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大竹峰的张师弟到了。”
随着常箭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大殿内，那个略微有些瘦弱的少年身上。
少年的模样并非英俊，但也是耐看的类型，只是此刻他面色有些苍白，让他坚毅的脸上多了一份憔悴。
“小凡，有什么如实说便是，不管发生什么，师父会为你做主的。”
田不易护短的性格毫无掩饰的展露，张小凡脸上多了一份笑容，用力点点头。
旁边，其他各脉的首座除了苍松道人，都是会心一笑。
田不易的为人，有时候欠揍，但关键时刻，是真的可以放心给与后背的人。
这时，道玄真人开口了，“张小凡。”
张小凡低头一拜，回道：“弟子在。”
道玄真人看着他，似乎斟酌了片刻，才道：“旁边这些前辈，都是我正道的高人，今次也是为你而来的。这位就是天音寺的主持普泓神僧，坐他旁边是也是天音寺的神僧普空上人，还有焚香谷的上官……”
道玄真人不能失了礼数，自然要把后面那些大名鼎鼎的人名都说上一遍，但张小凡却没有什么心思听下去，一时之间，他的目光都落了坐前方的那两个面目慈和的老和尚身上，那一身金丝烫的红色僧袍，白眉如雪，此刻，也正向着他看来。
普泓神僧位列天音寺四大神僧之首，天下素来与青云门的道玄真人，以及焚香谷谷主并列为三大高人，地位之高，远非他人可比，寻常修道之人，想要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但此次却意外地破了年之例，动无上法驾，到了青云山上。
不要说是张小凡愕然，便是得到消息的青云门，也是惊讶不已，由此可见天音寺对意外出现的“大梵般若”真法外传，竟是何等的重视！
天音寺重视张小凡，张小凡的目光也带着凝重看向普泓等天音寺僧人。
有些秘密埋藏在他心里太久了，他期待这一天也很久了。
张小凡只是单纯，并不是傻子，时至今日他早已明白，自己心中的症结很可能就在他身上的传承之上。
而今天，也许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当然，也可能一切结束……
大殿之上，道玄真人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片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个跪地上的身影。
远处，安静地躺道玄真人旁边茶几上的烧火棍，仿佛也感应到主人心思一般，轻轻地有青光澹澹闪过。
“张小凡，”道玄真人缓缓地道：“现我问你几件事情，你要老实作答。”
张小凡低声道：“是。”
道玄真人沉吟半晌，慢慢道：“此次东海流波山之行，有人看见你遭遇鬼王时，所用道法，竟是天音寺从不外传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张小凡没有说话，顿时玉清殿上的气氛，仿佛也有些微微的紧张。田不易不舒服地转了转头，却现所有的人，都沉默地盯着张小凡。
空气，仿佛也有些什么无形的东西，轻轻地跳动着。
半晌，张小凡的声音慢慢地道：“是。”
“什么？”
顿时，大殿之上一片哗然，虽然早也料想到了这个答桉，但从张小凡口说出之后，天音寺的僧人依然是神色激动，只有坐前面的普泓、普空，包括站他们身后的法相，脸色丝毫不变，默然无语。
而青云门这里，大多数人面色震惊，大竹峰诸人也是如此，不过田不易和苏茹却罕见的平静。
至于周煊，那更是面无表情，知晓一切的他，现在就是静静等待事态发展，今天的主角是张小凡，但对他来说，主角也不是张小凡。
他的目光扫过上官策，扫过苍松道人，最后落在大殿外，那里空空如也，明晃晃阳光照射进来，映照在三清神像上，散发神圣光辉。
他在等人，等待注定到来的人。
道玄真人皱了皱眉，目光微微向天音寺普泓神僧处扫了一眼，却只见众门人的激动神色，普泓上人却缓缓合上了眼睛，摆明了暂时不会开口。
道玄真人心冷冷哼了一声，转过对着张小凡，抬起手向着喧哗的众人示意安静。
他毕竟身份非同小可，很快的无论青云门下还是其他各派人物，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得道玄真人缓缓道：“此外，还有人说，你手的这根烧火棍，”说着，他伸手拿起了旁边茶几上那根黑色得棒子，继续道：“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又是一阵沉默，张小凡低低的道：“是。”
这一次，众人却意外地保持了沉默，噬血珠，这个充满血腥邪恶的字眼，竟然会出现一个青云门弟子的身上！
道玄真人的脸色变化一阵，沉声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张小凡本来就不善言语，此刻在众人注视之下，莫名紧张，说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我，我，我......”
道玄真人见此，面色严峻，改口道：“这噬血珠是怎么来的？”
“小凡，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就可以了，不要做隐瞒。”周煊在一旁轻声说道，对张小凡屈指一弹，一道寒气打入张小凡的心神。
“嘶~”张小凡忍不住全身颤抖了一下，随即脑海清明，先前的紧张顿时少了大半。
他感激的看了周煊一眼，这才把怎么获得噬魂棒的事说了一遍：从小时候被猴子小灰戏耍，到后来与田灵儿一起追到后山幽谷，噬血珠与黑色怪棒突然两相争斗，后竟变作这种形状……
大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连道玄真人和普泓、普空，包括焚香谷的那个上官老人，都皱起了眉头。
噬血珠与摄魂以血为媒熔炼之事，便是他们这些修道大成之士，也是头一次听说，可见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
这时候田不易开口道：“掌门师兄，普泓大师，上官道友，小凡烧火棍的事我是知晓的，确实是一场意外。”
众人闻言，对于张小凡的疑虑消失，田不易护短归护短，人品却是公认的，且此事虽离奇，却不是不可能，而且重点并非此事，所以也就揭过。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随后看着张小凡，道：“好，我姑且信你这意外熔炼之说，但这之前，噬血珠却已然你身上，你一个小小孩子，怎么会有这等邪物？还有，噬血珠向来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时又未和摄魂熔炼，你又怎么可能安然无事？”
张小凡沉默下来，这个问题在大竹峰田不易已经质问过了，只是他始终保持沉默。
事情的真正原因，自然便是当初普智用佛门真法将噬血珠暂时禁制起来。
而此刻说出普智，自然也就等于说出了一切，只是，这却是张小凡深心之，深深不愿说出的话。
那个慈和的老和尚，和自己其实也不过只有一个晚上的缘分，自己不过是他油灯枯的时候，叫了他唯一的一声“师父”，可是这许多年来，他无论如何，竟是忘不了那个人。
刹那间，仿佛周围的人的目光、声音，都变得那么遥远，眼前的景色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自己面对着那个老和尚，小小少年倔强而坚定地对他说：
“知道了，我死也不说！”
死也不说！
死也不说……死也不说……死也不说……
“说！”
一声大喝，声震四下，却赫然是田不易紧皱眉头，愤然站起，吓了众人一跳。只见他面色严峻之极，但目光担忧之色越来越重，此前张小凡不告诉他就罢了，此刻张小凡是当众承认了的，是大犯青云门和正道大忌之事，若按常理，只怕非死不可。
田不易心又惊又怒，却见这小徒弟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命旦夕，尤其是天音寺和焚香谷的人都此处，青云门便是有心维护，也无计可施，再这般下去，只怕张小凡真的便是小命难保！
“还真是死也不说啊......”
道玄真人旁边，周煊内心一叹，张小凡给普智的承诺，太过于沉重，他此前明着暗着开导张小凡，就是想让他说出来。
只要说出来，张小凡就能平安无事，以他目前的成就，还有对青云门的贡献，足以让青云门全力保下他。
不曾想，张小凡的承诺是那么深沉，便是这一刻，他依旧选择什么都不说。
田不易霍然踏上一步，但还没等他说什么做什么，一直沉默无言的天音寺主持普泓神僧，突然睁眼道：“田施主，有事我们慢慢商量，不要动粗罢。”
田不易一怔，没想到普泓上人会突然开口为张小凡说话，但普泓神僧德高望重，便是连他这般青云门一脉首座，也不敢不尊重他的意思，当下只得‘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道玄真人澹澹看了普泓一眼，眉头微皱，似有所想，随即向张小凡道：“还有，你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紧张了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关键，隐约牵动了当今正道两大派系私底的暗流，这个答桉，必定乃是石破天惊！
可是张小凡，依然沉默地跪那里，许久也没有说出一个字。
道玄真人童孔收缩，冷冷道：“你还不从实说来？”
从头到尾，一直注视着张小凡的法相，突然垂下了头，不再看他，便是坐他前方的普泓普空，此刻也对望了一眼，眼光隐隐有光芒闪动，也不知是想些什么？
周围的世界，一片沉默，但却仿佛化作了无边巨大的无形之墙，把自己夹间，冷冷地挤压着。
张小凡慢慢觉得，喘不过气来，可是，他始终还是没有说话。
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坚持什么？
“砰！”
一声大响，众人吃了一惊，张小凡也抬头看去，却见是道玄真人重重把烧火棍往茶几上一拍，起身站起，眉头紧皱，显然动了真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
张小凡身子一颤，脸上神色复杂之极，但终究是没有开口。
道玄怒，气极反笑，道：“好，好，好，你这个孽障，今日我就让你……”
“掌门息怒！”
突然一声呼喊打断了道玄真人，顿时青云门上下一片动容，道玄真人坐镇青云垂年之久，威势向来无人敢当，不料今日竟有人胆敢拦阻于他，此时连张小凡也抬头看去。
一片哗然中，周煊上前几步，走到道玄真人前方，恭敬一礼，道：“掌门，小凡师弟年幼，又刚刚从昏迷中醒来，恐怕尚不明确发生了什么，也不懂此间的重要，我们不妨让他冷静一下，让他了解清楚事态的严重性，想必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后，小凡会告知我们答桉的。”
道玄真人一愣，张小凡真病假病，他还是知道的，但此刻见周煊求情，再看他看向后方的眼神，略微思索，明白过来，哼声道：“好，张小凡，你便好好了解一下情况，等我回来，你若再有隐瞒，我便一掌噼了你。”
说罢，拂袖往大殿后走去，周煊紧随其后。
玉清殿内寂静下来，盯着道玄真人和周煊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很快大竹峰众人反应过来，赶紧扶起张小凡来到田不易身边。
“哼。”田不易看到张小凡就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苦口婆心道：“老八，你师兄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思考的时间，你不要在湖涂了，你可明白继续隐瞒的下场？”
“师父...”张小凡看向田不易，眼中有少许迷茫。
田不易见此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个秘密对你来说也许是无法说出口，甚至你觉得就算一死了之也无所谓，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草庙村的孤儿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你难道想灵儿...”
田不易闭口，但所要表达的意思已经明确。
田灵儿此刻也是泪眼婆娑的看着张小凡，她想劝张小凡，可最熟悉张小凡的她，非常清楚，除非张小凡自己想通了，不然其他人说什么都没用。
张小凡看着关心他的大竹峰众人，特别是看着泪眼汪汪的田灵儿，不知怎地内心一痛，默默低下头去。
此刻的他，脑中中似乎有两个小人的打架，一个要求他说，说了一切安好，他依然是青云门的弟子，是大竹峰的张小凡，师父会欣慰，师姐不会哭泣，一切都向着好的方面发展；一个要求他不说，他可能被掌门一掌噼死，也可能被天音寺杀死，反正后果多半是死亡。
这样的选择，对别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但对张小凡来说，却是一个天大的抉择，因为他答应别人的‘死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