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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怅然

因为案情的变化,祝锦川将之前归纳出来的法律适用问题统统否定掉,最后总结出“老年痴呆证人证言是否完全没有采信度”这样的法律适用问题。

不得不说,根据这个案件的具体情况,这个问题还是很到位的,只是,祝锦川自己却不乐观。

这个问题已经有现行的法律和司法解释做了规定,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样一个几乎没有争议的问题,能将案件推向审委会决议的几率,不会超过三成。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沈牟有些好奇:“祝锦川,是你的师父?”

凌俐不知道他为何这样一问,只轻轻点头,回答:“是。”

沈牟的双眼又恢复平静无波:“虽然我对他耍的这些花样不以为然,不过,一个案子上百万代理费的金装律师,为了一起法律援助案子,能努力到这个份上,着实让人敬佩。只不过,运气差了点。”

凌俐默默点头,心情却没有一点好转。

虽然沈牟言语里表达了对祝锦川的欣赏,可是,无论他对律师的印象有多好,也不可能违背刑事诉讼法的明文规定,作出认定那份证言合法性的判决。

经历了一场预料中的失败,凌俐悻悻然回家。

在地铁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觉,出了地铁口,被狂涌上来的冷风吹得牙齿打颤,等回到家,她竟出乎意料地,在楼下餐馆的小桌旁,看到了好久未见的南之易。

饶是因为工作不顺利心里空落落的,她也有些好奇,南之易这懒得出奇的货,在有吕大小姐居心不良但是亲切热情的上门服务下,怎么会不辞辛劳跑到一公里外吃饭?

凌俐拉过来一张凳子,坐到正在喝汤的南之易身侧,喊了句:“南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南之易听到声音抬头,一不小心差点呛了一口。

他好容易拍着心口顺过气来,瞟了她一眼,眼里全是责怪:“你是暹罗猫吗?”

凌俐一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出戏,只面无表情地“啊”了一声表示配合,让他赶快吐槽完毕说正事。

果然,南之易一本正经数落着她:“你这脸黑得像烧了一个月锅炉没洗脸,大晚上的乍一看我还以为是牙齿成了精,害得我差点被汤呛死。”

接着,南之易不再攻击她的外表,只恨恨一句:“再不出来,就会被饿死在家里了。”

又语气咄咄质问她:“你找的外卖小妹怎么回事?话多也就不说了,能不能找个情绪稳定点的?昨天忽然哭着就跑了,今天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人。”

凌俐动了动唇,有些无言以对。

听南之易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吕潇潇被他气哭了?到底是怎样的打击才能让求偶期斗志满满的吕大小姐被打击到哭着逃跑?

她一头雾水,想要再问清楚点,南之易忽然转脸看她:“看你这脸跟抹了锅底灰似的,怎么着,工作又不顺利?”

听他问起工作的问题,凌俐有些心虚起来。

她之前因为秦兴海案子的头绪繁多,加班加成狗,实在忙不过来,跟南之易说最近半个月先不给他打扫卫生,等她案件完结再负荆请罪。

南之易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她掐指算了算,拿着南之易的九千元快两个月了,却只给他收拾过三次屋子。而这期间,南之易却从来没有催过她,更没有为难过她。

她拂了拂耳边的碎发,有些不好意思:“南老师,这周周五案子就完了,到时候,我一定给您把房间收拾好。”

南之易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你别老岔开话题,你以为我想问你工作吗?本来想视而不见的,可是你这副苦瓜脸看着扎眼得很。”

凌俐手指拂过鼻尖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她真的这么藏不住心事吗?连南之易都能看出她的心事重重?

南之易忽然笑起来:“你一心虚就摸鼻尖,都摸两次了。”

被人毫不留情戳穿,凌俐下意识又举起了手,都快碰到鼻子了,又硬生生地放下,末了只好认怂:“南老师,别打趣我了行吗?”

终于把某人逗到无话可说,南之易因为外卖小妹放他鸽子的郁闷稍去。

心情以好,他倒是有闲心安慰起凌俐来:“不过就是输掉官司而已,哪那么严重?你之前不是输过二十四场了吗?多一场算什么。输了继续上诉呗,打到赢为止。”

凌俐叹了口气,忍不住跟法盲南大神普及起来关于审级的问题:“咱们国家是两审终审,第一审能上诉,二审后判决立即生效。如果还不服裁判,就得申请再审。我这个案子已经走到了再审程序,要是再输了,就不会再有机会。”

顿了顿,凌俐又补充:“对于我来说,只是案子输了而已。可是对于委托人来说,却是不能恢复自由、多坐十几年牢的问题,你说严重吗?”

南之易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么严重?不能多赔点钱了事吗?我以前听老田的案子,吵来吵去讨价还价的,好多时候都没上法庭,私下就解决。”

凌俐有些愣神,虽然术业有专攻,南之易对法律认知有限可以理解,可是基本的民刑不分,还是让她有点不能接受。

好一会儿,她有些无奈地说:“南老师,田老师能私下解决的怕是民商事案子。我这个是刑事案件,起诉那方是检察院,还是故意杀人案,没有可能和解。就算在美国,也只能通过辩诉交易获得轻判。”

她无可奈何的普法却让南之易有了兴趣,抬了抬凳子向凌俐这边靠近,说:“正好,以前老田田经常耻笑我又不跟我说原因,你比他心肠好,快给我讲讲区别。”

凌俐忍不住望天,抱怨着这随手就百度来的东西也值得他不耻下问。不过,仍旧认认真真跟他讲起了关于刑事、民事、行政这三个领域案件的区别。

以最简短明了的语言普完法,凌俐也不管南之易懂不懂,开始自说自话起来:“我这案子里,有一个老年痴呆患者的证言对查清案件事实很重要,可是她因为得了这个病,虽然有些时候是清醒的,可是她所有证言都被排除了不能采信,我跟合议庭申请在专业医护人员鉴定下作证这样的变通方式,也没有被允许。”

她这一番似是宣泄情绪的话,把南之易听得一头雾水,眼里全是问号。

她叹了一口气,望着远处树林里氤氲的雾气,说: “法律讲究的是类型化,通过程序法固化某些具有普遍适用性的问题,固然是很好的方法,可是,每个案件的情况都不同。实体正义让位于程序正义的事,我还是不能苟同。”

南之易则皱着眉头,一句话气得凌俐快仰倒:“什么乱七八糟的正义,我只知道智商和颜值是正义。看你的模样,跟正义是一点都不沾边了。”

凌俐白他一眼,托起腮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跟南之易无差别的嘲讽比起来,眼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身陷囹圄更让她难受,那滋味,像是心头堵着一团火,烫得她焦灼难受,又无处宣泄。

更何况,在这个案子上,祝锦川还倾注了如此多的心血,却因为阴差阳错走向这样一个死局。

南之易侧头看了她几眼,忽然发问:“你明天,有没有空?”

凌俐长叹一口气,有些垂头丧气:“有啊,我现在可闲了,无事可做,没有办法可想,就等着开庭被法官一槌子驳回申诉。”

却见他点点头,说:“那好,明天我你去见一个人,说不定对你的案件有帮助。”

凌俐有些头大,摇着头说:“田老师熟悉的事民商法领域,这是刑事案件,差别很大,他怕是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南之易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有些不满:“那个没骨气又见色忘友的耙耳朵,我已经和他断交了。不是他,再说他不过一介书生,算个屁,我带你去见尊大佛。”

看凌俐眼里一片茫然,南之易却对她眨眨眼:“反正,你只要跟着我去就好了。记得把你的说辞想好,就刚才那这个正义那个正义的,想想应该怎么说服一个人。”

凌俐还有些狐疑,南之易也不再理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模样,匆匆吃过饭就离开。

不过走之前,倒是提醒了凌俐一番,这个案子拖得太久,凌俐赶快办完了好给他收拾房间,他家如今乱得他自己都看不过去了。

凌俐点点头,有些好笑起来。难怪南大神如此热心起来,背后果然是有目的的。

尽管凌俐一头雾水,不过反正无事可做,不如死马当活马医一回,一大早,她便跟着南之易,从城西到城东,把雒都穿了个对角线。

等上到省高院办公大楼的十二层,一个年轻人见到南之易就迎上前来,带着他们刷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

那宽敞庄重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凌俐有些恍神。

而刚才替他们开门的年轻人微微弯腰,在南之易耳侧轻声说着:“南教授,您再等等,大概十几分钟后院长就回来。”

南之易点点头,又拉着一脸呆样的凌俐,大模大样地在屋内的沙发上坐下。

南之易说带她见一个人,也没告诉她是来见谁,可法警一看到是他二话不说打开门禁,再加上刚才那穿着一身正装领口佩戴着法徽的年轻人殷勤小意的模样,南大神这路子,似乎有点野。

她也来过阜南高院好多次了,而且,祝锦川也曾经跟她闲聊过,高院的院领导,每人占据着一层楼的东南角办公室,越往上层的,党组排名越高。

省高院办公楼只有十二层,所以,这第十二层的人……

凌俐忽然反应过来,抑制不住惊讶一个机灵站起身,瞪大眼睛望向南之易,嘴里结结巴巴:“你你你你认识省高院院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