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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借刀一用(上)

三天后,礼拜日。

臭虫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去过教堂了。当然,现在的贝加索街区也没有教堂,自从那些该死的中国移民来了以后,那尊同样该死的中国神祗,就成了这里唯一的被膜拜者。

臭虫虽然有点臭,但却并不是真的臭虫。由于游手好闲又染了好多年毒瘾,这瘦骨嶙峋的哥伦比亚汉子早就被家人赶了出来,流浪在街头靠小偷小摸度日。他几乎每次被别人见到,总是出没在垃圾场或建筑工地这样脏乱的地方,日子一久,就得了这么个绰号。

二十岁的时候,臭虫最大的梦想就是一晚上干他十个八个美女。等到了三十岁,他又开始希望有数不光的钱。今年他四十二岁了,已经逐渐认识到白日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所以偶尔在喝醉的时候,才管不住自己,幻想口袋里揣着满满当当的*。

今天的阳光不错,臭虫的心情本来也不错。

他没有喝过酒,没有吸过毒,睡眠也很充足,如果能洗个热水澡再顺便刮刮胡子,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为清醒的日子了。可偏偏找上门来的几个陌生人,让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且是个荒唐之极的梦。

整整一盎司包好的*,就放在他的面前,端端正正地放着,像个白色的圣诞礼盒。

臭虫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够把目光从那上面移开,在转头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颈骨因为不听使唤,而发出的“咯咯”声响。

“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他从睡觉的墙角站起身,收好破毯子,连着撞倒了几个用来挡风的垃圾桶,“我不想卷进任何麻烦。”

在街头呆了这么多年,他自然懂得流浪汉首先需要遵守的生存法则,就是明哲保身。再贱的命也是命,一旦死在街边就连警察也不会来多看一眼。

“干!我们不要什么,只要你把昨天看到的事情说一遍,半点也别漏。”那三男一女当中,看上去娇滴滴不过的大姑娘瞪起了眼,居然煞气十足。

“你们是中国人?”臭虫这才注意到他们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打了个哆嗦。

“你猜得出我们从哪儿来,就应该明白我们要的是什么。”姑娘冷冷地盯着他,“说吧,我们打听过,你看见了许多东西。”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臭虫两眼无神地回答,扑到地上把那包*抢在怀里,迫不及待地扣破外包装,挑了些吸进鼻孔,紧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毒品的纯度太高,还是由于他太长时间没有碰过了,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这肮脏干瘦的流浪汉就涕泪齐下,喘息得像是随时会接不上气来。

“我不喜欢中国人,除了那小子以外。”过了良久,他终于哽咽着说。

半小时后,臭虫带着这四个人,走进了贝加索街区的第七街。以往这里总是很热闹,穿行着肤色各异的居民,脏乱中透着生机。而现在,整条街却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一眼望去连鬼影都找不到一个,地面上满是奇怪的黑褐色,仿佛有人用稀薄的柏油来回刷了一个遍。

闻着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看到街边的野狗伸出长舌,津津有味地舔着石板缝隙间的物事,臭虫身后的三男一女全都变了脸色。

“老布就是住在这里的。”臭虫走到一家大门紧闭的拉面店前,就不肯再往前迈步,浑身打着颤。

几名中国人低语了几句,大姑娘显然是性子最急的那个,皱眉说:“这个我们知道,别废话。”

“前段时间,我们这的铁锚帮突然被一帮外省人打垮,原来的老大沙棘死得连全尸也没剩。那些外省人接手了整个帮派,不愿意跟着他们的,都被杀了。”臭虫努力整理着语句,“新的铁锚帮好像转了性子,对贩毒不感兴趣不说,平时也没看到有什么其他动作。可老布大概是得罪他们中的哪个,前几天不知道从哪里回来,就被人堵在了家里。”

大姑娘的西班牙语显然不怎么灵光,又让臭虫说了一遍,这才听明白。

“再后来,到了前两天,许多穿着黑西装的亚洲佬来了这边,跟守在老布家附近的铁锚帮干了起来。整条街都乱了,最少死了几十个人,警察来的时候,却连一具尸体也没有找到。”臭虫的脸庞已由于恐惧而扭曲,“那些人......那些人像机器一样,收了同伴的尸,就都散了。铁锚帮干脆把老布全家都带回了窝里,亚洲佬还不死心,晚上又摸过去一次,听说吃了更大的亏。”

“稻川会?那也是来找他的.....”大姑娘喃喃自语,眸子里凶光一现,“继续说,我们在听。”

“前天,老布家里来了个中国小子,那时候我正好在这附近闲逛,看能不能偷到皮夹买晚饭吃,正好瞧见他走进来。”臭虫吞了口唾沫,指着不远处的街面,“就在这里,铁锚帮留下的人手拦住他,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没一会那几个家伙就躺了一地。中国小子还是自顾自走到老布家里去,大开了门,还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一车车铁锚帮的人开始往这条街来,我跟其他看热闹的,又怕又不想走,就站得远远的望着。”臭虫的神情恍惚起来,“那么多人,全都带着家伙,老布一家被推在最前面,少说也有四五支枪顶在老布身上。那会儿我才有点明白,原来他们要找的并不是老布,而应该是那个年轻人。”

大姑娘哼了一声,对此显然早有预料。

臭虫又扣出点毒品吸进鼻孔,闭上眼睛喘了一会,才从惊魂未定中略微平静下来,“他们好像在谈什么条件,想要让那年轻人答应,谁知道年轻人还没说什么,老布就拼命叫了起来,接着铁锚帮的人就对准老布大女儿头上开了一枪。”

原本一边在听,一边在低声给同伴转述的大姑娘忽然顿住了话语,脸上全是狂怒之色,“杀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谁知道呢,也许有枪在手上,人的想法就会变得两样吧!”臭虫冒出了一句带点哲理的回答,低低叹了口气,“老布喜欢赌钱,输红了眼就要在家里发疯,他大女儿还不到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在做*养这个家,没想到连死也死的这么惨。”

“该死的是老布。”大姑娘森然说。

臭虫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别的什么,却终究还是强忍了下来,“那女孩是被步枪顶着打的,半个脑袋都飞了,血喷得老布全身都是。他当时跟我们一样,傻在那里不会动了,站在对面的年轻人一下子就红了眼,吼了句什么,却不敢动。铁锚帮的人都在笑,又把枪对准了老布的小女儿,扔了副手铐在地上,打着手势让年轻人自己铐上自己。这时候老布突然转身扑倒了身边的枪手,隔开那么远,我看不清年轻人是怎么冲过去的,等到枪再响的时候,他跟铁锚帮的人已经贴到了一起,场面全乱了。”

“那年轻人死了没?!”大姑娘问。

“他没死,老布死了......”臭虫喃喃地说,“我认识老布少说也有十几年,他跟我一样,一直活得像条狗。就算走在马路上,不认识的人上去给他几个耳光,他也绝对不敢还手。”

沉默了很久,臭虫一下子拉开衣服,指着肋骨根根凸出的胸膛,“可那天,老布这里被子弹干得像个筛子,却还是死死咬着被他按住的枪手喉咙不放。我能听见他在像狼一样嚎,等到把那*养的喉咙咬断,零零碎碎喷了一地以后,他趴在地上,冲着自己的小女儿叫了一声。”

长街之上,除了红与黑,已再也看不见其他颜色。

“苹塔,快跑啊,别回头,快跑!”老布的模样狰狞如厉鬼,脸上却有热泪滑落。

看着小女孩的有两人,一个被他活活咬死,另一个也倒在了林震南手下。苹塔确实要比其他同龄的孩子都早熟,即使处在这样的境地,也只是愣神了短短片刻,就带着满脸的涕泪向外围拼命跑去。

她那单薄的,小小的身影,像只野火边挣命的蛾。有人抬枪,枪响瞬间,已冲到同一路线上遮挡的林震南一个跄踉,腰部血流如注。紧接着他看也没看地向后掷出了刚夺来的一杆火器,开枪那人仰天而倒,头颅被撞得稀烂。

不知道是忌惮这种充满针对性的杀戮,还是目的根本就不在其他人身上,铁锚帮最终任由小女孩逃去,拉大了圈子,将林震南和老布远远围了起来。

“别打啦,别打啦......”老布摇摇晃晃地站起,对众人说,“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想要的应该不是他的尸体吧?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脾气太臭,让我替你们劝劝,行吗?”

谁都知道“他”指的是林震南,谁都能看出这两人已经是穷途末路,一杆杆火器慢慢垂下。

短暂的沉寂中,老布看了看自己破皮袋一般的身体,又看了看林震南,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在处女镇,我知道你是骗我的,可我怕拖你的后腿,想早点回家来,把两个小鬼带走,没想到还是来不及......”

林震南沉默地走上前,扶住他。

“这些人替双子公司做活,他们带我回过了那里。不关日本人的事,也不关你的事,所以没什么好内疚的。”老布开始打着奇异的短嗝,每一次都会引得大股血液涌出喉头,“当初要不是我贪财,我们也不可能跟这家公司搞在一起,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你听我的话,跟他们回去,双子在我们身上花了钱,又突然不见了你,大概是被逼急了,这才拿点手段出来让我们瞧瞧......拳赛打完了,你又是第一,我不知道他们还想要什么,反正不算要命的话,别跟他们对着干就是了......找到机会再开溜。”

最后一句话,他是以中文说的,站得近点的枪手立即大声呼喝了起来。

“像你这样的家伙,怎么能真的被人绑住呢?双子的人割了我的老二,当着我的面奸了莉萨,我都没有说你在哪里下的车。”老布虚弱地埋怨,眼中透出又是骄傲又是狂热的神气,“要知道,你他妈的......他妈的可是我的头马啊......”

“是,我是。跟了你打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后悔。”林震南一滴泪都没有流,他迸裂的眼角里流出的是血,不断打在老布脸上。

臭虫却在痛哭,整个人都抽噎成了一团,“老布咽了气,谁都以为事情就此打住了,那年轻人却突然翻脸,冲出这条街的时候挨了好几枪,我看到他腿都瘸了。到第二天,我听说铁锚帮死了好多人,老布的尸体不见了,几个枪手被吊在房梁上,全身的皮被剥得干干净净。那些狗日的警察这时候算是睡醒了,全城都在抓那个年轻人,可到现在都没有一点点消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