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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浮云流水(下)

《元宁实录-顺宗卷》

崇明元年七月初五帝奉仁宣太后往承清行宫避暑朝臣多随行谢遥留守成越全权负责京中事务尹朔、齐朗随驾同行及事起众臣方明太后是时已兴防范之意。

“郑兄还没去过承清吧?”齐朗笑着问同行的郑秋。

“没有!不过也听说过承清的景色!”郑秋很老实地回答。

“那你一定不会失望的。”齐朗笑言。

不过两人没能说多少尹朔便来找齐朗。

“齐大人太后召见你我!”

“好的!”

齐朗歉然地看了好友一眼便与尹朔一起去见太后此时他们仍在路上天色将晚如果不出意外今晚他们将住宿在前面的江华城。

上了太后所乘的车驾齐朗与尹朔行过礼紫苏便让他们坐下温和地说明自己召见他们的原因:“前面就是江华城了哀家想去祭拜先父两位意下如何?”

江华是夏氏的原籍历代永宁王都归葬于此齐朗与尹朔自然清楚此事两人当然也不好说有什么不妥不过尹朔倒是问了一下:“太后娘娘是想在江华多留一天吗?”

他们的行程安排由尹朔负责计划上只在江华停留一晚。

“不必。”紫苏摇头“等一下车驾在城郊停一下就行了!”

“是!”尹朔明白太后只想看看父亲不打算太正式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依照紫苏的意思太后的车驾在江华城郊停了下来本来紫苏没想带儿子去的可是阳玄颢听内侍说了之后一时新奇便闹着要去拗不过儿子紫苏只得带着他一起去这样整个御驾都停了下来。

永宁王府的家族墓地自然是气派比起皇陵也差不到哪里去再加上还一直有守护的家奴倒也不需准备什么而且紫苏也没打算正式祭拜也就是念着很久没亲自去一趟了想看看。

“尹相景瀚随哀家与陛下进去就行了您就不必跟着了!”进墓园时紫苏便让尹朔退下尹朔微微一惊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依言退下。——永宁王府是元宁第一名门世族而尹朔只是寒族出身一般世族都不会允许寒族之人进入家族的祠堂、墓园之地尹朔知道倒不是太后真的在意这些只是碍着周围还有一堆朝臣、侍卫也就不会随意地打破什么惯例。

“母后娘娘这就是永宁王府的墓园啊!好气派!”阳玄颢总是小孩子新奇地看着周围与皇陵不同的建筑装饰兴奋极了一点没注意到母亲有些黯然的神色齐朗却看到了他悄悄地给皇帝打了个暗示毕竟也是帝师阳玄颢又对齐朗格外亲近自然觉察了他的暗示开始还有些不解但随即便看见了母亲有些异样的神色便不再出声了。

紫苏感觉到儿子的沉默放缓步子关切地问:“皇帝怎么了?不舒服吗?”

阳玄颢连忙摇头:“没有朕很好!只是母后娘娘您很伤心吧?”

紫苏看到儿子关心自己很是感动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和地笑说:“子欲养而亲不待对哪个做子女都是件伤心事!日后皇帝想起先帝也会不好受的!”

阳玄颢低头不语对自己的父皇他实在是印象不深毕竟当时还小什么都不明白紫苏见状也清楚他的心思便不再多说什么牵着儿子进了祭祠的大殿。

其实紫苏之所以不想正式祭拜是有原因的。说到底她是出嫁的女儿不能祭祠娘家的父母而且她又是太后的尊贵身份君臣大纲岂能混乱?所以她也就是想来见见父亲而且当初她入宫时时间仓促也没能正式拜别祖先如今就算是弥补吧!

望着供奉着的灵位紫苏默立了好一会儿才开始上香祭拜。

对长年在外的父亲紫苏一直是很敬爱的有着天生的孺慕之情可是却鲜少有机会承欢膝下稍长些父亲却又遭遇了不测可以说她从未能好好亲近一下父亲这点所有出身富贵大家的人都是一样的。

阳玄颢站在母亲的身后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看着母亲乖乖地不去打扰。

“陛下若是觉得无趣就和内侍先回车驾上等着哀家再待一会儿!”紫苏轻轻地对儿子说阳玄颢想了想就跟服侍的内侍走了:“那儿臣先回去了母后娘娘也要保重不要太伤神了!”

紫苏微笑着点头阳玄颢才离开墓园同时也带走了一批侍卫。

“景瀚进来吧!”紫苏淡淡地出声要齐朗进入大殿。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还记得吗?”紫苏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茫然。

“记得……”齐朗也很有感触。

那是永宁太妃的葬礼那位太妃出身齐氏家族因此齐朗也随父母前来致奠那时紫苏才五岁齐朗也不过十岁两人对彼此并无什么印象但齐朗应对间不凡的沉稳使永宁王与谢遥却同时看中了他让他进入了谢家的私塾读书以进一步考察他的资质这点连齐朗的父母都没料到能得到这两人的看重也就意味着日后平步青云的前程因此也就一口答应了根本没考虑儿子的想法。

能在谢家的私塾就读的出身都不平凡相比之下齐朗就要弱势得多了小孩子的恶作剧也就来了虽无恶意却足以让人受不了齐朗在忍了许久后终于反击使领头的谢清栽了好大一个跟头在所有人惊诧的时候紫苏却笑得很开心对身边的倩仪伸出手:“我就说他会让谢清表哥吃亏的你输了吧!”

这是齐朗第一次注意到这位尊贵的郡主后来他与谢清成了好友才渐渐与她走近他也曾问过她为何那样笃定但是紫苏似乎已经不记得那件事不过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你是父王看中的人啊!”

墓园阳玄颢正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却忽然听见墓园传出刺耳的金属相击的声音不禁奇怪地问尹朔:“这是什么声音?”

尹朔几乎是整个人都呆了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快!快护驾!”他颤声大喊——那是兵刃相接的声音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墓园内有刺客!

“怎么了?”阳玄颢不明白地质问尹朔。

此时尹朔已经恢复了大半的镇定因此他还算有条理地回答皇帝:“陛下恐怕是有不法之徒请您不要再说话了!”

阳玄颢还要再说什么但想起平时几位老师的教导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开口尹朔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对皇帝的贴身内侍低声交代了一下那位内侍也是机灵的人马上按他所说的告了声罪就抱起皇帝进了后面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尹朔安排好皇帝就连忙对随驾的侍卫队长下令:“立刻带一部分人去接应太后那边!快!”

“是!”侍卫队长马上带了一部分人冲进墓园。

此时墓园中已经有了死伤倒不是紫苏身边的侍卫无能而是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会遇到刺客而且刺客似乎早有计划事先就藏身在大殿中当时紫苏正和齐朗大殿说话身边并无任何侍卫和服侍之人因此所有人只能看着一批黑衣人忽然现身直接杀向紫苏很明显他们的目标是紫苏。

所有侍卫都无法援救第一个反应的是毫无武功的齐朗他的举动也很简单直接拉开紫苏同时挡住刺客的利刃。

紫苏被齐朗一把推到大殿门口侍卫迅上前护住她并护着她往外退去。

“不行!”紫苏却不顾安危地站着不动“必须把齐大人救出来!”

她焦急地看着齐朗他已经受了伤。

“太后娘娘!”侍卫队长急呼“请您立刻出去!臣会救出齐大人的!”

紫苏却不理会他的焦虑不安:“不看见你们救出齐大人哀家是不会离开的!”

在她宽大的衣袖中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只有这样她才能抑制住内心的恐惧不让自己全身颤抖。

知道无法改变太后的决定侍卫队长只得命人冲上与刺客冲杀可是刺客却没有让他们轻易如愿他们一面与侍卫交手一面想抓住齐朗。

看着刺客的行动紫苏的眼神顿时一冷在没有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她悄然移动了位置向墓园外走去侍卫都没料到她脱离保护范围也就没注意她的举动刺客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围攻齐朗的人一部分迅攻向她侍卫趁机救回了齐朗。

“太后!”几个侍卫惊呼。

一瞬间所有保护紫苏的侍卫经历从最紧张到最放松的情绪变化——从墓园外冲进的侍卫挡下了刺客的攻击随即护住紫苏。

面对大批的侍卫刺客有了一丝犹豫但是紫苏却没有让他们有机会思考。

“格杀勿论!”紫苏的命令没有丝毫转寰服从为要的侍卫根本没再思考什么直接就全力攻杀那些刺客。

已经脱离险境的齐朗也听到了这个命令他看了看紫苏终是什么都没说便和几个侍卫先离开了墓园。

紫苏却没有离开她冷冷地看着墓园中的杀戮眼中的温度降到冰点以下。

在侍卫的全力攻击下刺客无一幸免紫苏才离开任由侍卫处理善后。

“太后娘娘臣以为应该留下几个活口也好知道他们是何人指派现在这样……”尹朔皱眉进言对紫苏的命令十分不解。

御驾一行已经进城休息此时紫苏淡漠地坐在凉榻上对尹朔的问题她不置可否地一笑淡淡地说:“永宁王府的墓园岂能容人擅入?再说指派之人?有必要问吗?”

尹朔却是不明白她话中所指心急之下便追问道:“娘娘知道是何人指使的吗?”

紫苏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没有对他说明白:“尹相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善后事宜就交给地方官员去做吧!”

尹朔也自知冒失了只得依言退下。

紫苏却没有休息沉默地坐着一动不动赵全也不敢打扰轻声吩咐下人将晚膳撤下又让人另外准备了夜宵见夜实在是深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言:“太后娘娘夜深了您未用晚膳不如用些点心、凉汤早些休息吧!”

他说得小心翼翼就怕触怒紫苏因为她的脸色真的太阴沉了但紫苏却没怎么着看了一眼奉上的夜宵却没用挥手让他们撤下:“不必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娘娘您不歇下奴才哪敢歇啊?”赵全陪着笑对她回话。

紫苏也清楚这点便道:“你留下服侍就行了其他人都下去歇着吧!”

“是!”这下众人也只能依了。

“赵全去安排一下哀家要去见齐朗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紫苏忽然开口赵全一惊但什么也没说便先去安排了。

“娘娘一切都妥当了。”

齐朗房里没有其他人赵全一早支开了服侍的人也巧妙地避开了侍卫自己守在房门口让紫苏进去。

“太后?”齐朗惊讶地看着进来的紫苏却只是唤了这一声便再无话语出口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复杂。

紫苏在他床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也没开口只是示意他不并起身。

“太后……”终是焦虑难安齐朗还是先出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紫苏却笑了:“景瀚我们还没讨论出答案。”

“……是的……”齐朗点头踌躇了一下方继续说“臣需要考虑的时间。”

紫苏微微颌:“那就是还没有结果?”

齐朗再次犹豫了半天:“……娘娘这不是随便能决定的事情!”

“的确!”紫苏依旧笑着但齐朗却知道她心中已经恼了“景瀚一向都将一切考虑得妥妥当当才会下决定!”

“太后!”齐朗微微皱眉。

“景瀚将什么放在考虑的位?齐家?前程?元宁?……”紫苏冷言。

“那您又将什么放在位?永宁王府?陛下?”齐朗也毫不留情地反驳。

两人一起沉默了。

他们太了解对方的思维了因此才会考虑更多独独忘了对方的感受。

“好了我们不要争了!”紫苏无奈地让步打破房中的寂静“就这一次你告诉我你自己的回答毕竟我问了这个问题起码你该给我同等的诚意。”

“……”齐朗还是选择了沉默或者说他也给了答案。

紫苏轻轻地点头不再看着他站起身向外走去。齐朗抬手按上自己的前额也挡住了自己的神色。

都过去吧!就像当初自己失信一样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答案永远只会有一个为家族为她也为自己!

放弃了曾经的承诺竟是放弃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

是命!辗转叹息也只能无可奈何!

既然原就是为了彼此便让一切都湮没在记忆中吧!

——那抹在自己回眸时总能见到明媚笑容那个在瞬间成长的天真女孩那份未曾开始便凋零的感情!

错过便是一生一世了!

情愫种下得太早在他们尚未识得情味之时当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不曾想到更多的未来;开始到来得太慢在他们刚刚朦胧未清时一切就已经不同在连续的变故中感情已是最不重要的了!

以考验的名义命运肆无忌惮地捉弄他们。

在永宁王突遭不幸的那段日子里也许是他们最为靠近的时期吧看着紫苏咬牙撑起王府的一切稚弱的身影周旋在那些显贵之中天生的聪慧蜕变成阴冷的城府他曾经可以伸出手但是面对谢遥淡而严厉的神色他最终还是站在一旁看着。

——“她是永宁王府的郡主也许就是未来真正掌握夏氏的人她必须学会只依靠自己。”谢遥近乎冷酷地警告他与谢清于是他收回了手笑着看着她祝福她能够坚强。

他们都不过是权力的棋子!

面对那个艰难的抉择他与谢清看着那双茫然的眼睛终是硬下心肠将一切权力放在那双稚嫩的手上——他们何尝不是在怯懦地逃避那艰难的选择!

血流成河之中永宁王府的权威再次确立。——谢遥将机会奉上却也要那双手沾染上权力的血腥!

——“如果上天要怪我们和你一起领受天谴!”

——“无论如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陪你!”

看着哀鸿遍野看着紫苏颤栗的双手他与谢清只能如此安慰却明白一切话语都是苍白的。

新月如钩天地银妆那是那年的第一场雪望着长跪在佛前的紫苏他亦跪下在她的身旁他知道紫苏是在忏悔自己所负的血债他却不得不开口告别因为祖父的过世。

——“我会回来的!”他说得模糊但是眼神的交会说了未出口的承诺。

是他想得简单了家族的长者截下他的信和颜悦色地教导他永宁王府今非昔比一切都须谨慎!

信在他身上捂了三天最后终是付诸一炬!

他不知远在京都的紫苏会如何只能在再见她的笑颜时低头行礼——她已是皇后之尊母仪天下。

她不曾提及这件事却在墓园之中淡淡地问他:“景瀚当年的承诺你可想完成?”

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看着她再认真不过的眼神他竟是一点都看不透!

在他以为一切都过去的时候她为何重提那隐晦的承诺?

他又能给她什么样的答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