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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这样那样

淳于通, 白水营最耿直的将领之一,当日被王放引荐, 通过同乡蔡穰, 投靠了荆州刘琅。若按正常的升迁路径, 眼下大约会是牙门将的职位

信息仅这么多。罗敷仅有一点确定:以淳于通的忠义豪爽性格,她若贸然过去打扰, 大约不会吃闭门羹。

并且,地图给了她最直观的感受。兖州在洛阳之东, 她万不能自己往卞巨大本营去撞;而荆州就在南方不远, 有平直官道和洛阳相连, 是最短, 也最容易走的一条路。

卞丞相“挟天子令诸侯”, 名头十分响亮, 看似攫取了整个国家,其实真正的势力范围,也不过他原本所辖的兖州, 加上洛阳司隶一带而已。南方诸州郡,譬如荆湘地带, 他还暂时鞭长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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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不敢多耽搁。谯平的骡马队等不到人, 又不知内情,万一有人脑子缺根筋,稍微声张出来,卞巨的耳目遍布全城,万一听见了, 她就功亏一篑。

她也不敢再进城,用自己一枚精雕细琢的卷云纹羊脂玉璧,直接跟昙柯罗换了一匹良种白马。

可惜白马寺并非农贸集市,再多的物件就无法换了。她跟白马寺众僧道别,骑上马,打算先去平乐县。

洛阳外围的县城,她唯一去过这里,并且记得路径。

若她没记错,今日平乐县开市集。

张良和白起一前一后,威风凛凛地走在白马旁边,腰间拴着短剑,手上绰着铁矛。

两人本待全副武装,再披挂上头盔和链甲,恢复成标准的罗马军团士兵打扮。罗敷苦谏,说到了中午太热,小心中暑,他俩这才收了心思,把甲胄卷起来,扛在肩上。

白马背上载了个轻若无物的女郎,走得格外撒欢,张良和白起跟得一路小跑。

到了平乐县市集,外族人买卖东西招人注意,罗敷只有自己出面,亏本甩卖,用自己一枚玳瑁质长笄换了四匹素缣;再换个摊位,拿一对象牙嵌煤精葫芦耳坠,换了两匹彩帛;最后走到县城另一头的私人驿站,用白马和缣帛,换来一辆劣马拉的马车,外加两千现钱。

一切做得干脆利落。不到两刻钟工夫,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辘辘离开平乐县城。

时局瞬息万变,战乱像夏日的暴雨,随时可能倾盆而下,且落下来的时候不挑地方。

每天都有人举家迁徙。这样的马车并不起眼,大家见怪不怪。

等走出平乐县城,拐上乡间小路,罗敷才彻底放心,从马车里伸出一只手,“两位郎君的甲胄行李,可以放车里……”

话音未落,突然四面大树上传来齐声呐喊,哗啦哗啦,竟有四五个人影从天而降!

“此山是我开,此路是我开,要过我们‘平乐五虎’的地盘,先交买路钱!”

强盗们摆开阵势,手握大刀,脸蒙黑布,头束黄巾,霸气十足。

张良和白起吓得跳下马车,“这,夫人……”

出师不利。还没离开洛阳就被盗贼盯上,看来大汉乱得可以。

有强盗耳尖,听到了这五音不全的“夫人”两个字,兴奋喊道:“老大老大,车里有女眷!”

强盗头子全脸蒙布,露出的两眼瞬间发光,蒙面布下隐约传出吸口水的声音。

百姓家的粗妇都是抛头露面。这位羞答答的躲在马车里,那一定是……

“弟兄们上。”

罗敷在车厢里冷汗淋漓,握紧了王放的小弹弓。

她十分没骨气地小声建议:“两位郎君,要么……要么咱们赶车冲过去……”

张良和白起也不知所措,听她的话,顺手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

孰料这马更没骨气,一见这阵势,非但不跑,反而刨着蹄子往后缩!

几杆大刀气势汹汹地一寸寸往前移动。强盗们以多打少,有恃无恐,打算将这俩倒霉孩子就地分尸,然后连车带女郎抢回老窝,想想就有些小激动。

唯一有些出乎意料的,就是这俩保镖有点相貌清奇,约莫是出生时姿势不对,侧脸着地,不然怎么鼻子那么高?

再看姿态,不知是哪个不入流的山寨里出师的——手里拿的剑不是剑,矛不是矛,明明神色如临大敌,却连个起手式也不会摆。

张良和白起连链甲都来不及套,眼看刀光劈脸,慌得回头请示:“夫人夫人,打伤大汉子民,算不算犯罪?会不会被抓?”

车厢中飞速传来四个字:“自卫合法!”

说时迟,那时快,“平乐五虎”大刀砍下,张良和白起慌忙拔剑还击,叮当几声清脆。

他俩久不经战阵,一开始还有些动作笨拙,被打得连连后退。片刻之后,沉寂在体内的本能开始发力,带出各种年代久远的训练搏杀之技。

罗敷缩在车里,只听的几声“哎唷!”“嗷呜!”“妈呀!”

——洛阳官音,字字纯正,绝无外夷口音。

她等兵刃之声渐歇,掀帘往外一看,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平乐五虎”已经变成五只病猫,以各种不雅的姿势倒在地上,滚动呻吟,连叫“有眼不识泰山”。

五杆大刀四仰八叉的滚落在地。这几柄刀三生有幸,得以拥抱来自罗马的精钢短剑,可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刀剑有灵,也够它们骄傲一阵子。

张良和白起擦了擦手中之剑,脸上挂着意犹未尽的兴奋之色。

罗马军团横扫西方千里,倘若是跟汉家正规军队一决雌雄,也许还能有点看头;但碰上不知哪个旮旯山寨里冒出来的毛贼,再打不赢,他俩当真要愧对祖国了。

“夫人,这些贼……”

强盗们都受了伤,但张良白起十分小心地避过了要害,只是砍了他们的胳膊大腿,生怕一个手重,引起什么外交上的危机。

罗敷可不知该怎么办。总不能命令把强盗就地杀了;可若是扬长而去,谁知道他们有无同伙?

她蓦然抬头,远处一片尘土,几声远锣,不知哪个父母官出门巡游。

她迅速藏到车里,指派:“报官求助!就说你们是鸿胪寺里的使节……”

张良和白起原本就有“冒充使节”的经验,可那时候大汉还歌舞升平,对待使节如贵客,他俩走到哪儿都能挺胸抬头。

不似现在这般兵荒马乱。莫说使节,就算大汉自己的官员,也有让人莫名其妙杀在路上的。

商量一阵,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迅速收起剑矛,整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

……

平乐县丞今日难得公务不忙,下乡巡视农事,顺带资助几个老弱病残,讨了无数感谢的话,挣足了父母官的面子。

仪仗经过官道,忽然远远看到地上横七竖八的“刁民”,砍刀散落一地,还有立着的两名军士,正不知所措地交头接耳。

平乐县丞微微一惊,先谨慎地派两个人去问。

很快得到回复:“说是大秦国的外交使节,今日出门,遇上拦路抢劫的盗匪。不敢擅杀,正要来请示上官,该如何处置。”

平乐县丞一口口水呛着,差点从马上掉下来。又是盗匪?

知道最近时局愈发不稳,各地盗贼蜂起。平乐县周围也不例外。虽然算是在天子脚下,没那种成群结队的兵匪,但无时不刻冒出来的流窜小贼,也让他防不胜防。朝廷不给他多派人手,堵了东头,又出西头,实在是焦头烂额。

这两人自称是“使节”?

问都不用问,这两张面孔就是现成的口供。

要是外国使节在他辖境里出事,他吃不了兜着走哇!

平乐县丞眉头一皱,有了主意。下马步行,亲自来到张良白起面前,笑嘻嘻施礼。

“这个……本官得到急报,说此处刁民闹事,骚扰外国使节,这才匆匆赶来,保护两位安危。没想到二位身手了得,已将刁民打发了,实在是惭愧惭愧——让两位客人受惊了。”

张良白起:“……”

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好微微欠身,学着白马寺里的佛陀像,扯出一个平和静雅的微笑。

平乐县丞把他们这副表情当成了感谢,低声命令身边书吏:“快记快记!某年某日,本县率兵击退盗贼,救出外国使节两名……”

一边说,一边偷眼看两位“外国使节”。他俩一脸懵然,没有出言纠正的意思。

平乐县丞心里一宽,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两人感恩戴德,皆言我大汉官民之高义也。盗匪名号……”

小兵上前踢一脚,强盗头子一声哀嚎。

“喂,你们叫什么?”

众盗趴下来磕头,一边叫着官家饶命,一边哭丧着脸招供:“匪号……那个、平乐五虎……其实只是瞎起的……今年收成不好,交不上佃租,家里的田地被贵人收了,小的们实在是吃不饱饭,这才铤而走险,做这等没本的买卖……不曾杀一人……今儿是第一次……官家大人大量,念在小人们家有老婆孩子无人养赚,饶命啊饶命……小的们愿挨板子……”

平乐县丞微微冷笑,低声朝书吏吩咐两句话。

书吏大笔一挥,记下来:“盗匪三十人,皆为身负血案、心狠手辣之亡命徒,匪首自号为平乐猛虎,藐视朝廷律法,流窜作案无数,幸而今日被缉捕归案,犹自口出狂言者也……”

张良白起听不太懂这些文言,互相低声猜测:“这人是在记录案情?”

书吏奋笔疾书完毕,笑眯眯道:“麻烦两位……嗯,给我们上官题两个字,肯定一下他的剿匪之功。”

两位“使节”有点不明所以,心里琢磨,既是记录案情,也许需要他们签个名字?

于是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上头签了自己名字——倒都知道自己的汉名太拉风,未准一不小心就扮演了谁的祖宗,平白尴尬。因此写的都是本名,从左到右,一长串蝌蚪文字符,看得人眼睛发晕。

平乐县丞觉得差强人意。原本是想让两人写个“匡扶正义”、“为民除害”之类的夸赞之语,但转念一想,两人也未必会写汉字。这两行蝌蚪文,足以让他炫耀一辈子了。

于是喜不自胜。这份“功绩”,纵观天下所有县丞,他怕是独一份吧?可要保存好了。

他指指马车,殷勤问道:“里面……也是你们的使节?几位要去何处?用不用下官派人护送……”

张白二人互相看一眼,两人不置可否点点头,含糊“嗯”一声。

丝绸夫人路上已跟他们说了,她眼下是朝廷的钦犯。一个坏丞相千方百计想把她抓走,因此万万不能泄露行踪。

当时两人听了,异口同声表示理解,“在我们罗马,也有过很坏很坏的执政官。”

罗敷好奇问:“后来呢?你们的坏执政官怎么样了?”

两人轻描淡写,说:“被人暗杀了。”

罗敷没言语,她原本想“师夷长技”,看来有点难度。

……

平乐县丞察言观色,知道对方不愿意多说,赶紧点头哈腰:“下官知道了,一定是机密公务,我不问,我不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心想,还是别跟这些陌生人发生太多纠葛——谁知道他们现在跟哪个势力亲。

他关心的唯一一件事,是平白又赚一桩“英勇剿匪”的大功劳。县丞乐得见牙不见眼,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跟强盗有缘。

躬身一礼,十分客气地说:“那么这几个刁民,就由本官收捕监押。几位客人请便吧。”

……

罗敷深觉自己过去有眼不识泰山,待县丞车仗过后,怯生生说一句:“深谢两位了……”

白起笑道:“略施身手,何足挂齿。还好没被人当贼抓起来。”

罗敷心里想的是,倘若早知二位武艺高强,当初十九郎对他俩横挑鼻子竖挑眼,百般看不上,她就该好好劝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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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宫城里,某个月黑风高之夜,王放倒是梦见了张良白起。

罗敷遁走那日,他冒着暴雨及时赶回,在守卫的眼皮底下钻进自己卧室。翌日有人推门检查,见他衣服被褥湿漉漉,又听人报说,夜间似乎有人擅自在行宫里闯荡——不免疑惑。但王放咬死不说,笑嘻嘻的东拉西扯,大伙抓不到证据,也拿他没办法,只得以后格外加派护卫。

自此以后,他跟卞丞相也就达成了某种不成文的约定:他不再胡乱搞事,相应的,丞相也不那么催促他“早生贵子”,也不送美女蛇了,夜里难得清静,总算能完整地做几个梦。

不过梦境的内容颇为奇幻:他梦到罗敷被这俩狂徒拐走了,一路拐带到了西方大秦。他拔剑而追,跨越千山万水,斗败无数魑魅魍魉,终于把她救了回来。

两个人久别重逢,相思如狂,免不得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他独宿龙床,睡得挺踏实,一个梦做得跌宕起伏,起承转合都齐全。直到东方既白,才酣畅淋漓地醒过来,擦擦鬓边的汗,意犹未尽地回味了好久。

在遥远的某条入蜀的道旁驿站,她夜不能寐,说不定也会做几个跟他相似的梦吧?

她虽不在身边了,然而他并没觉得太孤独。他知道这世上有人疼他,有人会不计富贵得失的爱他。

而有些人呢?身边亲近之人看似无数,却无一个真心相待的。

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她走了之后,这偌大宫城,不戴面具而活着的人,怕是只剩下他一个了吧?

他摸摸自己的脸,一点点胡茬被修得光洁滑溜。他想,也许这张脸上,也马上要长出面具了……

他起床洗漱,问身边人:“今日有什么安排没有?”

一天的日程从来由不得他自己安排。王放对此平心静气。既然平安送了罗敷出宫,这是他应付的代价。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第二更~

两人不会分别太久哒,再同框估计就是永久了

介绍一下罗马军团:和同时代的大汉军队一样牛逼,在地中海沿岸基本是神挡杀神。士兵的武器配备是短剑、方盾和标枪。在欧洲的很多旅游景点前面会有人cos成罗马士兵的扮相供人合影,可见这个形象流传千年,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