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你好。”
走廊中，李阳伸出手来，和对方用力一握。
虽然对方说话很客气，可是李阳分明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子自然流露出来的傲气。
这个傲气并不是说对方故意做出很高的姿态，或者是说什么言语上的冒犯。相反，对方处处都体现着一种得体，让你丝毫毛病都挑不出来。
可偏偏是这种表现，却能够让人感受到一种非常强烈的疏离感。
其实李阳自己也知道，在做空德龙这个事情上面，自己做的算不得多隐秘。毕竟在扳倒德龙的过程中，自己冲在了最前线，先后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揭露德龙的坐庄内幕。
只有做空股票的环节，是通过港城那面的证券交易所，没有留下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而已。
属于是什么呢？
就是有心人都能猜得到，但论谁也拿不出来实质性的证据。
放在平常，做空股票倒也不算什么，在金融市场上做空也是一种常规的操作手段。可在眼下这个德龙暴雷，上头对人为操纵股价的态度不明确的当下，但凡要是坐实了德龙是自己做空的，那么绝对会是一个麻烦事。
所以不管谁怎么说，李阳都打死不能承认——就连此前对司盈的试探，他都绝口否认。
或许是注意到了李阳眼中的警惕，赵小猛淡淡一笑，抽回了手掌：“李总这一大早过来，是不是找王组有事儿啊？要是的话，那我先回避一下，你们聊？”
没等李阳说什么，一旁的王浩瑞连忙摆手：“哎呦，你看赵总这话是哪儿说的呢，咱俩的事儿还没谈完呢！赵总时间这么紧，不趁着这一次把事处理妥善了，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时间了。李总，吴老师。你看今天我这里确实是忙，要不咱们换个时间……”
说这话的时候，王浩瑞的脸色难堪极了。
注意到这个细节，李阳的心中已经笃定了赵小猛就是参与此次德龙三家上市公司争夺的对手。
想着，他微微一笑，看了看赵小猛道：“那既然是这样，我就不叨扰了。王组就跟赵总先忙，等回头有时间的话，我再登门拜访。”
虽然三人都非常有默契的没说谈什么事儿，可三人又都是心知肚明这一番机锋是为了什么而打。
特别是王浩瑞，夹在中间是心中大道苦也。
恨不得搞一个时光机，回到一个月之前。要是真有这么个东西，能让时间回溯的话，他说什么也不会接受组织上的委派，参加到这个资产处置小组。
夹在一群神仙中间，实在是太难受了啊！
都说京官难做，此前王浩瑞还没觉得怎么样，但是通过这一个事情，他算是充分的体会到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赵小猛像是看小品似的笑出了声来。
“哈哈哈……”
一面摇着头大笑，赵小猛一面拍了拍王浩瑞的肩膀。
“王组啊，难为你啦！算啦算啦，刚才该跟你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了，再多说都是赘述。你就不用陪着我了，不过我料你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想跟李总谈关于德龙的事情。我看不如这样，我呢，仰慕李总已久。之前我在安徽的时候，就听说过李总这么一号人物。一直以来都想和李总见一面聊一聊，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没想到在王组这里碰到了，李总可否赏个脸，咱们找个地方喝杯茶？”
见赵小猛主动邀请李阳，一直没有说话的吴敬连在身后瞧瞧的拉了拉李阳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去。
然而李阳却没有理会老吴的暗示，而是眉头一挑，笑了。
“好啊，老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既然赵总盛情相邀，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老师……”
满口应承下来，李阳侧身看向了吴敬连，在对方恼火的目光中歉意道：“今天麻烦您跟我跑一趟，等晚些时候我去您家里。”
知道这是李阳想和自己谈关于赵小猛的事情，吴敬连就算是再恼，也就只能点了点头。
“行，那你早点去。我让你师娘晚上做点好菜，咱爷俩好好喝两盅。”
“嗯，好、王组，那就……不叨扰了。”
又对王浩瑞拱了拱手，李阳便转身大步走下了楼梯。
看到他这份洒脱，赵小猛眉毛一扬，跟了下去。
楼道里，就只剩下了吴敬连和王浩瑞二人。
望着李阳二人消失在楼道的背影，王浩瑞狠狠的抹了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吴老师啊，你这可是真会给我上眼药啊……这位爷打年前那会儿就已经跟我打好了招呼，表达了想要拿下德龙三家上市公司的想法。你别怪我昨天不讲情面，实在是我这不敢松口啊……”
听到他的低声告饶，吴敬连嘶了口气：“这人什么来头？”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吴老师，赵总找上我跟我说德龙三家上市公司资产处置问题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为资产处置小组的负责人了。你说，他什么来头？”
“嘶……”
吴敬连吸了口气。
虽然还是不知道对方的家世背景，可是先当事人一步知道下一步的工作安排，足以证明这个人的信息来源相当的直接。
而这种直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吴敬连摇了摇头，满脸的不解：
“我想不明白，这样的人要德龙那三家公司有什么用？”
“哎呦我的老师啊，这我哪儿敢问啊！我现在想明白了，赶紧把德龙的资产给处理干净了，回我原单位好好的打卡上班去才是要紧，这趟浑水我可是一点都不想淌啦！”
王浩瑞双手一摊，满脸苦笑。
……
却说李阳出了资产小组的临时办公地所在的大楼之后，就登上了赵小猛的那台桑塔纳。
说来有趣，赵小猛这样的人肯定是不缺钱的，可是穿的用的却都是十足的朴实。
坐在那台挂着A牌的桑塔纳轿车副驾驶，看着车里陈旧的内饰和满是灰尘的仪表台，李阳看着正在系安全带的赵小猛乐了。
“赵总这也太节俭了，这车少说得开了二十万公里了吧？”
“说少了！”
熟练的踩离合挂挡，赵小猛摩挲了一下那已经被盘得油光锃亮的手动挡档把，笑道：这车我开了八年，跑了五十多万公里了。光是藏区都进了四回，可以说除了大架之外的所有零件都换了个遍！光是特么修车我都修出去一台切诺基了。”
好家伙。
李阳暗暗咋舌，心说这可是真爱。
当下除了国内的夏利和吉利之外，市面上大部分流通的轿车都还是整车进口。一台桑塔纳二十多万，而一台大切在汽贸那边落地要差不多五十。
要是真像赵小猛说的，那么这台车光是大修估计都要五六次——不然也修不出来这个价啊！
“自己赚了钱之后买的第一台车，开着顺手，也开出了感情，没办法。等赶明实在是开不了了，我就算是换个别的车，也得把我这老伙计修的亮亮堂堂放车库里面供起来。”
在说到自己这爱车的时候，赵小猛身上那种疏离倒是消失了。
似乎是炫耀着他这台老伙计一样，挂上档的赵小猛狠狠踩下了油门。
然后，随着一阵发动机高转的嘶吼，一阵白烟顺着空调和发动机舱盖喷薄而出。
紧接着，就是发动机拉缸那标志性的死亡颤抖。
坐在车内，看着傻了眼的赵小猛，李阳忍不住放声大笑。
“赵总，看来你这老伙计，又得让你破费了。”
“他妈的……”
重重的拍了拍方向盘，赵小猛揉了揉鼻子，郁闷的解下了安全带。
眼看着车是走不了了，李阳不慌不忙的打开车门，对赵小猛微微一笑：“赵总，也别麻烦了去找什么茶楼了。这边风景还不错，咱们两个就溜达溜达吧。”
也就只能这样了。
望着不断升腾着白烟的老普桑，赵小猛皱着鼻子下了车。沿着证监所后身的一条石板小路，向远处的一片林子走去。
“李总啊，咱们明话挑了吧，大家伙儿都是为了德龙剩下的这点家底来的。要是刨根的话呢，有今儿个这个场面，还得托你李总的福。唉，现在就咱们俩人了，你可别跟我耍花腔。德龙的事儿要不是你做的，那我这双招子我妈可就白给我生了。”
不等李阳否认，赵小猛连忙伸手笑道。
见他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阳也就没说什么。不否认，也没承认。
“说实在的啊的，哥们儿我呢确实是非常需要德龙的这三家上市公司。我是做投资的嘛，手下也有几个已经孵化成功的项目，需要德龙留下的这三家上市公司作为壳子。不过相比于这个，我倒是对你这个人更感兴趣。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李总应该也是对德龙着三家公司志在必得吧？”
这一次李阳没有否认，直接摆明了态度：“赵总把我胃口想象的太大了，我们绥远的实力有限。德龙留下的这些遗产，就算是全盘给我我都接不起。我看中的就只有新江屯河一家公司，至于湘火炬和沈洋合金，我没兴趣。”
“哦？”
得知了李阳的意图，赵小猛眉头一扬。随即，便笑的更加亲切了：“李总，之前得知德龙倒台之后，我特地找人侧面打听了一下你。之前呢，我只以为你是个为了个标王虚名砸了好几亿的莽夫，不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港城金融危机的时候，你还显过身手。像你这样干着实业，又懂资本操作的企业家，国内可是少见。做生意以和为贵，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嘛。我赵小猛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你有本事，我有门路，大家搭伙赚钱岂不是更好？”
合作？
呵呵呵呵……
李阳对这个词儿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过敏。
他在树林边上站定，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涂着红漆的招待所：“赵总，上一个跟我说合作的人，你猜是谁？”
下意识的顺着李阳的目光看了看，赵小猛勾起了嘴角：“不会是唐万鑫吧？”
“没错。不然我和唐万鑫无冤无仇，你以为为什么事情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当初他看中了美好食品公司，想要让美好食品并入新江屯河，炒作新一轮的话题。我没同意，最后就闹成了这样。所以赵总，和我合作可是有风险的。”
李阳的意思，赵小猛哪儿能不明白。
知道这是李阳在跟自己示威，赵小猛当即就笑出了声，甚至笑出了眼泪。
“哈哈哈……李总，你这人怎么舌头上带刺儿啊？”
笑够了的赵小猛哎呀着摸了摸眼角的眼泪，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李阳啊，你认为唐万鑫这个人怎么样？”
赵小猛这一番大笑，让李阳有些不舒服。
他明白赵小猛刚才笑的是什么，那种笑就像是一头大象看到了一只向自己耀武扬威的蚂蚁。
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嘲弄。
压下心中的无名火，李阳答道：“狂妄自大，自以为是。”
“不不不……”
很明显，赵小猛不同意李阳对唐万鑫的评价，连连摆手道：“你只看到了表象，狂妄自大，自以为是，是每一个从一无所有到家财万贯的人的通病。就连你李阳身上，也未必没有这些东西。然而唐万鑫这个人，真正让他跌跟头的原因，是因为他气量忒小。他永远也不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世界上的资源太多了。一个人永远无法将其独占，有十份的利益他总想拿到十份。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这可不行。”
将双手负在身后，赵小猛微笑着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小红楼，呵呵笑道：“不说他想要兼并你美好食品的事儿，就说他之前的坐庄吧。但凡他能多让一点利给那些股民，又何至于你最后做空德龙的时候，那些股民都闻风而逃，往死里抛售德龙股票，让德龙的窟窿撤店展现出来，再也瞒不住而爆了雷呢？”
“我和他不一样。”
说着，赵小猛看向了李阳。
“我知道我该拿多少，该是我的，少一分也不行。但不是我的，我一分也不多拿。十份利益我拿三份，剩下的七份给帮我的人。那以后就会有很多很多个三份送到我手上，李阳……新江屯河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拿下来。”
“你要什么？或者说我要付出什么？”
平静的看着赵小猛，李阳没有被这个许诺打动，而是直接问到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三成屯河，或者等价的美好食品股份。一分我也不多要，一手我都不会再伸。怎么样，信我一次？”
赵小猛伸出三根手指，推到了李阳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