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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章 风雪飘摇一小楼

绿本是生机与希望的象征,但此刻六子不甚清晰的视野中只剩下漫天蔽野的绿、无穷无尽地褐绿,那是一种浓郁到厚重的压抑,一种醇厚到寂寞的凄凉。

六子再也无法忍住脑中那强烈的眩晕感,‘哇’的一声吐出满嘴的苦胆汁,然后他晃悠悠的弓起身子拨开了眼前横亘的树枝,骤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块空地让他的神情有些恍惚,还未擦净的苦水从他微张的嘴巴里流了出来,顺着嘴角在下巴处拉成一根细长却不至断裂的水线,黑黝黝的刀光在晶莹的水面反shè出异样的亮芒。

瞎子有一搭没一搭的着手里的竹竿,不再理会被钉住的风千重,慢慢朝着这边胖子走来:“我以前不信命,因为命是由自己掌控的,所以我每次看到算命的老头我都要戏弄一番,可是人越老就想得越多,或许这种虚无的东西就像飘渺的云一样难以捉摸。”

瞎子指了指身后挂着的风千重,又指了指身前的胖子,露出一双满是暗红sè肉疤的眼眶:“你能告诉我这是巧合吗?”

胖子心头剧震,不知是惊异于瞎子脸上的孔洞,还是惊诧于风千重的败北;他微微蹙起眉头,看着越走越近的老人,本能的感到不舒服:“你在些什么?”

瞎子轻轻的敲打着脚下的泥土,然后轻声问道:“你信命么?”

“那么你呢?”

不轻不重的的敲击声中,有些许泥屑溅起,瞎子闻言呵呵直笑:“我过了,我本是不信的,可有些时候,你不得不信,所以现在么,我自然是信的。”

“那正好相反,我以前信命,但我现在不信了。”胖子也憨憨的笑了起来,只是怎么听都是一副欠揍的感觉。

“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瞎子伸手把落在鼻尖的发丝撩起,摸了摸有些痒的鼻头才开口道:“信与不信其实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否有足够强的实力来改变人生道路上将行的轨迹。”

讲到此处,瞎子停了下来、有些关切的看着胖子:“我这么,你听得懂嘛?”

胖子摇头:“不懂!”

胖子的直白令瞎子愣了片刻,不过这次他换了种辞:“那我这个法,你认同嘛?”

“认同!”胖子的回答依旧简单明快。

瞎子再一次笑出声来,他很满意胖子的这个答案:“所以当人们自身力量弱的时候,就要学会相信命运,也就是所谓的认命,虽然我也很讨厌这个词语。”

“比如呢?”

“比如现在的你。”瞎子依旧在敲打着那些松软的泥土:“比如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

“所以呢?”胖子收起笑容,支撑着大半重量的前脚五指微张,慢慢的抖动着。

瞎子摊开手掌,像是在解释着什么:“所以即便此时的你不信命,你也要学会认命。”

胖子握刀的手逐渐用力,微微垂下了目光,不再去看瞎子:“认谁的命?”

“当然是认我的命!”瞎子傲然道。

“可惜了...”胖子微微摇头:“我只认自己的命!”

随着胖子声音一同消散的,还有那地面上轻轻地颤动感。胖子没有抬头去看,他知道瞎子手中的竹竿依然握紧,陌刀黑亮的刃面上隐约映衬着瞎子并不高大的身形,然后那道人影猛然一错,半空中有衣带翻飞的风声,胖子抬头却见一根满是泥屑的竹尖了过来。

瞎子凌空疾展身形,脚下虚若缥缈孤鸿,歪歪斜斜的残影上似有烟雾缭绕,竹尖上的空气发出尖厉的啸声,赋予其上的泥土纷纷震落,这的空地上有淡淡的火气传来,有斑的白芒亮起,就像夜空中眨眼的星星。

胖子看了看怀中的吕英,暴喝声中单手提起陌刀在半空中挽了个刀花、却是直直朝下横刺,铮然作响的漫天刀意里,刀尖入土足有半尺来深,而后胖子拱起肩膀、双脚下跨,死死地在了陌刀的背后,黑稠稠的刀气像雾一般凝结在刀刃的表面,就像一幅水墨的丹青。

这一次,胖子竟是要硬抗!

“叮”的一声,青黄交错的细竹撞上了硕大宽阔的刀面,木质的竹子竟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只是一下,脚下的树叶尽数吹净,周遭的树木亦是猛烈的摇晃起来,靠的近的六子更是惨叫一声,倒飞而去砸断了身后密林中的一棵不知名的杂木。

有那么一瞬间,最先接触到的竹竿部却是急剧弯曲起来,好似随时都有可能崩裂断开,尖处亮如星辰的白如同滴入大海中的雨珠,却一丝涟漪都不曾惊起便被浓墨般的黑雾遮了个严实,再也看不清状况。

瞎子微微皱眉,抽了抽鼻子,然后道:“还有意思!”

并不见瞎子有什么动作,他只是把手中竹竿往后挪了挪,胖子骤然失力整个身躯都不由得往前一颤,然后那弯曲的竹竿瞬间绷直,被黑雾包裹住的白芒霎那间绽放成刹那芳华,犹如自淤泥中生长出的莲花,洁白、淡雅、高洁的光辉顷刻间驱散浓雾,也照亮了这片空地。

只听得“咄”的一声颤音,胖子连刀带人被出老远,半空中身形倏变却依旧抵消不去这磅礴巨力,“轰”然作响中,树叶纷飞不止,露出一个被砸开的土坑,浑身颤抖的胖子从里面爬了出来。

剧烈的翻滚间,吕英“嘤咛”一声轻哼,面sècháo红一片,身上的伤口又开始流出鲜血。

胖子见状吓出一身冷汗,赶忙将吕英安顿于地,却在这个时候听得一声闷响,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瞎子不在理会胖子,而是回过头盯着身后还未站稳的风千重,嗤声冷笑:“我还以为你赖在上面不肯下来了!”

“那上面的滋味真的不错,有机会你也应该上去试试!”风千重呸的吐出一口腥红的血水,把一片正自飘零的树叶打翻在地。

瞎子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掩鼻道:“突然间我发现我们都变了很多,这七年的光晨我整天整天的对着自己话,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在那种枯燥的环境中忘记什么是语言、我害怕自己会憋疯,所以现在我变得唠叨了,那你呢?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嘴硬的了。”

风千重沉默了半晌,才淡然道:“人总是会变的!”

“呵呵,是啊...人总是要变得,就像我时候哪里会知晓现在竟成了一个瞎子。”瞎子摸着脸上的疮疤,没有愤怒,只有缅怀和感慨:“你知道嘛,刚开始我甚至连筷子都拿不稳,那时候又怎会知晓瞎了的我却比你们每一个人都瞧得更加清楚。”

风千重把袖子扯下,自顾自包扎着受伤的胸口,没有去接瞎子的话头。

“我想的是,对于那些始料不及的变化,我们没得选择,但我们可以选择变好变坏、变强变弱。所幸,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愚蠢和怯懦!所以,我挺了过来。”

风千重静静听着,脸sèyīn晴不定,看着瞎子那张斑纹密布的老脸,突然才发现时间在不经意中已经过去了这么多,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颤,却是深吸一口再慢慢吐出:“那么,什么是强?什么是弱?”

“就像现在的你,和此处的我!”瞎子抱着竹竿,一步步走近。

“所谓强者,就是必须站在所有人的最端么?”

“你在迷茫些什么?”

“我在想,我这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

“我只知道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剜去的那双眼珠!”

风千重看着走到跟前的瞎子,慢慢开口道:“我知道你很想挖去我的双眼,所以我希望你给我留个全尸,至少在我死之前!”

瞎子没有答应,他只是微微举起了竹竿:“那样还有什么意义呢?我那七年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然我毕生所求之事在你几句哀求的话语中而失去原有的魅力,这样不公平,对我不公平。”

“但母亲从跟我作为哥哥该让着你一些,所以你下去了记得和家母问声好!”

风千重笑了一下,正要闭上眼睛,却看见一个人影‘扑哧’从树林中钻了出来,六子慌张的大叫道:“他们来了,那些怪物又追上来了...就在后面了!”

胖子呸的一声:“娘西皮的,yīn魂不散啊!”

罢抱起吕英,几步追上老六,一把拽住裤腰带,将他提了起来。飞快的向巴陵城跑去,仿佛已经听到那种钢甲重物特有的轰鸣声了。

风千重也是一个激灵,一个翻滚错开了瞎子的竹竿,死命往前跑着。

“砰”的一下,原来的地面被炸开一个深洞。瞎子怒喝一声,提起细竹竿往风千重追去,身后骤然出现的两架机甲开始猛烈shè击,簌簌的落叶中几人早已经跑出了树林,雪地后方的巴陵城已然在望。

机甲中的女人狠狠的砸着座椅,咬了咬牙又跟了上去,却是一连追到了雪地边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黑渐渐远去。

身侧的部众还待再追,却被女人怒斥数声:“蠢物,难道要追进城去让所有人都看见我们嘛?”

“可是他们...”

“无妨,即便他们身份再高又如何?毕竟只是少数几人看见了我们,真要出去也没无人相信我们这种存在,甚至连想都想不出来。”女人慢慢踱着步子,在树林边缘缓慢移动。

“队长,那我们还不撤嘛?”

“蠢物,安静,别扰了老娘看景致,再嚷嚷回去了有的你好受的。”女人本就在气头上,这番辞更是火药味十足。

两个属下打了个寒颤;“看什么呢?老大。”

“呐。”女人朝着一个方向指了过去。

两人顺着指尖望了过去,只见朔风呼啸、飞雪飘摇之中,城西挨湖的码头上孤零零立着一座木楼,高约八丈,四柱三层,远远望去恰似一只凌空yù飞的鲲鹏,只是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显得有些单瘦薄弱。

“这是什么东西啊?”二位同时发问。

“看来你们真的要好好补补古代文学了。”机舱中女人有些头疼的翻了翻白眼。

“那是...”女人顿了顿:“岳、阳、楼!”

“轰”的一声,飞雪乍急、狂风大作,仿佛从时光中幽幽传来的回音,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