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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背水一战(上)

天映大火,鸟雀惊山。

那天,百年沉寂的谢雨宫被一场大火唤醒,沉默无言的弟子们抬起头来,眼睛里映出的,都是一副火焰灼天的景象。

那火从后山的某一点开始,如猛兽般来势汹汹,一直把那片苍翠山林烧成火炬,七月层林尽染秋霜,红的浓烈,红的淋漓。

一个青衣道袍的弟子神色麻木地从山腰弟子房走出,他脸上长了些雀斑,眉宇间还带着少年气,一双眼睛有些呆滞,此时抬头,看向后山的滚滚黑烟和映山大火,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还没等他说什么,就听见四周传来呼喊声。

“快来人救火啊——!!”

“后山着火了!!”

“这火到底是怎么燃起来的!”

“别说了,都是天干的缘故,快去救火!!”

弟子房的青衣弟子们闻声涌出,就像从蜂巢中鱼贯而出的工蜂,一个个面色焦急,挽起道袍的袖子就个个拎了桶去后山救火,各自埋怨着天灾人祸,比起傅雨楼在场时的麻木,此时喧闹如沸水轰鸣倒也多了几分人气,可见他平日里管束严格。

想起傅雨楼的恐怖之处,雀斑少年打了个寒战,也拎起个水桶跟着往后山跑去。

大殿后供贵客休整的别院芳草正萋,种着些高山上也可存活的黄色花朵,一派陶老闲居的悠然。

一个身量不高的清隽老者慢慢走出,鹰眸若有所思地看着不远处快要烧到大殿的火焰,心里有一种逐渐浮出水面的预感。

但这种预感不可深思,不可说,不可闻。

早已在他和傅雨楼交易的那刻起,这个盟友品性如何,他都没立场去管。

谢初鸿本来在大殿上见傅雨楼和归元宗剑拔弩张,就预感将有祸事发生。果然,才坐窗前整理卷宗片刻,就听见外头人声鼎沸,叫着“大火”乱作一团,熙熙攘攘传来催促和埋怨的声音。

“来了。”他心中暗道,灰色泛光的长袍裹着他枯瘦的身体,带着一阵清风出室。

“谢老看见了吗?”

谷成涯练武之人,听觉敏锐,比谢初鸿出来得早,此时转过头看向老者,一半侧脸的刚硬轮廓映着火光。

“看见,没看见,有什么区分。”

枯瘦老者一双鹰眸微阖,红光照进他睿智的眼睛里,此时说话模棱两可的样子教谷成涯着急。

“看见了就是看见,有什么不敢说的。”谷成涯小声埋怨了一句,瞧着对面的火光越来越大了。

“不清楚,所以不敢说。”

谢初鸿随意说着,他感觉到有视线在看,谷成涯定然也感觉到了,两人都知道同傅雨楼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和自己不同,眼前的刚硬男子不明白,他的坦诚只能是给傅雨楼眼里上钉子。

“谢老有没有兴趣听我说。”

高大镖头对眼前的老者还是尊敬的,就算他装糊涂的样子自己看不起,但到底,老者曾经也是个刚烈之人,只凭一口狠意就创立了琉璃商会,在商会林立的时期凭着远见卓识为琉璃商会开辟了一条康庄大道。

没等老者开口,谷成涯面色凝重地说道:“谢老来得晚,可能是不知道,归元宗的那俩小子和早在午食就跟谢雨宫对上了……我旁观数句,觉得其中有蹊跷,也就留意了一下。”

他观察着老者的神情,见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一双鹰眸平淡地似乎吃了素。

“那青竹长袍的男子浑身气度不似常人,却行事鲁莽直来闯山,不过傅雨楼跟他对上也没什么优势,两者对峙那一会儿的场面着实令我这等武夫震撼。但此等人物又为何鲁莽至此?我开始是不明白,但直到那身量不高的负剑少年言复仇二字,我才明白过来。虽然谢雨宫后来来了弟子请我们下去,有意回避,但我还是能依据此推测出许多东西……”

“在场的都是人精,十个有九个都能看出其中麻烦,但是都没有声张相助,还是选择恭维着傅雨楼,舔着脸皮跟狗似的跟在谢雨宫后头,企图分上一口残羹冷炙。”

见谢初鸿始终一副油盐不进,你说任你说的模样,他眼神中划过一丝懊恼和失望。

他恨畏惧而无能的自己,也对眼前的老者感到失望。

“我们这群人畏惧谢雨宫的权势,可您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你的祖上是皇亲国戚,琉璃商会更是掌握了乾宋的命脉,若是曾经的你怎会姑息这劳什子事儿发生?!”

古铜色皮肤的高壮中年人语言激烈起来,刷漆般的眉毛倒竖,一身武师气势爆发如熔岩,在干燥的空气中似乎要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谢初鸿却没有被他的气势压过,只是轻轻抬了抬眼皮道:“我老了。”

但就这三个字,高壮中年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般瞬间垮了下来。

此时围过来的人更多了起来,老者没有看他,转头看向朝他们走来的胖商人和些子江湖人,已经有些凹陷的唇开合道:“一旦这世上有了你在乎的人或者东西,你就再也不是个自由的江湖人了,这些东西都能让你脆弱,让你变得不堪一击。”

谷成涯是懂了,也失望了。

江湖就是这样,也许真正在这个江湖上,算得上侠客的,只有那毫无畏惧的青竹衫青年罢。

他不是,谢初鸿亦不是。

他嗫嚅了两下,声音低沉。

“说到底,不还是为了那上天入地都没法寻来的长生丹……谢老,你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玉成探花了。”

老者只是负手站着,身上花青色袍子随风而动,过于干瘦的躯壳已经暮年,无法承受他肩上扛着的重量。

“早已不是了,我现在只是琉璃商会的掌事罢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一番话中的重量,沉地像块拉着人下坠湖底的巨石,他的牵挂,他的弱点,就是压在他身上最为无情的稻草。

花青色长衫的老者看向远处的大火,眼前不断跑过谢雨宫前去救火的弟子,埋怨和惊恐的声音交织入耳,他突然有些感兴趣了。

“不知镖头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近处观火。”

他悠悠然说着,似乎眼前并不是焚烧天地的大火,而是一场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