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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希兰的成名首演(4K二合一)

第一乐章,热情的快板,2/2拍,奏鸣曲式。

范宁手中的指挥动作异常简洁,仅仅维持了乐曲自然的律动。

在典雅忧愁的e小调主题进行到第二句,并出现素材的重复发展时,他堪堪抬起左手,轻轻给予木管组叠加空灵音响的提示。一直到小提琴攀升至情绪高点的la时,才终于略微将身体打开,靠着上下高度拉开的击拍线,带出乐队几声柱式和弦的强奏。

在乐队庄严行进的柱式和弦间隙,希兰拉出一连串富有气势的迂回下行三连音,最后在中音区变为色彩紧张的减七和弦进行。

其分解八度运弓从弓尖开始,随着力度的加强而逐渐下移加宽,情绪也越来越强烈,冲向顶点的那一刻,她提弓收句,看着范宁指示乐队爆发出小结式的主题齐奏。

“太美了,极其随性却极其精准的控制力...克制的指挥手法,不仅正好表现出了乐曲矜持高贵的特质,而且给希兰小姐留出了极高的演绎自由度。”尼曼大师眼光何等毒辣,呈示部主题短短24个小节刚刚走完,他就发现了范宁指挥的思想意图。

“这才是指挥的核心目的和精髓,对于现在一味强调表面火热与激情的倾向是一种很好的批判,任何风格时期都不代表能抛却理性。”斯韦林克大师暗中点头。

“简洁的配器作出了情绪极度浓烈丰满的效果...写协奏曲时,能写出这样便于控制的乐队部分自然是好的,但难就难在写不出,做减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少正在构思类似体裁的作曲家也开始思考。

在座的有太多经验丰富的音乐家们,单单是这个开头,他们就看出了很多很多东西。

连接部出现,这是一条听众们在电台未曾听到的旋律,它沿袭了主题材料的调性与音程,但通过半音化的方式展现,让音乐性格在忧愁中多了一丝坚韧和抗争的因素。

接下来是先由长笛和单黄管奏出的G大调的副题,希兰和范宁呼吸对视一眼,两人通过眼神交流明确了细腻的色彩和情绪变化。

这里的多愁善感暂时不存,取而代之的是一首甜蜜的田园诗。希兰以重复音开头,先是绘出幽静恬澹的抒情画卷,又逐渐化为展开部热情洋溢的上下行十六分音符,引出乐队带着颤音的交替强奏。

在某个瞬间,乐队的音响突然消散,小提琴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独奏华彩段。在这里舞台属于独奏家一人,范宁停止了动作,微微侧过身子,欣赏着少女手中飞舞的弓弦。

“这位希兰小姐的非凡技艺简直如同奇迹!”

“如此让人心神摇曳,我觉得我被折服了...”

乐迷们此前大多沉浸在了音乐本身的美感里,而此时独奏华彩段一出,他们才意识到这位年仅17岁的小提琴独奏家,简直就是一位技法浑然天成的天才少女。

她时而倾泻出火花四射的分解和弦,时而奏出深沉又动力无穷的颤音和琶音群,让人眼花缭乱,偏偏运弓和音准没有一丝勉强,每一组换把换弦都极为精准干净,听众小心翼翼地呼吸,却次次有惊无险地完美落地,这种感觉实在太畅快了。

华彩的尾声,希兰开始在四条弦上运出来回反复的分解和弦跳弓。

这是一种受作曲家青睐的,极富表现力的小提琴技法,旋风式的音响效果将情绪与色彩缓缓拉伸至紧张的状态,仿佛有什么听众渴望出现的东西,即将在下一刻脱胎而出。

一直凝然注视着她的范宁,脸上的笑意再次浮现,手中指挥棒也重新抬起,稍息的乐手们举起乐器,回到演奏准备状态。

第一乐章最令人感动的瞬间,或许就是这个独奏华彩到再现部过渡的地方。

范宁用深沉而热烈的表情,对沉寂已久的乐队作出指示,“这就是我们始终在等待的重逢”。

在希兰上下纷飞的分解跳弓华彩下,乐曲开头忧愁而典雅的主题在乐队重现,长笛和双黄管的吹奏如月色透出云层,再次洒落在幽静芬芳的玫瑰园里。

“我不行了,怎么会有这么凄美又温柔的再现部...”

“还好这个片段能回放,等我拿到唱片一定要回放二十遍...”

“它满足了我的期盼,这个寻常作曲家一生难觅的主题,配合如此巧思的再现方式,简直满足了我所有的期盼!”

听众们就像被喂了口精致又清甜的点心,在品尝的同时又忍不住想掉泪,没什么别的原因,人类单纯的本能反应。

主题重现后,乐队和独奏以一问一答的方式,再次引出半音化的,柔弱中带着坚韧的连接部素材,数次酝酿后,力度和情绪被逐渐推至激烈,一连串的急速经过句和爬升的双音,将第一乐章带入辉煌的结尾。

有趣的是,这里的音乐从来没有过终止,尾声的最后一个和弦中,大管吹出的低沉B音直接连接到了娴雅温柔的新开始,并上爬半音,成为C大调的开篇。

第二乐章,行板,6/8拍,在木管和弦乐组幽静而舒缓的序奏后,一支清亮透彻的小提琴旋律,在希兰弓下缓缓流出。

为了表现其独有的歌唱性音质,她显然对主题每一个音符的发音都有所思考,右臂的运弓动作平稳流畅,连绵不断,没有任何的停顿或重音,力度上也没有任何压弦的效果,竭尽可能地让那些优美的旋律从指尖流淌。

“希兰经此一战,应该同样进入公众视野了,安东要是知道这一位学生,一位女儿,今日能有如此成就,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听着舒缓的行板,听众席上的维亚德林惬意地轻晃着头。

指引学派近一年多出的两位极度优秀的年轻会员,无疑让他此前因陈年往事而郁结复杂的心情一下舒畅了许多。

“所有的小提琴协奏曲当中,再没有哪首的慢乐章,能完美配上小姑娘这纯洁高尚的气质了...范宁这提献于她的创作真是花了心思。”

另一处的麦克亚当侯爵,看着身边两位皇家美院的大师阿施尔和梅耶拉正伸着右手跟着行板的节奏淌洋摇曳,心中不由得感叹和深思起来。

行板的第一部分以颤音结束,这时出现了定音鼓的暗流涌动般的滚奏,圆号和小号仿佛是要打破之前的宁静般,用坚定庄重的音响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气氛,紧接着乐队的双黄管、小提琴和低音提琴先行合奏出第二主题。

希兰在这里短暂了休止了5个小节,她颈部夹琴,双手调了调弓的松紧旋钮,同时静静酝酿情绪的细腻变化。

范宁感受到了她投来的目光,于是想起来了那晚合奏时,她表示过这里是除了第一乐章主题外最喜欢的片段,

于是他在示意少女进拍时,不忘眨了下眼,似乎在说“我也感觉到啦”。

希兰脸蛋上淌着笑意,奏响应答乐队的音符,这里是小提琴的二声部织体,低音声部由流动的三十二分音符组成,犹如空气中打旋飘落的枯叶,上方则是这条凄美而庄严的第二主题,正如“在一个阴郁的午后,凝望华丽宫殿后花园里的秋景”。

在情绪的稍稍低迷后,音乐回到行板第一部分,但这里是减缩性的再现,呈现给听众的仅是力度变化较多,音域最高的那一段,犹如对最珍贵记忆的追思与诉说。

行板尾声,希兰弓下拉出几段婉转迂回的连音,此后力度一点点变弱。

这时,范宁对木管组、铜管组,以及后方的打击乐手作出了稍息的指示,然后他的眼神扫过近处两侧,手中动作未停,接连起拍。

第三乐章,标记为“很有活力的快板”,回旋奏鸣曲式。

可是从弦乐组奏出的,却是一段速度轻缓,恬澹雅致,带着宽广和辽阔意境的音群。

“这里应该就是终章了吧,没想到这部作品一二乐章和二三章间都是连续的演奏,这可真是富有新意的设计。”尼曼暗自揣摩道。

他身边的另外两位大师则一时有些疑惑:“为什么又是e小调?而且还是这种舒缓的速度?”

按道理说,三个乐章应该遵循快-慢-快的对比才是啊?

在乐曲悠然自适地进行到第14个小节时,范宁终于示意后方的管乐手将乐器抬起,定音鼓手也举起了鼓槌,躬起身子,屏息等待。

范宁的面部表情变得微微激动起来,随着指挥棒的迅捷挥落,乐队的力度一下从pp毫无渐强过程地到达ff,阴郁的e小调也瞬间变为明亮的E大调。

定音鼓手开始了畅快的滚奏,又连续轻抚鼓面按停,管乐组也随之发出热情而响亮的号角声,希兰则以俏皮上扬的音型作为回应,充满活力的几轮对答,终于引出了末乐章呈示部的主题。

“没想到他居然在终章写了个这么长的引子,而且还是先用的小调。”先前听众席上有些疑惑的音乐家和乐评家们此刻哑然失笑。

但他们随即恍然大悟:一二乐章的衔接,这位范宁先生十分随性地用大管的B音和C音将其相连转调,而到了二三乐章,他又设计了另一种逻辑严密的方式来做无缝过渡。

——慢速的引入是为了衔接第二乐章,e小调则是对第一乐章的回顾,而随着阳光般的E大调来临,终章必然是归于欢乐和狂舞。

三个乐章各有性格又浑然一体,这可真是从未有人想到过的天才般的巧思!

希兰用上下纷飞的琴弓将第三乐章欢快跳跃的音乐性格表露无遗,通篇充斥的快速十六分音符让她的双手毫无停歇机会,但她每一组连弓跳音都极其富有弹性,左手始终保持着准确清晰的颗粒度,右手的换弓换弦也干净利落,毫无杂音。

此时范宁的状态也“变忙”了起来,他在维持节拍和提示表情术语的同时,连续用细微手势、身体动作和眼神进行引导,让呈示部主部中出现的短小动机不断地在各声部间转递发展,直至将音乐推向更热烈的气氛。

“辉煌的音色、高昂的热情、完美的平衡...太棒了!”舞台下方的卡普仑激动地紧紧握拳。

如果说一二乐章的演绎,绝大部分靠着独奏小提琴家的水平就能带出效果,那么第三乐章无疑更需要乐队和独奏的密切配合。

卡普仑很清楚,这里的节奏太快,织体也更加复杂,稍稍不留神就会打破平衡,造成混乱,而他看到这一个多月的打磨付出,终于取得了最完美的效果。

此时在范宁的控制下,希兰和乐队的协奏完全融为一体,又保持着相对独立的动力感,在毫不突兀的气氛中,乐队奏出了刚劲且富有活力的副部主题,调性也由E大调转为B大调。

这里无论是力度上还是音乐形象上,都与前面俏皮活泼的音乐形象形成了对比,希兰拉出的旋律速度稍缓,带着休止符和类似切分的节奏,多了一丝古灵精怪的意味。

“她真的太可爱了,我觉得我已经没救了。”

“原先她演绎第一二乐章的气质过于典雅忧愁,总觉得在高贵纯洁之余,散发着让人不敢接近的气息,但终章让我知道,她虽然很强,但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呀...”

随着演奏的推移,听众席上越来越多的人感觉自己已经沦陷了。

展开部的到来,让一大段紧张密集的十六分音符再次从希兰手中重现,乐队则一直用副部的动机进行无穷动式的烘托。

她的状态不见丝毫滑落,声音仍然具备无比清晰的质感和穿透力,熟悉的如精灵舞蹈般的主部主题一闪而过,陆续将乐曲过渡到再现部。

这里起初模彷了展开部的形式,在希兰快速演奏经过句的同时,乐队回顾着副题的动机,也预示着热烈的结尾。最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来临,范宁突破了之前克制的指挥呈式,双臂大开大合,整个人几乎快要离地跳起。

希兰用坚定的长颤音奏出E大调的分解主和弦,从小字组的B音一路跳进至小字三组的E音,然后稳稳地站在了更高的小字四组升C上,再如同过山车般滑落,带出畅快淋漓的震音音群。

乐队随之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强奏,在最热烈高涨的音乐气氛中干净利落地收尾,为这首作品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Bravo!”“Bravo!”

听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同时伴随着霍夫曼语版的高声喝彩。

包括尊客席中间那几排,听众们接二连三地站起,手上大力拍击未停。

范宁双臂朝上一抡,全体乐手起立,这时他走下指挥台,用绅士礼仪的标准动作和力度,轻轻拥抱了一下希兰。

“耶。”将头虚靠在少女肩上的范宁,在澹澹清香萦绕间听到了她孩子气的得意轻呼。

下一刻范宁笑着松开双臂,再拉过她的手一同举起,走到舞台最前沿,带领所有乐手向听众行礼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