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清晨，静得好像能听到滴露的声音。鸟鸣声响彻空幽的山谷，还伴着回音……
太阳还未露脸，辩机已做完了早课。连日里未休息好，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泛着些微血丝，眼睑处也微微发青……
辩机在灶台下折了细柴，将火点好，又从水缸里取来清水烧开，准备好所有以后，便起身出门。打开门时，辩机一愣神，复而执手，恭敬一礼：“袁道长。”
“贫道倒是未曾料到辩机小师父也在此处……”一袭青衫施然转身，捋着长须笑容可掬：“高阳公主呢？”
辩机身未动，只头稍偏向屋内，回道：“公主还在安睡。”
袁天罡点了点头，放下抚着长须的手：“小师父可愿同贫道出去走一走？”
辩机尊了声：“是。”
转身，关好门，随袁天罡离开。
寒冬过去了，积雪也化了。山里的小溪里只听得潺潺水声，如击乐般悦耳。太阳慢慢露出来半张脸庞，上善湖的垂柳冒了芽孢，在暖风里如同婀娜多姿的胡旋女般不住的晃动……
远处两抹身影慢慢走来，一位长发用木簪绾束，长须随风，青衫衬在柳枝下别是一番风骨。一位简单衣袍，三千青丝除尽，走在青衫人身后，有重有敬。
“辩机今年多大了？”
“十五。”
“大好的年岁。”袁天罡眉毛一挑：“平常你这年纪的孩子，想的是求学进取，得功名、居庙堂而忧百姓。你怎么想的是出家？”
辩机双手合十：“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磐寂静。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你们所谓的脱离人生情欲之苦，不如说是对人性的一种逃避！”似是一笑，袁天罡背着手看那漫树枝条，说的随性、不经意：“辩机……你如今脱离八苦，身处化外了么？”
辩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看向袁天罡的眼神迷茫如上次对无相一般。袁天罡见他神色，也是一笑：“高阳那孩子如何？”
辩机此时已有些晕了，无论是师父、无相大师还是此刻身前的袁道长，都在问他同一个问题……
他本是心许佛陀无二愿，他亦是心口如一的钻研佛法，他从未想过入那红尘软道万劫不复……
然……师父问他：可断红尘否……
无相大师问他：无相十故，他是何相……
袁道长问他：可脱离八苦，身处化外了……
他问……高阳如何……
高阳……？
不知为何，高阳如他心中一根刺，触之必有绞心之痛……
他以为，那只是因为他十几年来一心向佛，从未有女子同他这般亲近过……
他以为，他会很讨厌与高阳的接触，他一直以为自己很讨厌那个骄横的公主……可当道长问到高阳如何时，他竟想回答……很好……
袁天罡见他不答话，又道：“高阳喜欢你，你应该知道。”
面色尤迷茫转为复杂，辩机不敢再看袁天罡。高阳是同他说过喜欢，他并不是很清楚喜欢的含义，只当是公主无聊时的一句戏言。可是，一切只是他当成……高阳喜欢他什么？她来到骊山住在草庵真的只是巧合？而他……竟觉得这几日的相处很欢喜？
…………
木门咿呀打开，高阳笑着跑至门前。然，屋外那人，长须青衫、道骨仙风，一副神仙之态。笑容如同二月新花忽遇寒霜，冻死在枝头……
“山中凄冷，贫道来接公主回宫。”袁天罡身后金光乍现，依旧是那辆外表无华的马车。车夫静静的立在马车旁，大约是因为高阳知道这是法术所幻的原因，她只觉得那个车夫一脸木然，森森冷冷的，倒不像是仙术而像那九幽地狱的无常，看久了还有些渗人……
高阳不多话，只随袁天罡上了马车，也未再留恋这骊山一景。她不会发现草堂边上站着一个人，面带般若，额衬血莲，眼中一片滢光的看着她坐着的那辆马车在山路间翻起一阵阵尘埃，然后在最后一个拐弯处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