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建平七年秋月，长安城下了一场雨。
那场雨很大，很绵长，多年后长安人回想起那一天的时候，印象中只有阴沉的天色和曾经如瀑布般降临在皇宫内的紫色闪电。
青眉已经离开许久，叶芸儿一身红衣，看着越发阴沉的天空，默默流下了一滴泪水。
冥冥之中，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小米在侧，陪着叶芸儿出了小楼，打起油纸伞，却赫然发现整个青山都已经警戒了起来。
潜龙营的军士三五成列，正在外面巡逻。
“小姐……”
小米感觉到事态的异常，低声询问着叶芸儿的意思，只是却不敢明说，只是努了努嘴。
叶芸儿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安心，镇定自若向外走去。
可惜才没走几步，便有一队潜龙营的军士上前，堵在了两个少女面前。
为首的军士恭敬施礼，说道：“叶家小姐，请留步，奉陛下旨意，青山之上全部封锁，所有人等居家等待指示，没有旨意，谁都不可以随便出入。”
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开始管到青山之上了？
叶芸儿眉尖一挑，淡淡道：“我不过是在自己家中随意走走，这都不行？”
那军士再次恭敬施礼，诚恳说道：“叶小姐，请勿为难在下，小的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军人，您有什么不满，可以跟天歌少主说，陛下旨意，现在他是天下楼的话事人。”
听到这个消息，叶芸儿心中一动，袖子中的手，却不由自主开始抖动起来。
她强行抑制住心中强烈的情绪波动，怔怔看着那个军士许久，一摆袖子，对小米道：“我们回去！”
转身先行走向了小楼。
小米神色难看，瞪了那个军士一眼，赶忙追上叶芸儿的脚步，往小楼方向跑去。
两个少女走了许久，那个军士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他身边的其他军士也是肃然束手而立，不敢有丝毫懈怠。
直到看着她们回到了住处，这军士才轻叹一口气直起身来，喃喃道：“这个青山之上，变天了呀。”
……
……
雨幕如同珠帘一般，带来了一丝凉意。
不知道是凉在了被雨滴打湿的肩膀上，还是凉到了人的心里面。
叶通天萧索的身影，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了神天门，走出了紫禁城。
紫禁城这里，似乎变成了一个鬼神辟易的禁地，一路之上没有一个人影，禁城之外同样门可罗雀，大街上冷冷清清，只有雨滴不断冲刷在地面上的“沙沙”声。
空间一阵熟悉的波动，顾鸿熙一步迈出，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身上的灵息波动及其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冲破他的躯体，爆散出来一般。
他紧走两步，上前一把扶住显得苍老了许多的叶通天，焦急说道：“师父，你……”
叶通天疲惫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哀伤：“我们，终究还是输了呀，现在想一想，你那小师弟当初一意孤行离开了青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句话中的信息很多，顾鸿熙瞬间就听明白了，他看了看老人的身后，确认他只是一个人从皇宫中走了出来，不禁微微担忧问道：“大师兄和三师弟他们都……都已经……”
话没有说完，却带着一丝惋惜。
他虽然与曲天歌一向不睦，两人之间明争暗斗，但终究仍是同门，想到这次刺驾失败，又只有师父一人从皇宫中走了出来，还以为那两个人都已经殒命了，故此心中不由有些哀伤。
但叶通天却摇了摇头，异常疲惫地说道：“人各有志，我不该勉强他们的，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与我们走上了一条不同地道路。”
顾鸿熙微微一怔，好半晌才从震惊之中缓了过来，才明白了师父话语中的含义。
“他们……他们是那狗皇帝的人？”
缓缓向前走着，似乎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叶通天的身影显得尤其干瘪和瘦弱，原本他那宽阔的肩膀，厚实的背影，此刻都骤然塌缩下去，似乎正在逐渐蜕变成一个失落而孤独的老头子。
望着叶通天的背影，顾鸿熙的心中无由一阵疼惜，紧走两步赶上去扶着他，却忍不住愤恨道：“师父，我一定会找他们两个算账的，我……我……”
说着，感受到老人第一次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倚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那具原本高大强健的身躯，此刻却似只有一根羽毛的重量一般，正在渐渐失去温度和力量，他的心中便感觉到一阵如潮水般的哀伤。
他似明白了什么，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扑簌簌”流下泪来。
“傻孩子……”叶通天轻叹了一口气，但似乎此刻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耗费了他无数的精力，让他不由顿了一顿，这才接着道，“不要记恨他们两个，你们毕竟是同门。”
曾经那般成熟且骄傲，在人前公子世无双的那个顾鸿熙，此刻早已经泪流满面，但却不敢大声抽泣，听到师父的嘱咐，他不敢违拗，垂首点了点头。
叶通天再回首看了一眼辉煌的紫禁城，看了一眼皇后后面那座巍峨的青山，目光越过无尽距离，望了一眼青山之巅，似乎在纪念，又似乎在回忆。
他淡淡说道：“我们不回天下楼了吧，那里已经不属于我啦！只可惜我的宝贝女儿，却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啦。”
随着他的目光，顾鸿熙看了一眼青山，试探道：“我要不要去把小师妹接来与您团聚？”
叶通天摇了摇头道：“不用，天歌心里爱她的紧，她在山上不会有事的，老四老五也被我早早支出去了，想来以他们的机灵也不至于逃不走，你就不要再涉险了。”
他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位中正不阿的二弟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温柔：“我真正担心的唯有你而已，你这孩子，太过刚正，不会变通，心眼又实，我担心你嘴上答应了我，私底下却还是要找你的大师兄算账去。”
抬起手轻抚着顾鸿熙的头顶，这位老人仿佛一个多年未见幼子的老父，眉目之间，都是说不尽的宠爱：“鸿熙，师父累了，要歇一歇了，你带我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吧，我还有几件事要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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