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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四顾何茫茫(下)

对阳玄颢的反应紫苏并没有一丝惊讶知子莫若母尽管谢纹说得很严重在她看来也是正常的所以她只对谢纹的情况表示了关心。当赵全告诉他皇帝对尹朔与谢清下了谕旨时她也只是点了点头却问起另一件事:“可派人送出去了?”

赵全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忙道:“是!奴才派了可靠的人务心以最快的度送到齐相手上。”

紫苏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叶原秋在殿外通禀:“太后娘娘皇上驾到!”

阳玄颢这就来见她倒是出乎紫苏的意料了微愣了一下她颌示意赵全去开门殿门拉开阳玄颢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珠帘轻扣的声音细弱却清脆紫苏默默地看着进了内殿就站住的儿子却因为光线看不清他的神情。

“母后!”阳玄颢抬手行礼声音有点涩。

“嗯……”紫苏应了一声。

“孩儿给母后请罪!”说着阳玄颢就跪了下来“孩儿辜负您的教导!”

紫苏闭了眼只觉得自己全身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母后……”阳玄颢低着头向母亲请罪“孩儿……”

“够了!”紫苏拍上手边的案几打断了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你纵有千般不是也是我的儿子我教导就是何必让下臣弹劾?”

阳玄颢抬头这一次他的眼睛紧锁着母亲无语地默认了。

“那么哀家告诉你!”仿佛之前那一拍掌已经将所有的愤怒泄了紫苏此时已经可以平静地对皇帝冷言“因为你不仅是儿子哀家也不只是母亲!”

“母后!”阳玄颢再次出声却被紫苏抬手示意阻止。

“哀家是太后教导你为帝却不仅是哀家的职责!”紫苏说得冷漠“你既然是我至略的天子至略子民共同尊奉以天下之力供你一人那么天下人便都可教导你!”

“母后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阳玄颢倔强地回了一句。

紫苏连恼意都没有只是冷笑:“天子之道本就是天下最冠冕堂皇之道!何为王道?何为霸道?你难道不知道吗?皇帝哀家说的你不信又何必到哀家前演上这一出?无论如何哀家只有你一个儿子毁了你对哀家有好处吗?”

阳玄颢不敢相信地望着母亲:“若朕不是您唯一的子嗣您……”

“阳玄颢!”紫苏气极手指着他竟隐隐地在颤抖。

“母后息怒!”阳玄颢低头请求无论如何他都不应将母亲气到如此地步!

“军政事务哀家不想管!皇帝若是只为政务而来就免了吧!请回!”紫苏缓缓地放下手却依旧冷淡地出言让他退下。

“母后……周扬使臣……”

“哀家说得不够清楚吗?”紫苏的手重重地落在扶手上让阳玄颢沉默下来半天他惨然一笑执礼恭谨地对母亲道:“孩儿明白了!朕就不打扰母后的清静了!”

皇太后是不应闻政的!

阳玄颢明白这一点但是更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

那个一直教导自己的母亲不再有了!

明知道自己无措、惊慌、愤怒他的母亲仍冷淡地拒绝他!

面对臣下他可以恼可是此时此刻面对他最后也最可靠的依恃他除了一丝绝望心中竟是再无感觉!

太傅、母后一直都教他应当如何为帝——他为什么偏偏就记不住呢?

“陛下历来王者都称孤道寡因为王者只能自己面对天下!”——言犹在耳他怎么就忘了呢?

总以为母后会永远站在身后保护他、教导他、包容他却忘了她是——母——后!不仅是他的母亲还是元宁的皇太后!

他连为什么都无法问出口事已至此既然所有人都说他是皇帝既然他也认为自己必须是皇帝那么皇帝应有的尊严足以让他咽下所有的问题!

问出口便是失败!

至少他会做到皇帝应做的事情。

出了长宁殿阳玄颢就看到尹朔与谢清瞬间他收敛起所有的无奈与悲伤眯起眼冷淡地问两人:“朕是否可以认为两位太傅已经做好所有的事情了?”

尹朔与谢清同时跪下:“臣惶恐!”

“没做好就去做!不要随便来打扰母后!”阳玄颢搁下一句话就登舆而去留下尹朔与谢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太后娘娘口谕!”赵全进殿又出来给两位宰相解了围“后宫不干政乃国之福哀家既已归政军政事务则不闻矣!两位相爷太后娘娘说了若是家事两位请进若是国事两位请回!”

尹朔与谢清同时一愣谢清轻笑一下先转身离开尹朔叹了一口气也只能离开这里。

天边的红日渐渐落下收敛起四射的霞光深沉的墨色自东边渲出夜终是逐着日落而来。

毕竟了解紫苏谢清离开议政厅时回头望了一眼皇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回到家却没有见到倩仪他不由一愣却没问只是让侧室伺候自己更衣休息直到倩仪回房让侧室退下。

“最近有什么大事要忙?”谢清示意妻子坐到身边一边思索一边问题。

倩仪好笑地拍他的手:“过几天就是维侯的生辰了!”

“你要回汜州?”谢清皱眉。

“自然!”倩仪也皱眉不解地道“今年是伯父的整寿你脱不开身我哪有不去的道理?连倩容都要去呢!”

谢清轻轻点头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行程怎么打算的?”

倩仪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也想让我顺道走一趟齐府吧?”

“哦?还有谁要找齐朗?”这倒让谢清惊讶了。

“永宁王妃啊!”倩仪微笑“下午她刚对我说的——想结伴而行绕道去祭拜姨娘!”

“哦?!”谢清应了一声倩仪却辨不出他是惊讶还是仅表示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倩仪有些踌躇“倩容说……”

“说什么?”谢清眼睛一亮。

“没什么!”倩仪垂眼摇头“她说得也不清楚不过听着意思宫里悄悄派了人飞马南下!”

谢清轻笑手指轻击榻边:“景瀚肯定要说:‘主意怎么全打到我身上了?’算了!你与倩容说一声不必去了!”

倩仪刚想问为什么看着谢清敛起笑意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而且她自己也想到不禁自嘲:“真变笨了!”

谢清愕然随即大笑出声。

若说对齐朗的了解谢清可以算头一个与紫苏不同他与齐朗一直保持着联系原因就是谢遥一直很看重齐朗于谢清齐朗是最好的盟友也是最有可能的竞争对手因此他对齐朗是最了解的。

紫苏对齐朗的了解反而大多出自直觉以及两人相处时的耐心与包容再加上两人彼此牵念心思上最为契合也是事实。

既然紫苏先派人联系了齐朗也就由不得齐朗不理会如果倩仪她们再上门齐朗只怕会下逐客令毕竟他正在守孝而不是其它情况并非十分欢迎客人。

谢清揽着妻子入怀轻拍她的肩笑道:“你不是变笨是许久都没用脑子了!连倩容的心思都没看出来!还是你最近太累了?”

倩仪一愣再次苦笑自嘲地道:“倩容居然也玩这套?”

“永宁王不在京事涉太后她一时拿捏不定向我们讨主意也在情理之中你不用这样不甘心吧?”谢清顺着她的丝心不在焉地道。

“问就问!何必绕圈子?让我……”丢脸。倩仪没说完毕竟是在丈夫面前也不能说有太大的问题。

谢清调笑着道:“倩容难道会想到她这个一向聪明过人的堂姐居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倩仪对此除了一笑了之也别无办法。

至略重孝道皇帝对外家从来都是礼遇备至何况杜家还关系到阳氏对江南的统治因此永宁王妃与谢夫人离京前皇室的贺使已经前往汜州了。由于不必像皇室行动那样规矩繁多倩仪与倩容走得很舒服也很快甚至于她们派人到齐府走了一趟确认齐朗以孝服为由向杜家致礼告罪并没有去汜州使者便奉上了两人一封书信并告知要等他的回信齐朗看了书信却没回信只让那人带回“知道了”三个字。

这回倩仪没有愣反而在让从人退下之后便大笑让倩容莫名其妙。

“我说谢夫人你到底在乐什么?景瀚不就说了三个字吗?你还打算笑三个时辰不成?”倩容靠着软垫终于受不了地问出口倩仪稍敛了笑容道:“我是笑幸好没上齐府不然我们俩连齐府大门都进不了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倩容先是一愣随即讶然地道:“景瀚恼了?”

“他又不是惜字如金的人若不是恼了会连几个字都不写?”倩仪再次失笑倩容也哂然苦笑。

“我比较好奇太后到底写了什么让我们的齐相竟恼成这样?可惜是很难得到答案了!”倩仪笑着叹息让倩容伸手敲了她一下。

紫苏写了什么她们都想得到无非是关于这次弹劾事件可是仅仅如此齐朗不应这样不耐烦所以才令人好奇。

倩容却连半点好奇都欠奉:“你去问景瀚或都太后保证都能得到答案!”

倩仪一愣翻了个白眼却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她们这里气氛融洽但是在齐府因为她们的一封书信府内的气压再度降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触怒齐朗倩仪她们要到了杜家才知道就在她们送信的前一天江南几个世家大老刚拜访过齐朗谈得并不愉快齐朗当场摔了茶杯拂袖而去。

听那几位世伯与维侯抱怨这件事倩仪与倩容对视了一眼心中恍然大悟面上却没有表示直到其中一位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开口问倩容:“王妃娘娘以为然否?”

倩容皱眉好不容易才忍下没有拂袖而去却也只是冷言:“元宁似乎没有封地一说吧?”言下之意心太大不好!

那人一愣反应过来讪讪不言气氛有些冷维侯正要打圆场倩容却起身给伯父行礼:“伯父我与仪姐一跟颠簸想先休息了!”

维侯随即点头;“对!你和倩仪一路辛苦的确应该先休息?我们几个老头子自己聊!”

倩仪只是微笑并不说话顺着倩容的意思离开到门口却又转身对几位老人道:“江南本就是富庶之地各位世伯都身家不菲。南郡再有利可图也是南疆军镇重地若是让朝廷误会就不好了!再说各位刚插手了弹劾一事这个时候不收敛一点不怕皇上翻出永宁贞王的旧法吗?”

南郡确实是宝地沟通东西的地利无处可比因此江南世族无不紧盯这块大饼偏偏又得不到最多的那份毕竟那是元宁西进、南下的桥头堡齐朗与谢清可以插上一手朝廷却不会让更多势力进入这一次江南世族中有不少打的都是混水摸鱼的主意也正是这个主意让他们对齐朗的建议断然拒绝因此惹恼了本就无耐心处理此事的齐朗。

至于倩仪说的“永宁贞王的旧法”则是当年夏祈年在世族大举弹劾皇帝后以世族有心欺君为由请求世祖不仅将各家宗主圈禁还对各家执事长老一并调查凡事涉弹劾者皆入“诏狱”——所谓诏狱大正皇朝创其实就是天子私牢无所谓律法一切皆禀天子的意思决断可以说是有进无出。

世祖当时尚犹豫:“诏狱一开忠奸莫恕!”可是夏祈年说:“本已罪无可恕!”于是血流成河。

如今阳玄颢尚年轻心性不稳谁知道会不会如此!

倩仪只管扔下重话却不管其中各人的心思如何流转轻笑着与倩容离开进了后宅才冷笑:“太平日子过久了就不知道惜福两个字了!”

倩容摇头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对她说:“你似乎没有资格说那几位世伯!”

“我向来是最懂惜福的!”倩仪抿唇浅笑轻轻地淡语眼中却显出几分复杂的意味。

“算了!我们管这些做什么?”倩仪携起倩容的手“压制江南世族本也不是杜家或谢家的事!至于永宁王府就更不相干了!”

倩容随她走只是笑着摇头唯一辛苦的是前面引路的侍女听两位出了阁的小姐谈这些政务纵然知道无妨却也不免心惊到了两人的住务便连忙告退。

维侯将两人的住处安置在一起倩仪送倩容进房闲叙了两句便要回去休息倩容却漫不经心地道:“皇上真会用贞王的旧法吗?”

倩容一愣随即笑言:“怎么这会儿想起来了?皇上未必想用不过我们的齐相就说不准了!随阳也不耐烦纠缠此事谁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不过是吓吓他们而已!”

倩容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威胁就帮齐朗解决了此事江南世族在朝中的根基不深齐朗又并非与他们一心一意这次有意南郡倒有七分是为了对南疆大军的影响康绪因此断然拒绝他们的要求又传讯给齐朗第二天那些人真找上齐府齐朗好言劝说了半天却见他们执迷不悟终是失了耐性冷冷地扔下一句:“别真以为你们总会安然无恙!”便拂袖而去。

齐朗没把话说透是为了相互留三分体面倩仪却是无所顾忌一句话点破天机以让他们萌生了退意。

无论如何崇明九年的弹劾以妥协而告终没有前两次的血流成河在尹朔与谢清的处置下皇帝明颁《罪己诏》言亲政以来种种过失检讨北疆之战本不合宜同时参与弹劾世族以大不敬问罪更以“不纠拾上之错漏失于臣道兼处以非君之法伤君名圣德”之由一口气罢免了这些世族所有入仕之人变相地惩处了这些世族。

这些只是内政随着周扬使节的到来崇明九年最大的事件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