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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此地不祥

“文大哥原来是要去洛阳取和氏璧呀,为何不提前告诉青璇呢?”

婠婠已经习惯了自称青璇,文搏明明很想笑但也得控制住情绪,认真的说道:“天下间传闻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虽然这话多少有些过分夸大,但是哪家义军若是得到和氏璧确实会声威大振,至于杨公宝库更不用说了,立刻就能获得大量军备财货,武装数万人的精兵不在话下。因此咱们既然要替天选帝,若能拿着和氏璧显然更有说服力。”

实际上文搏考虑的还有和氏璧能够开拓经脉增长功力,这份机缘既然有机会,岂能放过?

其实婠婠想问的是文搏为何如此笃定能拿到和氏璧,可文搏答非所问,让婠婠只能无奈的偃旗息鼓,与文搏谈起一路见闻。

自从离开钱塘县北上,婠婠和文搏的路途一直不大平静,先是在合肥一带碰上了和隋军鏖战的江淮军,目睹了交战双方肆虐民间的残酷景象,文搏能杀则杀,人数太多了就尽量引走军士为当地百姓争取逃跑时间。

连番杀戮之下文搏和婠婠名气越来越大,以至于李子通数次带人试图围剿只是没能成功。

倒是杜伏威派出他的执法队纠正军纪,在江淮军的地盘内看上去勉强好些,可惜出了自家地盘杜伏威依旧难以约束部曲,不事生产没有经济来源的叛军不劫掠不屠杀压根没法维持士气和后勤。

文搏当时就跟婠婠断言,杜伏威绝无可能成事,依仗江淮群寇起家,裹挟乱民却无法整顿纪律,这样的军队岂能长久?

等到了河南境内,本以为洛阳尚在隋室掌控之下当地应该和平许多,不想正是张须陀与瓦岗军打得最激烈的一段时间。

此时张须陀率领一万随他南征北战无往不胜的精锐隋军多次击败瓦岗军,可是前阵子李密投奔瓦岗寨,一改之前瓦岗军劫掠漕运获得物资扰乱中原的战略,转而进逼荥阳试图夺取粮仓。

于是瓦岗军和隋军开始在河南东部交战,文搏和婠婠恰好赶上这场大战,自然是再次见识到了战场上尸横遍野,乡间白骨蔽野的惨状。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婠婠清丽的嗓音此时以悲叹的调子吟唱着《蒿里行》,即使是魔门妖女面对这样残酷的景象也得心中动容。

婠婠甚至怀疑谁才是魔门,两派六道自秦汉以降加起来坑害过的人只怕都不及这几个月间的杀戮。

“文大哥,假若替天选帝成功了,天下间的动乱就会停歇吗?开皇年间至今三十载,富足之极时以丝绸裹树,可百姓也没过得多好吧?”她柔声问到,脸上悲悯的神色真让文搏一时哑然,不知婠婠为何如此。

但他思考片刻,只能坦诚道:“有人就有纷争,选个好点的天子,总得有百年较为安宁,民众所受压迫轻些的时光,无论如何好过乱世纷争,人命贱如草芥的时候。”

婠婠一时无言,觉得所作所为好像是有些意义,但是未免太过短暂。虽然她聪颖伶俐但是年纪不大,面对这样的问题难免有些困难。

就在婠婠正要继续提问的时候,文搏却突然勒马不前,皱紧眉头看向远方,因为前方有黑烟萦绕,以他们这一路的见闻而言,一定是村寨焚烧或者临近战场了。

于是文搏也顾不得跟婠婠闲聊,策马钻进林子花了一阵时间绕上山坡,很快婠婠也赶到身后,不等她开口,望见山沟中一个正在燃烧的村落,所有土木所筑的房屋均被点燃,屋内屋外四处可见人畜的尸体,甚至还有一部分都成了焦炭。显然这里已经被乱兵劫掠。

从这处村子的大小和留下的尸骸来看应当是一处较为热闹繁荣的地界,如今却已变成了死寂的鬼域,幸存的人该远远逃掉。

而倒伏的尸体身上还有些刚干涸的血渍,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死在村头。

既是这样的场面他们一路上见过多次,但是每次文搏见到都无法让内心平静,这既是他的性情所致,也是文搏所走的道路让他顺应本心。

既然不忿,那就放手去杀便是。

于是文搏翻身下马,熟练地从驮马的拖车上取下木箱,然后为战马披上马铠,婠婠也上前帮助文搏披甲。

明明看过多次,婠婠也为文搏身上这身甲胃的巧夺天工而感到震撼,当文搏全身着甲,阖上覆面盔,他就像是断绝了一切活人的气息,肃杀得像是来自地狱的判官。

最后婠婠为文搏甲胃外头披上那已经染得黑红的僧袍,虽然略有些不伦不类,可是这副装扮在江淮两岸已经是能止小儿夜啼,又被愚夫愚妇粗略的画下参拜的守护神。

随即文搏翻身上马,婠婠也不多言,在武士服外穿上皮铠又套了件锁子甲,既威严又不失俏丽——路上多次战斗也让婠婠明白不到大宗师的境界面对军阵也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困在阵中插翅难飞,安全起见婠婠也得披甲。

等到婠婠驱赶着驮马和行礼藏到林间,再循着马蹄印跑到道路旁的山岗时,文搏正在追逐一队溃兵。

只见往北的官道上,布满隋军,人人盔甲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新败的溃卒。队尾处是骡马牲口拖曳的货车,上头本来堆满了劫掠而来的货物和女子,此刻那队率模样的隋军惊恐地大喊。

“把东西推下去!那杀生和尚来了!”

在他的催促下,隋军奋力将车上无关紧要的东西推落下去,在沿途两侧尽是各种瓦罐、桌椅。

明明他们足有数百人,可是面对沉默着只有马蹄声响起的一骑却毫无战意,本就是溃卒的这帮隋军只想赶紧追上大部,躲开后面那个煞星。

不怪隋军如此惶恐,军中早就流传着南边来了个杀气冲天的和尚,看到军士不管是哪边的都要多管闲事,偏偏武艺高强极难对付,他们这些兵卒上百人都奈何不了那和尚的宝甲钢枪,经常被人一骑破阵溃散而逃。

刚刚正是他们被传闻中的杀生和尚追击,死了数十人后立刻奔逃,不想这和尚解决了“断后”隋军后继续追来,因此隋军的头目催促属下抛下辎重赶紧逃离。

正在他们惊慌的将无用物资推卸下去的时候,最靠后的骡车上忽传来一阵男人的狞笑声,接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女人冒着鲜血被抛了下车,“蓬!”的一声掉在泥路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叫个屁!老子就是死了也要你垫背!”那隋军竟是发现有个被劫掠来的女子求救,又惧又怒之下当场杀了她推下骡车。

他这般举动给了同伴灵感,一时间他们将掳掠来的女子尽数杀死推下,连带着不方便携带的辎重也全都不要,只带着金银细软就要逃窜。

可是这样的行为落在文搏眼中让他怒气高涨,纵身一跃竟是直接从马上跳下,战马还在跟随着主人狂奔,哪料得到文搏真气灌入双腿,全力施为下瞬间快过奔马,原本数百步的距离瞬息而至,撞进了乱兵从中。

“吭!”先是沉闷的撞击声,接着化作闷雷般连续的巨响,只见文搏手里提着虎牙枪如同怒龙翻江,寻常士卒岂是他一合之敌?碎裂的骨骼和甲胃连绵不绝的缠在一块,为文搏本就猩红的僧袍染上更多杂色。

不知过了多久,战马乖巧的在文搏身边啃食着沾染上鲜血的野草,打开覆面的文搏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望向眼前残酷的景象心中却没有一丝安慰。

这帮溃卒狠毒而果断,眼看要被追上就把掳掠的百姓推下车去,疾驰的情况下本就受创的人哪里还能安然无恙?少数运气好的没有当场摔死,也很快被后头的车驾碾过,以至于婠婠赶到时勉强救下十余个附近村落的村妇,除此之外的近百人全部殒命。

这样的场景他们并非第一次见到,可是每次所见都让人触目惊心,以婠婠魔门做派都感到残酷,人命在乱世兵卒眼中真的比她们魔门更加不值钱——魔门杀人大多还是为了利益,可是战场上兵卒杀人只是为了快乐甚至习惯。

“他们头目就在前方十余里处,我要去问问。”文搏冷静的做出决断,婠婠本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知道这人何等执拗,或许正是如此性格才能进境惊人,至少婠婠面对这种状态下的文搏绝对会选择避其锋芒。

所以婠婠只得沉默的为文搏牵来备马,紧随着他缓缓而行。

不多时前方传来马蹄阵阵,婠婠立时警觉正要提醒文搏,却不知文搏对于马蹄声比她敏感太多,早已驱赶着马匹往上前,竟是没有丝毫退避之意。

婠婠不由得一怔,听这动静得有上千骑兵,文搏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安然从千余铁骑当中逃生,可是文搏一意孤行,只怕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婠婠连声呼唤却不被理会。

气急之下婠婠就要转头离开,可是看着文搏孤寂的背影又觉得未免太过无情,一咬银牙低声骂到:“嗨,真是欠你的。”

然后从行李中翻出个竹笠覆上轻纱遮住容颜,紧随而来。

等到婠婠跟上文搏再次登上一处不起眼的山岗,眼前竟是一处极为广阔的平原,当中数千骑兵正在烟尘中时隐时现,从旗号来看骄悍驰骋的一方打着“荥阳通守张”,当先那人年约五旬却威勐难当,一看就是沙场宿将,想必就是张须陀本人。

另一方则是近二百名青衣武士布成阵势,以强弓劲箭,紧护着中心处一名长发垂肩的白衣美人。

白衣美女每发出一道命令,负责打灯号的三名手下便挥动绑在长竿顶的三色灯笼,指挥战场上己方两千步骑的攻守进退。明明人数较少可是进退有据丝毫不逊色于那三千隋军骑兵。

而这白衣美人的身边旗号是“蒲山公李”,却是瓦岗军的李密部曲。

双方这会儿打得正酣,一时间根本无人注意到从角落里出现的两骑,婠婠看到这样的情况猜测文搏不会偏帮任何一家,毕竟瓦岗军和隋军都跟他们不对付,全都不像是替天选帝的目标,他们坐观成败便是。

然而文搏看到这一幕愈发觉得不对,问到:“此处何地?”

婠婠翻出地图看了一阵,指着上头一个寺庙说道,“正处于荥阳北部,大海寺附近。”

文搏一听这名字就觉得熟悉,跟婠婠说道:“瓦岗军要诈败了,张须陀要是追上那处山丘就会中伏。如果是平常也就罢了,可他这名字和此地犯冲,须陀,梵语甘露之意,和尚庙,这两个东西都不吉利,我觉得张须陀可能要危险了!”

婠婠不通军略,对于文搏这方面的见解向来服膺,因此一直怀疑文搏出身行伍,这会儿文搏既然做出判断,婠婠自然确信,就是没懂为什么不吉利。文搏本就是出身佛门,怎的对于寺庙这般敌视?

很快婠婠想了起来,这两样放在一起,难不成文搏说的是甘露寺。

历史上甘露寺跟刘备孙权有些关系,最着名的典故是刘备曾经在此与孙权和亲,似乎也没什么不吉利呀,便道:“反正我们不必相助任何一方,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

婠婠哪想到文搏是想到《三国演义》中甘露寺招亲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且记忆中记得张须陀死在大海寺,现在临近此地就开了个玩笑,却忘了这年代哪来的《三国演义》。

文搏猜到婠婠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不提这小趣味,回到正题当中。

这会儿被婠婠劝阻,文搏并不希望坐视,反问道:“我佛门正道秉持天意替天选帝,怎能目睹世人纷争厮杀而毫无波动?”

婠婠心中警铃敲响大叫不妙,可是文搏已经骤然发声,长啸声于旷野回荡。

“文某厌恶纷争,素好解斗!尔等赶紧住手,免得惹得慈航静斋不喜!”

婠婠捂住脑门只想叹息,您老人家要干什么都随意,可别老打着慈航静斋的名号啊,我以后还得当圣女呢!

然而文搏的声音宏大响亮,让平原上双方确实一时住手,可是很快双方又再次投入战斗,还特意派出轻骑直取文搏而来,显然是要料理掉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