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陛下是要老臣自行退出朝堂吗？”
揣测出皇帝话中之意，秦怡抬头问道。
“秦大人劳苦功高，自然不能像白中书令和邓右仆射一样交到朝堂上处置。朕以为，功成身退，衣锦还乡，就是对您辛苦多年最好的酬劳。至于您朝堂上的门生们，朕自会叮嘱他们不要再给您多添烦恼。”
皇帝的话已经十分明白，秦怡无可奈何的叹出一口老气。
“老臣自问为国为民，无愧于心。提拔门生非为一己之私，都是为社稷奠基。”
“心者私物也，秦大人心中有什么，就无愧于什么，没有的，自然谈不上有愧。”
皇帝弯起眼睛，扬起嘴角，在灯火下，这个表情显得华美高贵，却没有任何喜悦。
“先帝之时您已经位极人臣，辅佐朕已经十二年。朕都不想做皇帝做到老态龙钟形神俱枯，您已经这把年纪又何必要操劳到死。”
“陛下还是公主之时，老臣曾一度为陛下可惜。明明有治国之才，却心不在朝堂。后来，先帝与先太子故去，陛下力挽狂澜镇压朝堂，令人刮目相看。不过这些年来，陛下行事仍不乏任性，奇葩诏令时而有之，老臣还以为陛下仍与公主时一样，无心巩固天子权威……”
说到这里，秦怡不禁苦笑摇头。
“现在看来，还是老臣小看了陛下。陛下多年假以任性之姿强改朝堂，现在我等忍耐不住稍一动身，陛下就一口气连根拔除……以后满朝之上，再无人敢违逆陛下之意。陛下您也从当年的白虹公主，真正成为了弘灵之主。”
“秦大人，您看的没有错。”皇帝亮起双眼纠正秦怡，“朕的志向从来不在朝堂之上。只要众臣有良策，使得国泰民安，朕手中之权威多些少些又有何区别？这次，也并非是朕要与三位为难，而是你们碰了不该碰的人。”
“是……太子殿下？”
秦怡有些困惑，至今为止，她没有在弘辉身上嗅到任何权势的欲望，难道，这位皇太子也是深藏不露之人？
然而，皇帝迅速否定了她心中的揣测。
“从小看到大，秦大人应该知道，辉儿本性忠直宽仁，厌恶权谋，非到生死关头不会对人下刀。你们只不过动了点心思，他知道了之后，最先想到的是正己身除谣言，而不是排除异己。”
“那……！”
突然，秦怡的脑中像是被马蜂蜇到，一股猛烈的刺痛提醒了她，到底看错了什么地方。
“难道……”
“你也进来吧。”
秦怡下句话还没有说出口，皇帝已从门口叫进了另一个人。
***
多日以来，秦怡等人急迫想要见到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莫尚书之子莫群青，款步进入了御书房。
莫群青走到御书案前，恭敬的给皇帝见礼。
“你……”
见到这个“出卖”了自己的后生，秦怡的惊讶、愤怒和困惑只杂揉成了一个字。
似乎从老妇人的脸上读出了复杂的情绪，莫群青对秦怡解释道。
“秦大人交代的事我已经完成了。试探二殿下心思，跟将不公之事呈报陛下并无矛盾之处。”
秦怡眼中颜色深了几分，她压低的声音更显苍老。
“哼，莫尚书为人恭谨诚恳，没想到儿子却是两面三刀。看你通报国之重臣的投机胆色，想来也是个‘有志’之人，将来在朝堂上会有一番作为吧。”
莫群青听得出秦怡是在敲打他，顺便在皇帝面前揭穿自己的“心机”。然而他面不改色，语气不卑不亢。
“的确，如果是父亲，即便不同意易储，也不会多做文章。您的确是朝堂之中的强者，如果是一般人，也许就无力回旋，不得不步上您所筹划的道路了。只是不巧，我所忠者，不是能被您所筹划的。”
“你所忠者……莫非是二殿下？”
秦怡此时已经清醒意识到，自己最大的失误不在选错了谋划易储的同伴，而在选错了易储的目标。
话已至此，皇帝将话挑明。
“五个皇子之中，岚儿性格最温顺、与世无争，却也最脆弱、易走偏路，连朕对他也要小心安抚，你们却企图把他拉入他最厌恶的宫廷斗争，要他兄弟相争。凭此一项，就算他不亲自动手，朕也不会饶了你们。”
皇帝的目光和语气同时染上了锐气，老妇人心中微震，不过她仍不肯放弃自己的坚持，抬起头，以岁月之优势回敬皇帝道。
“陛下身为人母，为子女考虑的确是人之常理。但别忘了，陛下也是天下之母。当今太子殿下性格无常，保他无异于以天下民生做赌注。为二殿下一口气除去三位有能之臣，陛下可曾考虑过朝堂动荡，人心不稳？”
面对老臣义正言辞，皇帝一声冷笑。
“且不说那您几位所见所想是否真是无偏无误，就算有十分道理，朕就要舍弃亲子，才是个不拘小节心怀天下的明君？否则就是顾念私情，因小情失大义？”
“为人君者，荣耀至尊，但也必要舍弃常人之情，以天下为重。陛下自幼生长皇家又已登基多年，何以还以公主之时的任性来儿戏为君？”
“为人君者，先为人。为天下母者，先慈亲子。如果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轻易的怀疑舍弃，谁又会相信朕是个能够泽被天下的一国之母。”
秦怡大义凛然，皇帝不让分毫。
华美的女皇正是年富力强，目光炯炯，意志不容撼动。
老妇人终究已经失去角逐之力，意识到自己真的再无能力影响皇帝，长叹一声。
“先帝也是如此……皇室一族太重个人私情，实非天下之福，早晚会殃及社稷。”
“秦大人母慈子孝，不曾经历过一夜之间丧失数位血亲之痛，自然不能理解朕心中之轻重权衡。您可以以天下之名，用尽任何能用之物去斗出您理想中的天下。可朕，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孩子成为你们乱斗的牺牲品。”
***
莫群青静静的看完了皇帝跟秦怡的口舌之争。
目送着秦怡黯然离去之后，他把目光送向皇帝。
“你好像有什么要说的？”
放下了对秦怡时锋芒毕露的架势，皇帝对莫群青的态度温和了许多。
“学生在想，紫华星神为何要将神力赐予皇家。”
“哦？”
这一话题有些突兀，皇帝也不禁有兴趣听下去。
“根据史料，皇家一族确实偏重人情。秦大人所忧并非没有道理。权力至高者一旦有所顾忌就会成为致命弱点，容易为人所利用。宫廷斗争残酷，为情所绊者大多肯为情放权，总是难以斗过冷血无情之人。千年以来，弘家皇位稳固，一不是因皇家冷血护权，二不是因朝臣们清心寡欲，数次危机几乎都是因皇家神力而得救。”
皇帝并不奇怪莫群青知道皇家真实历史，毕竟这个少年与弘岚从小交好，幼时经常在皇宫进出。成人之后他能不受重臣蛊惑，仍对弘岚忠心不改，足见他并非单纯追求仕途通达。在秦怡还有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说明他心有底气。有主意有想法的人，总是会有更多的收获。
“传说，初代先帝因杀害紫华星神而受到诅咒，才让皇家世代发生悲剧……如此残酷的诅咒，紫华星神的怒气可见一斑。学生仅仅是有些许猜测——这位神是否也是位性情中人呢？她更希望由情深意重之人治理人世，所以才把神力赐予了偏重情义胜过权力和利益的弘家，以保护真心不被邪恶所伤害。”
“你想的倒是深刻。”
皇帝表情又放松了几分，笑出了声。
“究竟如何，我们可以浮想联翩。但真相，也只有那位神，还有初代先帝知道了。”
结束了对玄秘历史的猜测，皇帝把话题带回现实。
“这次，你帮了岚儿，也算是帮朕除掉了几个不安要素，想要什么赏赐？”
莫群青低下头，双手拱起恳求道。
“二殿下被幽禁多年，学生虽然挂念却不敢靠近，唯恐给二殿下带来困扰。现在，既然二殿下已经出了幽宁宫，学生……只求能重回二殿下身边。”
这要求不出皇帝的预料，她满意的颔首。
“岚儿现在有任务，暂时不会离开合辰宫。但是他的青岚王府已经准备好，他没有什么固定随从，一切就都交给你打理吧。”
得到了最想要的结果，莫群青深行一礼。
“谢陛下。”
***
莫群青也退去之后，御书房之中只剩皇帝一人，她拿起了另一份奏折。
百花盛流节之后，弘流的流萤草在宫外传播了一段时间。
捡到流萤草的普通民众并不知道这皇子扔下的新鲜植物会把他们的情况传递给三皇子。当然，弘流也没有那么无聊去窥探百姓家各种鸡毛蒜皮之事。他真正想知道的，是国中情势和朝臣们的动向。被百姓们捡到的只是边角娱乐，被朝臣们捡到的才是正文。
而最近朝廷中也有传闻，说合辰宫大火其实是三皇子扑灭的，源头似乎是合辰宫中的一些宫人。
两件事情一联系，皇帝柳眉微立。
“流儿世俗之心重，本想再多关他些时日，但现在看来，要让他放放气才可以。”
六月已尽，窗外吹进来的夜风也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清爽。接下来的七月，会是酷暑的开始。
皇帝看了看窗缝中透出的夜色，将并蒂莲花的灯罩转向自己，心中下了决定。
“还是去一趟吧。幽家的那个姑娘虽然还不到时候，先见个面，给她心里打个底，没有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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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三千零一的反击》 第二卷 神兽初现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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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第、第二卷也完结了！不知道各位看的开不开心，因为没什么人送花或者拍砖，所以对接下来怎么发展作者我很迷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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