”李抱玉抽出信笺猛地甩开:“严飞?”

“对、严飞!”王子羡微微一笑,然后欠了欠身子:“你可别看他,他也是‘破城’中的一员。”

“还有...千万不能暴露这个人的行踪,免招杀身之祸。”

李抱玉迎着灯匆匆扫过一眼,却是吐出一口气:“好像有些麻烦。”

王子羡嗯了一声:“不然怎么会劳动抱玉公大驾?”

“哼!”李抱玉拂袖转身,再也不去看他,直接朝着门外走了出去,夜sè中他瘦长的身影显得越发单薄消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