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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柏韧的谢幕礼

中京城里,柏韧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究竟睡了几天,他想尽快醒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是一味的疲累。

他推了推蜷缩在身边的女人,触手腻软嫩滑。

他是皇帝,有权享受天下最优质的女人,但任何东西过犹不及,过了头终归只剩无趣。

他现在浑身软塌塌的,一丁点力气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做错了什么?”

他的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空白,于是只能无助地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世事变化无常,昨天他还是万万民之上的主宰,一统天下的皇帝,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眨眼之间,他却就沦落到要给人当傀儡的地步。

他有一丝悔恨,他忽然发现自己绝对是天底下最蠢笨的那个人,被人当傻瓜一样无情地愚弄着。

邪灵在占据洛城后势力达到了巅峰。

高处不胜寒,人一旦走上了巅峰,若不能及时死去变成传奇,那注定是要走下坡路的。邪灵帝君不是人,却也难逃天理循环之道的约束。事实上,他并非传说中的无所不能,他被神化了,甚至他活的还不如一个人,他甚至连一具完整的肉身都没有。

所以柏韧生出一丝悔恨,他非亡国之君,满朝却尽是亡国之臣。

这个国若是亡在了他的手里,那才是天底下最冤枉的事。

是他们误导了他,是这帮佞臣愚弄了朕!

当初他正是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才错判了形势的。

他所做的一切其实根本就没有错!他放下万乘之尊,腆着脸、厚颜无耻地递出橄榄枝,向兵临城下的宿敌摇尾乞怜,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不,他是为了整个天下。

朕为尔等操碎了心,尔等却误会朕,埋怨朕,嫉恨朕,真是死有余辜。

不过愤懑之后,冷静下来,他还是又生出一丝悔恨。

当初,若是自己再硬朗一些,哪怕就那么一点点,顶住压力,再咬牙扛一扛,或者就能看清邪灵帝君的真面目,或者一切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被动。

中京城的暗城修筑了一百年,耗尽了这个国家的所有,结果没有派上半点用场就被自己轻易断送了。

愧对列祖列宗啊。

真是追悔莫及啊。

身边的女人蠕动了一下,她生的绝美,皮肤好的令人时刻有咬上一口的冲动,这具肉身一定是全天下男人最梦寐以求的,但他却轻松地就得到了,毫不费力。这一定会让很多人嫉妒的发狂,但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皇帝呢。

皇帝,万乘之君,万民之主。

现在却成了一个傀儡,一具活尸,活着就是为了等死。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轻轻地唤了两声,嘶哑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去,听在近旁内侍的耳朵里,就像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们听到了一个从墓穴里发出的、嘶哑难辨的声响。

内侍们皱了皱眉头,尊贵圣洁的皇宫里听到这种声音,太不吉利了,绝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绝不,所以他们虽近在咫尺,却充耳不闻。

皇帝伤心了

——他最亲近的奴仆们都已经不拿他当回事了。

一个傀儡,一个等死的活尸,又有谁还会在乎?

所以他强撑着睁开了眼,从床上爬了起来,并一跃跳到了地上。

几个内侍吓的筋酥腿软,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虽然跳的浑身难受,柏韧却很高兴:

他们还是怕自己的,这么看自己还是皇帝,手里还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自己不必这么自卑,要振作起来,要去扭转自己亲手制造的烂局。

洗漱之后,柏韧开始振作起来,他召见了所有的亲信,跟他们谈自己的构想,布置深思熟虑好的方略,所有人都被他的大胆和转变震惊了。

他们从柏韧的激进中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但他还是皇帝,谁也不敢违抗他的意志,至少当面不敢。

一切布置停妥,柏韧志得意满,下一刻他将静候胜利的喜报,他亲手拟定的策略将彻底扭转帝国的运势,他将因雄才大略而被载入史册,永垂不朽。

时间如流水一般,柏韧端坐高堂,故作轻松地观赏乐舞。

胜利的凯旋迟迟未至,失败却如洪水不可遏制地涌了过来,

刺杀邪灵监军的行动失败,刺客被俘,熬刑不过把背后主谋供了过来,而主谋为了防止被他灭口,已经跑去向圣灵帝君请安了。

奉命夺回宫城禁卫权的皇室亲贵柏光竟然接连战败,堂堂的大将军,统帅着上万禁宫精甲竟然连一座城门都攻不下来,这叫什么事?

对付傀儡最有效的自然是尸兵,他派去调遣尸兵进宫的使者却半道失踪了,有说被傀儡劫杀的,有说是逃跑的,还有说他已经投敌,把自己的调兵手诏交给了帝君。

总之,那个人就是没把尸兵调来。

一百年来,皇家费尽心机炼制尸兵,此刻却全然派不上用场。

简直是……

柏韧一口鲜血喷了出去,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完了,完了,全完了。

傀儡大军已经从洛城开动,正向中京城杀来,而忠于他的将领现在却拒不听他的命令,不仅不执行军令拒敌卫国,甚至连城市大门都不肯关闭,他们的理由是现在灵族和人族是一家人,不应该这么做。

狗屁的一家人!朕什么时候跟那帮邪灵媾和了,朕那么做完全是缓兵之计,对,就是缓兵之计。

朕是天子,怎么能与邪灵媾和呢,这完全是侮辱!

这份心思必须尽快让天下人明白,朕绝非亡国之君,朕的所作所为是在委曲求全,是缓兵之策,图的是将来,谋的是深远!

可将来又在哪?

柏韧忽然悲哀地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将来。

得知圣灵帝君麾下第一悍将逐日王正驱使十二都统、十五万傀儡大军向九重宫杀来,柏韧惊慌失措了,他仓皇奔去至真宫,面见他的母后,抱着母亲的腿嚎啕大哭,诉说心中的委屈,指出天下人都误解了他,他非亡国之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为了柏氏江山,为了人族的存续。

太上皇贵妃熊氏将儿子搂在怀里,安慰他。

母亲是坚强的,但母亲的身躯太过娇小柔弱,庇护不了他。

母子在一起痛哭了一场,最后的分离就到来了。

柏韧尚未从母亲的温柔中醒过来,帝君的使者已经到了门外,黑死族的武士冲进宫里,强行将他从母亲的身边夺走。

他那凄厉的呼喊声在九重宫的上空回旋震荡。

闻者惊心,知者落泪。

隔日早朝,入宫的大臣不及平日的十分之一,又迟迟不见皇帝踪影,众自惶恐之际,太上皇贵妃出,命内侍葛茂珍宣达柏韧的手诏。

龙御天下四年之久的皇帝柏韧,因积劳成疾,心力交瘁,而至恶疾缠身,颠狂混沌,无法再履行庇佑万民的责任,即日起宣布逊位。

一刻钟后,满朝大臣涌入至真宫,叩请太上皇复位。

衰朽的老人抑制不住满心的悲伤,挣扎着从病榻上爬起来,在众臣的簇拥下登堂视事。

柏焉亲政后下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废除柏韧的逊位诏书,皇帝受命于天,岂可轻弃天下,皇帝还是皇帝,真龙朝只能有一个皇帝,那就是他的爱子柏韧,这是立国之基。谁敢动摇这个根基,谁就是千古不赦的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皇帝受辱,国之大殇,为皇帝报仇刻不容缓,内诛奸佞,外御国侮,便是国策。

只要他不瞎,谁都知道柏韧的恶疾自何而来,十几个黑死族武士如入无人之境,闯宫掳走真龙朝的皇帝,这样的仇,似血海之深,如何能不报?

那些甘当邪灵傀儡、出卖君主的大臣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

“这场战不死不休。”

太上皇急怒攻心,摔倒在地,被侍从扶起来后,老泪纵横,挥舞着天子剑大喊报仇。

满朝文武同仇敌忾,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击邪灵压迫的战斗正式打响。

这场混战持续了一天,人族大败,中京城三分之二城区被邪灵驱使的肉身傀儡占领。柏焉当机立断,诏令退守九重宫暗城。

而趁胜攻来的傀儡大军却在第八区遭遇尸兵的强力阻击,竟不能再前进一步。

军事上陷入胶着之后,外交上的交锋又风风火火地展开了,圣灵帝君的使者赵爱才奉命进宫请罪,对逐日王擅做主张闯宫惊吓柏韧一事深表歉意,并严厉处置了相关人等:邪灵第一悍将逐日王被一撸到底,贬为一名守卒,持戈巡街去了。

赵爱才同时希望太上皇柏焉能够复位,更希望能与真龙朝千秋万世地和好下去。

赵爱才是灵族,而且是冥顽不化的冥灵,但他却取了一个人族的名字,并当面向太上皇行以人族的君臣之礼。

看起来灵族的悔过是真诚的。

但姜毕竟是老的辣,面对圣灵帝君的蛊惑,太上皇柏焉一面吊着谈判,一面却加强戒备,整顿内政,打打停停,始终不肯做半点让步。

京城的局势一时就有些混沌,灵族跟朝廷究竟是撕破了脸要开打,还是斗而不破,随时准备媾和,便是连近在咫尺的朝中大臣也说不清道不明。

于是数十名英勇的使者通过九重宫沟通城外的秘密通道出了京,将柏韧受辱后疯癫,疯癫后逊位,逊位未能成功太上皇亲政的消息传递至帝国的四面八方,让地方诸侯和臣民们千万不要被邪灵制造的假象所迷惑。

军民在外面斗争越坚决,太上皇和皇帝的处境就越安全,谈判桌上的筹码就越多,将来能争取到的利益就越大。

……

少浪剑和司空湖那天刚刚走进道州城,听到街头巷尾的议论,方才知道朝中的变故,一时俱目瞪口呆,恰巧朱开也回城述职,闻之消息,大喜道:“柏氏作茧自缚,自作自受,这很好嘛。”司空湖道:“这算什么,说到好,就应该杀进宫里,把父子俩一起宰了,免得祸害千年。”朱开摇摇头,啧啧嘴,笑道:“司空,你太激进了,他们现在还不能死,有柏氏这面旗帜在,就可以避免天下诸侯各自为战,甚至互相攻伐,大伙儿才能齐心协力,一起光复河山。”

少浪剑却没有他的这种乐观,柏韧良心未泯,半道反悔想毁约,却被圣灵帝君和某人联手摆了一道,太上皇被形势裹挟不得不做出对抗的姿态,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权宜之计,尚不得而知,而且他的身体已经衰朽到极致,随时可能没命。他若一死,不论谁当皇帝,都无力挽回目前的颓势。

现今最好的结果是,他能继续活下去,充当那一面鼓舞天下士气的旗帜。

但生死无常,谁能预测将来?

为今之计,或者赶紧立一位太子才是正经。

中京城那头黏黏糊糊,半推半就,对外面的诸侯,帝君可就没有那份闲心了。

扫灭四方诸侯,绝了父子皇帝的后路才是最要紧的。欲要扫除天下,首当其冲的自然就是京洛的北部门户道州。

圣灵帝君麾下邪灵二十四都督府共抽调六十三都统合计七十万傀儡兵,另抽调兽八旗三万精锐,血灵旗五百血灵,以帝君麾下四部天王之首乌须王为统帅,浩浩荡荡沙奔道州。

如此大的军事行动,却因为军事情报系统的瘫痪,直到出兵后的第五天,道州方面才得到消息,幸运的是在中京城坚持抗战的苏振派人送来了乌须王的军力部署图。

朱仙令与众将分析之后,决定联合海州乌行远和江南公野望一起对付邪灵。海州方面他可以派亲信去谈判,江南方面只能由少浪剑出面了,一则道路遥远,艰险重重,二则公野望自持出身高贵,素来瞧不起朱家这种野生土长的新贵。

贸然前往,他的使者未必能进公野家的大门。

少浪剑欣然从命,带上麦家兄弟一起下江南。

很久没有出门的麦家兄弟对永夜后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尤其他们发现一些废弃的城镇堡垒重新焕发生机后,更是惊喜万分。

司空湖却打击道:“这些人跟我们完全并不是一个种群,他们完全适应了永夜,你瞧他们的眼睛,灰突突的,不用光明也能视物,我怀疑若有了光他们反而会受不了。”

麦扬道:“怪不得他们都不点灯,不过这样也好,他要欺负我们,我们只需一盏灯就能击退他们。”

司空湖道:“你怕他们,他们更怕你呢。你没见他们把城寨修的那么高,我估计连猴子都爬不上去。”

麦峰插话问:“那他们这个样子还算是人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难住了所有人,他们到底算不算人呢?若说不算,他们长的跟人别无二致,若两者通婚,一定能生下健康活泼的下一代。但若说他们是人吧,又与熟悉的人有着太多的不同。

永夜之前,人就是人,鲛人、森林树人(绿树人)、地穴人、岩穴人,都不算是人,甚至马背矮人和蛮人也不能算是人,人和非人的区别除了外形上,更主要的是生活习性和文化上的不同。这一点泾渭分明,很好分辨,但永夜之后,一切都变得混沌起来,各种人混杂在一起,人变的不像人,不像人的人却反而越来越像人,究竟哪些可以称之为人,哪些不是人,忽然变得让人困惑起来。

他们四个人都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这么头疼的问题还是不想了吧。

说点有趣的事。

“听人说每个人的灵魂深处都潜伏着一个阴灵,既不被外人察觉,也不被自己所察觉,但他却能左右着你一心向着灵族,若是不幸遇到邪灵帝君的紫袍使者,那更不得了,你魂灵深处的阴灵会被他们唤醒,那你就彻底成了灵族的傀儡。”

“你这话说的不准确,灵是灵,邪灵是邪灵,阴灵是阴灵,冥灵是冥灵,虽然大同小异,细微处还是有区别的。”

“那你说说他们有什么区别。”

“你可听好了,灵是灵族,相对人族和兽族而言,灵族本无形,冲神为兽则为灵兽,冲神为人则为邪灵,邪灵是识时务之灵,有人的肉身。而冥灵是冥顽不化之灵,无形,没有肉身。阴灵呢,则是灵死后变成的,人死为鬼,灵死为阴灵。”

“哈哈,瞧瞧,这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人死为愿,愿的俗称叫鬼,灵死为傀,黑死族就是傀。阴灵也是灵,是灵主动去除灵力后的一个变种。”

麦峰对司空湖的这个解释还有些疑问,便问少浪剑:“灵为何要变成阴灵,去除了灵力之后,它有何本事左右人?”

少浪剑想了想答道:“灵本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后因不敬神而被人族取代,但他们并不甘心失败,于是许多灵族就潜伏在人间,伺机东山再起。此后宗门并起,英雄辈出,潜伏下来的这些灵被斥为妖异,遭受了残酷的打击而无法在人间立足。万不得已下,一些灵自毁灵力化为阴灵,潜伏在人的魂核深处,他们虽无力侵蚀人的魂灵,却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影响人的行为,暗中维护灵族的利益。”

麦扬闻言叫道:“是啊,是啊,我常常做一些事,做完之后却不知道为何这样去做,简直是莫名其妙,难道这是阴灵在作祟?”

司空湖笑道:“哪有那么多的阴灵,那是你在犯傻。”

众人笑了一回,继续向前赶路。

究竟是不是每个人的魂核深处都潜伏着一只阴灵,便是少浪剑也说不清楚,赵阳宗的所有典籍中都没有涉及到这一块。一种传说称人根本就是灵和兽结合后孕育的,所以人既有类似兽的结实肉身,又有灵的聪颖天知,若这个假设成立,那就是每个人的灵魂里都有阴灵在潜伏,果然这样,圣灵帝君岂非要无敌于天下?

又或者,这个传说跟永夜传说一样,也是灵族为了复兴而制造出来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