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见龙香一时难以消化，看向烟波浩渺的湖面叹道："你到底是还不曾经历过世事。匪夷所思，或会觉得传言有误，这番推测有失根据当不得真，但其实这种情形并不鲜见。"
"啊？！"龙香又是惊诧。除了天妖，还有人如此遭遇？！
"幽冥掌管六道轮回，打理阴阳事务，难免往来人界。这种事，见过的又何止一桩！凡人有句话叫做'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话原是称颂为人父母者对子女呕心沥血的养育之恩，也为推崇孝道，可笑这天地间却并非所有父母都能担得起这句称颂。"
"弃子不顾者，不配为人父母，这句话也就同他不相干了！"龙香捏了捏拳头。
孤竹看他一眼，又道："凡间还有一句话，知耻近乎勇。若是知错能改，也算善莫大焉。怕只怕，先有相弃而后又有拒认，却叫人如何自处？若从血脉论，浞生这等出身本来堪称尊贵超常，结果却落得个天庭不容、三界遭忌的下场，他又该如何自处？可见这知耻近乎勇的勇字，就连天界之人也轻易撑它不起。"
龙香叹道："如此细想，这天妖当真可怜。"
"可怜？他要的却不是谁人可怜他。"
龙香又叹："若是天王不曾自散于天地，知悉他的存在，或者该是另一个结局了。"
孤竹没有回应这句，却问道："浞生遭弃于母，你可知天界又因何不肯接纳他么？"
"还能有什么原因？"他亲娘都不要他，难道还指望别人？龙香嗤道，"嫌弃他血污所化、身带至阴之气，形同精怪呗！否则如何会以'天妖';称之？"想想又道，"或者，也是为了颜面？"
"嗯，能够想到颜面事，不笨。"
龙香嘿嘿笑道："龙香本来就不笨。"
"那你仔细说说。"
"物之所附、精气所化，谓之精怪。但是天妖实为天神精元所合，并非真正精怪，当属仙根。便是身有阴浊，也可尝试摒弃。天界若有心接纳，当会宽容，更该助他。之所以排斥，自然是想替人隐瞒过失，以保颜面啦？"
孤竹叹道："你还是单纯了些啊！"
"嗯？"龙香不解。
"血污所化，遭人嫌弃，是其一；至阴之气，仙界不容，是其二；隐瞒过失，确保颜面，是其三。这些你都没说错。只是，你别忘了，浞生一半源于太玄，另一半却来自于天王，这二者谁更尊贵？谁更值得维护？天王虽已不在，但他的地位却不曾动摇。"
"那是为何？"龙香糊涂了。
"你莫要问我，这是今天留给你的功课。本尊给你时间慢慢琢磨，何时想明白了何时来回。"孤竹不再纠缠话题，继续去吹风赏景。
有些话，他不好强行灌输给龙香，得让他自己慢慢体悟。
天界之所以不容浞生，怪只怪他太过褴褛，又太过耀眼。
血污所化、为母所弃，褴褛的是他的身世。偏偏这样的身世却不甘平凡，硬生生练就一个惊才绝艳的自己。还不屑委蛇于人，誓与天神竞高低，试与三界论公平。
这叫人如何容他？
但凡平庸一些，志短一些，那漫天**安能没有一个念及天王血脉，肯于给他一丝爱屋及乌的宽容和善待？换取个名声也是好的。怪只怪，可怜之人没了可怜模样，还变得可嫉可恨起来。
若是对他这样的人给予善待和尊重，可叫那些身世显赫、经历平顺、却技不如人的脸面往哪里搁？事关颜面，却不只是太玄圣母的颜面。
更况，论及天王血脉，那九霄之上早有一位坐守至尊之位...
赖有孤竹放养，龙香的见识要比天柜那两个多，但是心性毕竟单纯，机心也还没有练就，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想不通也就不想了，反正也不是立刻就要交卷。
转脸又朝孤竹八卦起来："帝君，我见你提及天妖都是唤他名字，你们是不是很熟？可曾交过手？"
"数面之缘，算不得太熟。当年祸及三界，本尊自然同他交过手，只是庆幸这镜泊湖上的绝命一战未及参与。"却也因迟到而生遗憾。
若能早一刻，不会看着瑶姬消散。若能抢人一步拿下浞生，哪怕是送去六道轮回成凡人，也比让他去那炼妖池受尽折辱后魂飞魄散强。他那样的人，即便注定遭忌于天地，也不该是这般结局。
龙香那边听了却讶然："天妖当年就是在这镜泊湖上被灭的？！"他可是被从这里捡回去的...
"嗯。"
见孤竹点头，龙香忍不住磕磕巴巴道："那我，我，我和他——"应该没关系吧？
"本尊捡回去的那块顽石上——，有他的血。"孤竹斜睨龙香，反问，"怎么了？"
龙香惊呆了。
他，他也是血污所化，还是天妖的血？！
孤竹见他面色瞬息难看至极，不忍再戏弄："本尊原打算借那顽石上的血收聚一些他和妙真的残魂碎魄，奈何不过几点被冲淡的斑痕，无法成事。倒是因着滴血初染时，叫那顽石吸收了仙根灵气，奠定了后来造化。"
龙香微微舒展了眉头，追问道："那我就不可能是天妖转世了吧？"
孤竹噗嗤笑开，伸手弹了他一指："想什么呢！不过几滴血斑，未有精元，本尊想借它的力都不成，你当然不可能是浞生转世。"
龙香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天妖转世，那就不会因天妖和天庭的恩怨给幽冥招祸了。
忽一转念又起纠结，虽无精元魂魄事瓜葛，但是毕竟有血牵扯...
"帝君，那我，那我算不算他儿子？"
孤竹闻言笑得更厉害了："你倒想得美！既无精元给你，又无血肉给你，你是他哪门子的儿子？至多因那灵气算是沾了他一点光罢了。你别忘了，顽石到了幽冥先也不过只成全了一方墨，而后赖有本尊造就才有的你！"
龙香转过弯来，朝孤竹咧嘴笑道："是了，最终是帝君成就了龙香！帝君的付出远比那血的价值要大许多，倘若计较父子之事，龙香的爹也该是帝君才对！"
孤竹闻言收笑，止住他将要扑抱的亲昵举动："本尊连冥后也不曾娶过，哪里就能冒出你这么大一个儿子来了？你还是乖乖做我爱徒就好！"
"徒儿，徒儿，也带着'儿';字的，龙香不计较，反正龙香知道帝君疼爱龙香就行了！"龙香眉眼弯弯，作势又要扑上来。
平日里见他撒娇多觉让人心生怜爱，此刻见了，孤竹却觉万分恶寒，当即驾云落跑。
"帝君，等等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