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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古木阴中系短篷(1)

对于邆赕诏主的柏节夫人,望舒的感觉还是有些特殊。作为一个修道之士,有道之士,望舒这些年来无论是道法神通,还是道德理论,都是有了长足的进步,愈发朝着自家师父,灵均老道那个方向发展,渐渐地已经断绝了私心和欲望,已是愈发大道无情,对于女色之类,已然不会受到动摇。可是面对柏节夫人,望舒还是生出了莫名的亲近之感,许是对其人品智慧,又或是受了她一曲歌舞的影响,就算要说是多年前的恩情,也是勉强说得通。

皮罗阁要一统六诏,必然要与诸位诏主做过一场,如今他更是受了清平官张建的进言,准备用计先除去五诏诏主。而这几位诏主之中,邆赕诏主乃是柏节夫人之夫,浪穹诏主乃是柏节夫人之兄,若是设计除去了他们,柏节夫人必定要伤心欲绝,又是与皮罗阁落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恨。

这等局面,原非望舒所愿意看见,又是牵涉六诏归一的大事,他也不能意气用事,阻止皮罗阁,只得提醒他行事之时,多少留有些余地。万一真到了那个时候,希望他给这位柏节夫人留下一条活路。

对于此,皮罗阁自然知晓,又是从本心来说,他亦是十分喜欢柏节夫人,自然不会太过为难了他。只是人世间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众人这一次的谋划,已经是要下得死手,仇恨深种,已是在所难免。作为南诏王,皮罗阁也只能寄希望于柏节夫人,希望她能够为众生百姓考虑,理解自己的不得以而为之,多多体谅,也就是了。

无论如何,有了山里三位妖王的许可和帮助,皮罗阁手下的工匠,也就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带领着城中诸多百姓,上了山去。众人在那后山之中,砍伐下三百六十株上百年树龄的松木,又是借着妖王行于方便,山路好走,赶在四月之前,将这些木料顺利运下,送去了垅玗图山。

而那垅玗图山之上,离唐王赏赐的大土主庙不远之处,蒙舍城中的工匠们齐聚在此,正在热火朝天,修建一座高达三丈的高楼。应南诏王的要求,这高楼全然以松木榫卯支撑,个中不用砖石,不见泥土,一切结构,都是木质,又是一切楼梯门窗,俱是活动之物,随时可以轻松拆卸。其工艺之精美,已然不下于中原李唐的皇家手段。

诏主一言,自是举城百姓,山水神灵一齐动工。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皮罗阁所做的这一件事情,原已经在众多高人的算计之中,几乎可以说是早已确定的天数,自然一应无碍,水到渠成。也是顺天而行易,却是这座高楼修建的过程之中,众人一同齐心,也是工程极快,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将其彻底修建了起来。

南诏城中的百姓,还不知道这座高楼真正要用来干什么,只是听南诏王所说,只当其是修建来招待五诏诏主,为六诏祭祖来做准备的。对于此,百姓们自然是十分欢喜,却是六诏祭祖,就意味着各诏之间的相互攻伐有了一个缓和的余地,至少祭祖期间,战火不生,百姓们也能过上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众人自是十分支持,又是有力出力,有钱出钱,花了极大的力气,帮助南诏王将这座高楼修建了起来。

百姓之中,也有通晓木工建筑的,也曾向南诏王进言,直说这木制高楼,美则美矣,却是隐含着失火的可能。寻常人家,虽也以木质建楼,却也一定要用砖石泥土,建造底层地基墙体,以免发生火灾,整座建筑被直接烧垮,却是十分危险。

皮罗阁对此不以为意,只说有祖宗神明保佑,又是在大土主庙面前,怎会起了火患,直叫众人不得再议此事。对于此,知晓内情之人都是一笑置之,却是这楼要是烧不起来,又为何要费心修建?南诏王不辞辛苦,不怕麻烦,一定要以通体木质修建,根本就是为了烧起来方便啊!

百姓们沉浸在欢喜之中,又是做了诸多准备,一应的牛羊供奉,都是早早送入了南诏王宫之内,就是希望能够借着这一次机会,消弭化解六诏之间的仇恨。不得不说,乌蛮百姓虽然不懂得当前的局势,也不知道诸位诏主之间到底在争执些什么,可是只要用得到他们的地方,他们都还是尽心尽力,又是甘愿付出一切的。

六月中旬,皮罗阁的高楼正式完工,出了油漆涂得太厚,一时间还不曾干透之外,这楼内楼外,一切应有之物,倒也是准备齐全,看上去十分精美华贵,又是叫人惊叹非常。毕竟这样独特的建筑,莫说是在西南,就是在富饶的李唐,也是十分罕见的。

除了这高楼,皮罗阁还叫众人在楼下搭起了芦棚,一直搭到了垅玗图山山脚之下,足有九里,却是乌蛮人的最高的礼数,显示南诏王对诸位诏主,远接高迎之意。也是此番祭祖,实在是多少年来难得的一次六诏齐聚,又有唐王加封各诏先祖的诏书和赏赐,着实是马虎不得。

筑楼三丈高,搭蓬九里遥。南诏王用这样的准备,迎接五诏诏主的到来。

且不说皮罗阁这边,六月中旬,五诏诏主也开始准备动身前往南诏,却是他们没有望舒和灵均老道的本事,一路上颇要耗费些许时光,加上六月又是雨季,谁也不知道路上会耽误多少时间。因为这一次祭祖,乃是乌蛮大祭司强烈要求,众人都是不敢怠慢,宁可早到几日,也不敢耽误了。

邆赕诏主这边,也是做好了一切的准备,这一日就要出行。因为柏节夫人对祭祖一事,始终抱有戒心,又是几次劝阻,想方设法要让邆赕诏主寻个借口,避开这一次齐聚。奈何乌蛮大祭司发话,皮罗阁那边又是求来了唐王加封各诏先祖的诏书和赏赐,于情于理,邆赕诏主都是万无可能避开,又是无论是否愿意,都要走上这一遭。

这一日清晨,邆赕诏主安排好了诸多事宜,在柏节夫人的送别之下,带着一小队仪仗,走出了王宫,准备朝着南诏赶去。夫妻两人依依惜别,柏节夫人又是几番提醒邆赕诏主,叫他定要万分小心,莫要着了皮罗阁的算计。邆赕诏主自己心里也是有些莫名不安,又是听着夫人的唠叨话语,一时沉默。

就在这时,众人身后忽然传来惊呼之声,却见一道黑影飞奔而来,转瞬便到了邆赕诏主的仪仗之前。定睛看去,只见那黑影原是一只硕大无朋的狼狗,却是邆赕诏主自己饲养,最为喜爱,传闻乃是山中狼种,多年来一直在邆赕诏王宫之中看家护院的那只。只见这狼狗此刻失了往日里的温驯,却是呲牙咧嘴,不住低声叫唤,拦住了邆赕诏主的去路。

邆赕诏主原本就是心烦不安,这下见了这只通灵的狼狗也拦住自己,一时更是心中一寒,面上却是不能表现出什么,只是僵笑着说道:“这畜生也是有灵,今日早起,却是忘了喂它。”说着话,邆赕诏主便从随身的行囊之中,取出柏节夫人专门为他准备的薄皮包子,朝着那狼狗扔去,一面喊道:“你且等我几日,待我回来,有好肉给你吃哩!”

一众下人趁着这狼狗吃肉包子,连忙上前,用粗铁链将其锁了,又是不住向邆赕诏主和柏节夫人告罪,直说这畜生不知发了什么疯,竟是一早就心神不定,自己挣脱了锁链。众人一时不察,待得发现,已经追之不及,这才惊扰了诏主,却是失职了。

柏节夫人一向都是宽厚对待下人的,对他们这偶尔失误也没打算追究。只是一看那正双爪按着肉包子,大快朵颐的狼狗,夫人心中一动,猛地想起汉人一句俗话,叫做“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一时浑身一个激灵,连忙上前拉住邆赕诏主的手,又是说道:“夫君,妾身心中还是惴惴难安。要不然,我们这次拼着得罪皮罗阁,便不去了罢!”

邆赕诏主苦笑一声,也是握住柏节夫人的手,轻声说道:“夫人,若能不去,我又何尝愿意犯险?此次乃是大毕摩召集,又有唐王的封赏,若我不去,只怕邆赕诏的兵祸就在眼前,叫那南诏王师出有名。你且安心等待就是,我定将平安归来!”

柏节夫人还是不安,却也知道此事已难回还,便不再多说,只是将自己手上的银镯取了下来,套在邆赕诏主手上,说道:“此镯乃是先母所留,那皮罗阁也是见过的。夫君带了这镯子去,若有困难之时,只愿南诏王睹物思人,能够念及为妻,莫要太过逼迫才好。”

邆赕诏主看着自己手腕上这雕琢着精美花鸟鱼虫的银镯,一时也是感慨。若是南诏王真有阴谋诡计,只怕断然不会念及旧情。不过既然夫人给自己带上,自己也就好生带着就是,多少是安一安夫人的心,也是好的。

便如此,邆赕诏主皮罗登便告别了夫人,告别了邆赕诏,朝着南诏赶去。

这一去,山高路远,艰险非常。

柏节夫人看着夫君的仪仗走远,久久伫立,心中思虑万千,一时又是不知为何,骤然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