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离和秋月二人在条桉前端端正正跪稳，对着一轮明月献了酒，又恭恭敬敬俯下身子叩了三个头。
花离挺直身子，侧脸看着秋月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莹白光芒的脸，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朗声道：“我花离…”
说这，他侧眼看了看秋月。
秋月也缓缓直起身来，直视着花离的双眼，道：“我秋月…”
花离将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高高举起对着明月，一字一顿地道：“对明月发誓，与秋月结为异姓兄弟，相互扶持、互敬互爱、不相辜负，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花离话音方落，秋月那清澈如淙淙流泉一般的声音响起：“我秋月，对明月起誓，与花离结为异姓兄弟，相互扶持、互敬互爱、不相辜负、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两人盟誓完毕，花离搀着秋月双臂，将他扶起。
花离伸手臂从条桉上拿起酒壶和一只酒杯。
花离将一只白玉酒杯斟了满一杯百花酒，轻轻递到秋月唇边。
秋月脸颊微微一红，低下头就着花离的手喝了一口酒。
花离一双眼睛深深凝视着秋月的琥珀色眸子，一抬手将剩下的半杯酒喝了下去。
花离搁下酒壶和酒杯，一拂袍袖，转身走到琴桉前，盘腿坐在席子上，一只雪白细长的手按在琴弦上，发出一声“琮”的低沉悠扬的声音。
“秋月，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听你奏琴了。”花离抬眼看着秋月说道。
秋月身着一件非常随意的家常白袍，在月光中轻轻随风飘扬，显得他纤瘦优美的身形更加飘逸。
那白纱在月光中略显半透明，隐隠透出身体的轮廓。
花离觉得喉头略微干涩，像是百花酒的余味反复上来，不由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好啊…”秋月长长的剑眉一挑，一甩袍袖轻盈地迈步走到花离身边，也在他身旁盘腿坐下。
秋月的膝头正碰上花离的膝头，花离如被火烫了一般，连忙往回缩了缩。
秋月右手在丝弦上轻轻一拨，扫出一串清泉般动人心弦的音符。
花离心里一动，眼睛被秋月那灵巧又柔美的手指吸引住了。
秋月回头笑着看了一眼花离道：“花离师兄，我前年很宗主去人间游历，在南召逗留了一段时间，学了一首歌，非常动人，我给你弹这个吧。”
“好…”花离点点头，他此刻只是想和秋月多待一段时间，多看看他宜人的风姿，任他弹奏什么曲子都没关系。
秋月将精致白皙的双手放在琴弦上，轻轻拨弄了几下，试好了音，便坐直身子。
他侧过头来，挥动双手，看着花离，含笑拨弄着琴弦，一边曼声吟唱了起来：“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々。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秋月手下如月下流泉、深壑松涛的乐音穿透了花离的身体，将他的神魂一把拎起，飞上九天云霄。
他无比温柔，深情的吟唱，如九天织女织出的绸缎一般缠绵丝滑，将花离层层包裹。
直到秋月弹奏已毕，双手摁住了琴弦，凝眸看着花离，花离仍然魂魄飘飘忽忽，飘游于天外。
秋月看着花离痴痴呆呆的神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伸手摇摇花离的手臂，低唤道：“师兄！回来！”
花离身体轻轻一抖，魂魄如瀑布一般直冲而下，回到了他的身体之中。
他眨眨眼睛，叹了口气道：“师弟，你这首曲子太美妙了！师兄差点听失了魂。”
秋月起身走到条桉边，伸手拿起酒壶和酒杯，又转身走回花离身边，斟了一杯酒递给他道：“人间的音乐就这样，像调味很重的食物，有人间的味道。师傅并不喜欢，觉得俗念习气太重，不利于修行，我只偷偷奏给师兄听。”
花离伸手接过秋月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问道：“我只听着这首曲子分外缠绵悱恻，让人听着心动又心痛，它是讲什么的。”
秋月接过花离手里的杯子，给自己也斟了一杯酒，仰头喝下，看着手中的白玉酒杯，他低声到：“草虫嘤嘤叫唤，蚱蜢蹦蹦跳跳，没见到你啊，使我心慌，一旦见到你，和你团聚，我的心情就会安定下来。”
听到秋月这几句吟诵，花离眉心轻轻一跳，看着他不语。
秋月弯着嘴角笑了：“师兄，这是人间的男女情爱，是女子表达对心上人的思念之情的诗歌。是爱情。”
“爱情？”花离看着秋月轻轻翕动的粉色双唇，眼神有点恍忽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师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是大约从这首歌里听来，是会让人心痛的东西。”秋月声音微弱如条桉上即将燃尽的香柱上的青烟。
漫天的繁星压着夜幕，越垂越低，
温热潮湿的海风卷着夜岚慢慢向着画舫逼近。
远远传来南窊峰密林内夜宿的鸟儿睡梦中的低鸣。
海浪轻轻拍击着画舫。
花离碧绿双眼里的光芒倏地暗澹了下来，他收回抚摸着邢秋月眼睑的手指。
“秋月啊……”花离深深地叹了口气，低语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他拢了拢身上的白袍，轻手轻脚地侧身在邢秋月身边躺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邢秋月无知无觉的睡容，忽地眼泪便涌出一双碧眼。
“秋月，我宁愿你不记得我。”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宁愿你不记得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是我违背了当年的誓言。是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如果，我能补偿你，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三千多年前的那一幕又出现在花离眼前，自己和年少的秋月手拉手跪在极乐天，盟誓道：“我二人从此结拜为兄弟，相互扶持、互敬互爱、不相辜负、生生世世、永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