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武的心虽然有些慌，但是手和眼却并不慢。
散开的白羽飞到李君武身后，凝结成人形。
剑光拔地而起。
刚刚聚成人形的李百六还未来得及出剑，已被劈成两半。
还有四剑。
白羽飘散，无风自飞，绕到李君武背后，再次凝成人形。
“四剑！”
“三剑！”
“两剑！”
李君武已经不在意红绫的声音。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劈到最后一剑再惊慌不迟！
最后一剑，红绫并没有开口。
只要伤不住李百六的元神，他的乱羽分身几乎可以无限使用。
普通的剑，再快，都伤不到元神。
火精剑上有火的时候可以。
但是李君武体内的阳气只够维持火精剑的利剑之形，若是再用烈火，可以使出的快剑会更少。
红绫与许多玉护法交过手，但是李百六并不在其中。
红绫见过许多鸿霄仙宫的剑法，但是乱羽分身并不在其中。
红绫开口帮助李君武，是为了让李君武胜，自己也好在九阳化佛珠里住的安稳。
如今胜负已定，她再无开口的必要。
李君武挥出最后一剑的时候，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红绫无语。
冯子敬和马千峰都垂下眼帘。
李君武没有闭眼。
李登云的火云飞剑漫天而来的时候，李君武都没有闭眼。他甚至将五千六百七十八柄飞剑都数了一遍。
若要死，一定要死不瞑目，死而不僵。
这是李君武作为一个道具，最后的倔强。
一道纤细的白光破土而出，刺痛了李君武的眼睛。
有这道光在，李君武的最后一剑，有了超乎寻常的力量。
那道纤细的白光如同一根锋利的针，刺中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影子本是仙鹤的形状，当它被那道白光刺中之后，飘飞的白羽开始绕着白色的光汇聚，凝结成人的模样。
那张人脸上，全是惊慌。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雷光大作。
霹雳声响。
剑光如练。
鲜血如虹。
当冯子敬与马千峰的再次睁开眼睛时，赫然发现胜负之势再次逆转。
这一次，胜负已定。
李君武劈出最后一剑，火精剑消失。
李百六的血肉之躯站在李君武的对面，再也无法化为白羽。
这位玉护法的头颅已经落在白羽的灰烬之中，化为仙鹤之形。
他的躯干仍是人的模样，鲜血从颈子里喷涌而出，在阳光下画出彩虹。
那道破土而出的白光在李君武脑海中挥之不去。
“破地雷罡……”
正一教的人来了！
李十三扶起丧失斗志的李千九，望着彤云卷集的天空。
原本是艳阳高照的天气，不知从哪里飞来一片黑云，锅底一样倒扣下来，将钱家庄罩得严严实实。
黑云之中，雷电交织，犹如天罗地网。
正一雷光火狱结界。
若是李十三和李千九贸然御剑飞走，撞在这个结界上，会变成两只烤熟的乳鸽。
八个腰悬长剑的年轻人从暗中走出。
神使和凡人都没能发现这八个人何时到来，在这里藏了多久。
但是毫无疑问，雷光火狱结界的网，是他们布下的。
现在，邪魔已死，神使筋疲力尽。
他们收网了。
“余青松”
李君武对为首那个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道：“我该叫你余大人，是么？”
“李兄何出此言。”
余青松笑眯眯道：“小弟生平最佩服强者，李兄到现在居然都没有死，命比铁硬，佩服佩服。你一定要做我的朋友。既然我们是朋友，但以兄弟相称无妨，不必叫我做大人。”
锦衣卫缉神司千户余青松与李君武寒暄时，百户丁朝凤带着几个总旗小心翼翼走向李十三和李千九。
丁朝凤在李十三十步之外停住，按着剑柄道：“玉护法。”
李十三的手依然放在李千九后背，撑着这位丧失斗志的玉护法。
李千九被李君武击败之后，斗志全失。如今看到头顶压城欲摧的彤云和云中的雷光电火，连生存的意志都没有了，他的脸上已经浮现出斑驳的羽毛纹路，距离现出原形只有一步之遥。
李十三面不改色，威严道：“正一弟子，你可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若是神仙，可以叫我一声玉护法。一个凡人，见我要跪地膜拜，高呼神使。”
玉护法出现一万年来，所有人间帝王的侍卫见到神仙使者时，都是跪拜、仰望。
洪武三十年，天兵照雪神剑飞走一百年后，万仙之王鸿霄神君的使者玉护法与人间皇帝的手眼锦衣卫狭路相逢。
这一次，神仙的使者与人皇的使者见面时，并没有飘在半空，而是与凡人一样，脚踏实地。
这一次，人皇的使者没有跪倒在地。
锦衣卫们见到玉护法时，不但没有跪拜，还按着剑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国之内，没有神人之分，只有皇帝与臣民”
丁朝凤冷然道：“我不是正一弟子。我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百户丁朝凤，你要叫我——丁大人！”
李十三是最早的玉护法之一，活了几千年，从没有被凡人如此轻慢，忍不住沉声道：“你放肆！”
“你大胆！”
丁朝凤指着李十三的鼻子道：“我大明国土之内没有神仙，口称超然世外者，以流民论处！我乃朝廷命官，你区区一个流民，敢与朝廷命官作对？你若束手就擒，尚可保命。否则……”
丁朝凤一指身首异处的李百六，轻蔑道：“这就是你的下场！”
正一雷法可以锋利如刀，也可浑重如山，还可以压制元神出窍一类的幻化之法。刚才李百六的乱羽分身之法，正是被破地雷罡给化解，才被李君武的最后一剑斩下头颅。
李君武一看锦衣卫缉神司的密探要与鸿霄宫的玉护法开战，心中半是高兴半是担心。
他高兴的是，他的阳气已经耗费殆尽，这两家开战，正好可以给他喘息之机。
他担心的是，他跟这两家都有过节，很容易被卷入纷争。以他现在的阳气，很难脱身。
李君武笑了。
他的笑容温暖和气，跟余青松的笑脸如出一撤：“余兄……”
“千户大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少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跪在余青松面前道：“草民孙有才，是个少阳境界的法师。如今天下妖魔蜂起，还有自以为是的神仙捣乱，正是朝廷用人之际。草民不才，斗胆毛遂自荐，愿一生追随大人鞍前马后，为朝廷斩妖除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哇，孙兄你下跪的姿势如此飘逸，速度如此迅捷”
李君武惊叹道：“你的伤势痊愈了？”
他嘴上关切，心中却道：这戏精，我们降妖除魔的时候不见他的人影，现在大粗腿一来，立刻跳出来抢着抱，时机把握得如此恰到好处，道行不低，我倒小看他了。
“劳大师关心”
孙少阳一擦额头上的汗珠，道：“鸿霄宫的鸟仙人藐视朝廷命官，一会儿必有一战，我要为各位大人加油助威，身上的伤，我已经顾不得了。”
余青松笑眯眯在孙少阳肩膀上拍了拍，道：“起来吧，既然要为我们加油助威，请站在我的身后，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一丈刚好。料理这几个鸟仙人之后，我自然会禀告朝廷，论功行赏，说不定会给你个总旗当当。”
孙少阳喜出望外：“多谢大人成全！”
余青松的笑容让李君武觉得毛骨悚然。
李君武分明看到，余青松微笑之间，已经在孙少阳的身上种下茅山追魂符。
在李君武看来，孙少阳已经是个死人了。
“缉神司每次出手，必定尸横遍野”
李君武道：“余兄不是冲着小弟来的吧。”
“不是，也是”
余青松笑道：“待料理几个鸟仙人之后，在下一定还李兄一个明白。”
“几个？”
李君武皱眉道：“这里能打的，似乎只有李十三一个。难道还有其他的玉护法不成？”
“这是一场好戏，李兄勿需多问”
余青松笑眯眯道：“请拭目以待。”
——
“残杀神使，必遭神罚”
李十三屈指一弹，一道白色光华冲天而起。
那是一枚白玉质地的羽毛，迅疾如箭，带着令人心里发颤的尖啸。
半空的雷光火狱结界被一举洞穿，白羽在空中炸成一团石屑。
鹤鸣之声从四面传来。
李十三脸上浮出一抹高傲的笑意。
丁朝凤等人拔出长剑，刺入地中。
余青松则面带笑意，手指一勾，身后的钱少阳立刻大叫着飞上半空。
雷光火狱结界破开无数缺口，密集的剑光飞落如雨！
剑光落地既化成长剑。
数百柄长剑在李十三和李百六周围排成数个剑圈，犹如森严的城池。
锦衣卫双手拄剑而立，身周三尺皆有雷电缭绕，将飞剑尽数弹开。
余青松手指一动，孙少阳便在半空飞旋，形同一柄大伞，接下了上百柄飞剑。
剑雨停止时，雷光火狱被撕成碎片。
同样被撕成碎片的，还有孙少阳。
茅山追魂符，七星牵机术。
从孙少阳跪下的时候开始，他就注定会是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挡箭牌。
——
钱府内外，熠熠生辉。
楼宇和地面，都插满了寒光闪闪的利剑。
只有李君武、冯子敬和余青松立足之处，地面没有光闪闪的剑——全是嫣红的血，每一滴，都来自孙少阳。
剑雨过后，钱府上下尽成剑下之鬼。
老谋深算的马千峰躲过江湖上无数精心设计的陷阱诡计，却没能躲过剑仙闭着眼睛放出的飞剑。
雷光火狱结界消失，天光大亮。
五个白色身影从半空飞下，落在李十三和李千九身边。
五个玉护法剑诀一晃，地上的利剑全化为飞光，收入背后的剑鞘之中。
“玉甲飞天，穿云来见”
余青松对李君武道：“方圆五百里之内，所有的鸟仙人都在这里了。一炷香之内，除非鸿霄神君亲自出马，否则不会有更多的鸟仙来凑热闹了。”
“对面来了这么多帮手”
李君武道：“余兄不是该担心么，为何如此高兴？”
那五个援手的玉护法挥手洒出数千柄飞剑，都是将丁甲飞剑修炼到云翼千重境界的高手，每一个都比李十三、李百六和李千九加起来还厉害。
锦衣卫虽然人数稍稍多一些，法术境界最高的，也不过是小宗主境界的余青松。
对面有五位宗主境界的剑仙。
八个凡人，对五位神仙。
无论如何，没有胜算。
“因为……”
余青松笑道：“我的帮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