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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做客之三

唐缈莫名其妙就被他打发出去,经过客堂时看见唐画,便想把她顺路带到地里去玩儿。结果唐画贴着淳于扬不肯走,仿佛已经和他认识了好几年。

“小妹妹!”唐缈故意板起脸,“你这种行为叫好色懂吗?”

唐画说:“淳,圆!”

“圆”是唐好夸人的专门用语,越好的、越喜欢的、越亲密的人越圆。

唐缈醋意横生:“唉呀你眼睛有问题看不清,其实我比他圆多了!”

淳于扬问:“什么圆不圆的?”

唐缈无奈地摊手:“小姑娘掌握的形容词有限,但凡她看中的人或者动物都是圆的。”

淳于扬点头,弯腰柔声问唐画:“我更圆是不是?”

唐画点头,就差比心了。

“……”

淳于扬浅笑,朝唐缈挤挤眼睛,唐缈备受打击,气哼哼地去找姥姥。

姥姥正在稻田旁的树荫下靠着,似乎哪里不舒服,脸色有些发黄,见唐缈跑过来,她远远地问:“怎么啦?”

唐缈走近,把家里来客人的事简略说了。

姥姥皱起眉头,说:“你说新来的年轻人是乡中学的?不太可能啊。”

“为什么?”唐缈问。

姥姥说:“我前天刚从乡里回来,听人说乡中学由于生源太少,马上九月一日开学就要跟隔壁镇上的中学合并了。学校都没有了,怎么还会有老师?”

“那淳于扬……?”唐缈有些糊涂了。

姥姥问他:“你说你认识他,是在南京认识的吗?”

唐缈否认:“不是,过来路上认识的。”

姥姥说:“哦?那你这个朋友就很值得怀疑了。”

“可他不像是坏人啊。”唐缈挠头。

姥姥问:“那你觉得我像是坏人吗?”

唐缈瞪大眼睛:“姥姥,我从白帝城附近上岸,沿路走来,碰到的老乡都把你当活菩萨,你怎么能是坏人呢?”

姥姥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坐过五年牢。”

“……”唐缈说,“姥姥,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

“没开玩笑。”姥姥说,“1953年判的,1958年特赦,服刑在新疆劳改农场。”

“为、为什么?”唐缈问。

“因为我是特务。”姥姥笑道,“所以好人或坏人哪能一句话说清楚呢?回家吧,我去会会淳于扬,再说那个周干部还没解决呢。”

唐缈问:“真的假的呀?你是什么特务?”

姥姥说:“当然是国民党特务,否则就叫地下工作者了。”

唐缈严肃地说:“姥姥,我要跟你坦白,其实我也是美帝派来的特务,是你此次行动的接头对象。”

姥姥知道他不信,因此胡说八道,笑着用锄头柄敲了他一下。

唐缈却观察到她不正常的脸色,问:“你不舒服吗?”

姥姥本不想承认,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我病了,春天给你们写信就是为了告诉这件事。”

“什么病?”

姥姥便把手伸了出来,只见她十只指甲盖漆黑。那肯定不是脏污,因为她刚才在小溪里洗过手,六十多岁的农村老妇更不可能去涂指甲油。

“怎么会这样?”唐缈担忧地问。

“血里的毛病。”姥姥说,“唐缈,我活不长了。”

唐缈心中一惊,本想再问,只见唐家宅院近在眼前,姥姥示意他住口:“现在不要问,等我把那几个人解决之后再说。”

她按着他的手,轻声道:“其实我更盼望你姐姐来,但既然你来了,以后就麻烦你多照顾这个家。放心,我会留帮手给你,你不会太辛苦的。”

帮手?

唐缈问:“你是说唐好吗?”

姥姥苦笑:“唐大姑娘胆大如盆,不给你添乱就已经算是你的福气了,是另外的帮手。”

“谁、谁啊?”唐缈问。

姥姥神秘地问:“你在这儿住两晚上了,看见过蚊子和苍蝇没?”

唐缈一回想还真没有——仅见过各色花甲虫几只,每次都被唐好冲过来劈手抓走,想不到她瘸归瘸,居然动如脱兔,而且居然这么喜欢小动物。

姥姥冲他挤挤眼睛:“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咱们家的地下有各类害虫的克星。”

“什么啊?”

姥姥说:“你把嘴捂上。”

“?”唐缈虽然诧异,还是照做了。

“捂紧了没有?”姥姥问。

“嗯!”唐缈点头。

姥姥指着稻田说:“现在你看那边。”

唐缈顺着方向望去,只听姥姥在耳边“啪啪”拍了两下巴掌,片刻寂静后,一个水缸般粗细、两米多长的深色物体突然从稻田里腾起,在正在拔节抽穗、青油油的稻秧上凌空一瞬,然后“呼”地扎了回去。

——没发出很大的声响,只觉得耳朵深处鼓膜轻微“嘭”地一下,就是那种气压变化所引起的振动。

“……”

要不是唐缈紧紧捂着嘴,他大概得尖叫好一阵子。

姥姥早有预料地看着唐缈瞪大眼睛,后退数步,跌坐田埂,见他有撤开手的意思,赶忙上前捂住。

“嘘,不要吵。”

唐缈吓得脸色苍白,示意自己不会乱嚷,但是急需呼吸。

姥姥松开,笑问:“看到虫了没有?”

唐缈缓了半分多钟,抬头说,“姥姥,我是不是疯了?”

姥姥说:“呸,童言无忌!”

唐缈用颤抖的手指摩挲自己血色尽褪的嘴唇:“可我要是没疯,怎么刚才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姥姥说:“你比你爸胆子大多了,唐亚东第一次亲眼看见稻虫的时候,的确疯了两三天。”

“那是个真实存在的东西?”唐缈哆嗦着问,“是生物?”

“你没疯,也没瞎。”姥姥强调。

她一手抓起锄头,一手扶着唐缈往家中走去。

唐缈频频回头眺望稻田,脸上的表情可谓癫狂。

两人进屋。淳于扬正在客堂里坐着,见姥姥从后边过来,连忙站起身打招呼:“您好,唐姥姥。”

姥姥客套一笑:“听说你从乡中学过来,毛校长那老先生身体好吗?”

风波堡乡中学过去的校长姓刘,且性别为女。

淳于扬果然不知道姥姥话中有陷阱,说:“毛校长很好。”

刚割了草回来,在院子里翻晒辣椒的唐好听了,轻叹了口气,也没点破。

淳于扬见唐缈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便问:“你怎么了?”

唐缈摇头,瞪视地面。淳于扬随着他的视线在地上瞧——青砖地面,时日久远,清洁无尘,有些返潮,毫无特殊之处。

唐画捧着小乌龟,小尾巴似的蹭到淳于扬身边,后者顺手把她抱起。

“大虫虫。”唐画与他咬耳朵。

“嗯?”淳于扬没听懂。

“大虫虫醒了。”唐画又说。

“呃……”淳于扬实在听不明白,“什么叫做大虫虫?”

“哥哥,大虫虫。”

姥姥不打算让唐画再和他聊下去,大声吩咐院子里的唐好,让她去厨房烧火准备做饭;又喊唐缈,让他带唐画出去玩。

唐缈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迟疑地从淳于扬手中牵过唐画。他刚迈出客堂门槛,突然听到姥姥在身后说:“看来我们家最近要有喜事。”

他扭头看,见姥姥略显夸张地翻着墙上的农历本,感叹:“今天才阴历七月初九,从七月初三到现在,短短几天工夫家里就多了四个人,几十年没有过这样的热闹啦!”

唐缈问:“哪来的四个?”

姥姥笑着指他:“你,周干部,淳于扬,还有……”

她指向司徒湖山。

“表舅爷?”唐缈问,“原来你也是刚到?”

司徒湖山连忙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一本正经说:“比你早两三天,不算刚到嘛。我云游到重庆,顺便过来走亲戚,正好和你们撞了日子,都是巧合嘛,哈哈哈!”

姥姥系上围裙准备下厨,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是啊,真巧,巧得我都忘了唐家前三十多年都没有人走亲戚了。”

其实巧合还没结束,当天深夜,子丑交割的时候,第五个撞日子的人出现了,偏偏那个时候姥姥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