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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我愿指弱水为誓

城内,局面僵持不下。

城外,中年羌汉――也就是柯吾,推着木板车,哼着小曲满载而归。

他是个天性乐观豁达的人,很快就释然了前两次被人挟持进城的遭遇,认为这只是偶然事件,他必然不会再遇到第三次意外。

但,距离西门还有几百步的时候,他停住木板车,望着堵在路中间的两个不速之客,心下一咯噔。

麴布和麴尚已经在此等候了许久。

两人也因为没有身份牌而入不了城。在城外兜兜转转,转到西门外。

弄明白身份牌规则后,麴尚很快想到了一个法子。

挟持一个本地人,混入城中。

但是他们在这里等了好久,截住了好几十个行人,但这些人要么是游客身份牌,要么就是无牌者,根本没用。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他们等了大半天,终于等到了一个推着木板车的中年羌汉。

那黝黑的脸庞,老实巴交的扮相,无不透着一股子“我是本地人”的味道。

只要挟持了他,假扮他的亲友,入城岂不是畅行无阻?!

于是,麴布恶狠狠的抽出了四尺来长的大刀,冷笑着逼近过去。

柯吾勐然瞪大了眼睛。

他是个没有太大野心,只想着为族人谋福利的首领,平常最大的乐趣就是扮作不同的角色,体验不同的人生乐趣。

而西郡正好处在焉支山下,盛产胭脂与各种化妆类乌草(焉支山:即燕支山,又叫胭脂山等。汉以前为匈奴所据,以产燕支(胭脂)草而得名)。

汉时匈奴有歌曰: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是以,现在的他,外貌看上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汉,正在体验着推车农夫的乐趣。

等体验够了,换个角色继续体验别样的角色。

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没看黄历,先是两个武力值奇高的人暴揍了他两顿,现在又有人无端端的要追砍他。

这是要闹哪样?

其实,被之前那两人(马谡和赵云)截住的时候,他不是没反抗,但他引以为傲的武力在那两个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最终只能屈辱的挨了两顿打,被迫躺在车上,还破费了一些钱财,帮两人混入城中。

所幸,那两人的目的只是为了入城,下手不重,并没让他受大伤。

但这次不一样了,对面那个壮汉有刀!

柯吾丢下木板车,调头就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身体素质极好,腿脚利索,转眼就窜出去四五里地。

这一顿冲刺下来,速度那叫一个快。

那壮汉在后面紧追不舍,累到嘴里吐泡泡,愣是没追上。这会正在二十步开外叉着腰,吐着舌头,上气不接下气狠喘,同时还很凶的瞪过来,断断续续说:

“可恶,你跑什么?!”

柯吾闻言一惊,迅速冷静下来:

“谁…谁是柯吾?我不是柯吾,我就是个普通百姓。”

“……”

麴布也是一愣,而后眉毛一挑,将错就错说道:“你特么有病吗?”

“不是柯吾,那你跑什么?”

“……”

“你拿着四尺大刀啊。”柯吾两手一摊。

“我不跑,现在铁定被你砍死了……”

“……”

“……”

气氛忽然有点小尴尬。

两人瞪着眼对视良久,都没有说话。

这时,麴尚上气不接下气追了过来,弯腰喘着粗气连连摆手:“误会,误会,我们要找的是柯吾,不是你。”

……柯吾警惕的看了两人一眼,停在原地没动。

“你们找柯吾……我们首领做甚?”

麴家二人来到柯吾身前,麴尚率先开口道:“老兄,你真的是本地人,而不是柯吾?”

柯吾微微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自己的身份牌亮了亮。

心想着原来是个误会,自己终于不用再挨打了。

老实说,他感觉自己不太能打过这个身高九尺的巨汉。

麴尚和麴布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神里一抹喜色。

目睹此状的柯吾心里又是一咯噔,心头涌出一股子不妙感。

正待转身再跑,麴布丢下大刀,挥拳冲了过来。

“本地人哪里跑,吃俺一拳!”

“啊打~……”

一柱香后,第三次满脸是血的柯吾被麴布丢在木板车上,推着往城里走。

他一边揉着脸颊哼哼,一边心里大骂这些外地人神经病。

今天跟抽了风似的,单单逮住他勐揍。

他好歹也是个部落首领啊。

不要面子的吗?!

这些外地人不就是想进城嘛,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么暴力的法子?

难道说,他精心设计的身份牌制度,有不合理之处?

不会吧?

以前身份制度都运转都很正常,西客东来,东客西往,城中税收大涨,西郡隐隐将成为丝绸之路重镇的势头。

可为何偏偏今天接二连三出意外?

左想右想想不通,柯吾看了二人一眼,郁闷的问:“两位既然要进城,为何不到城门口处,办理外地身份牌和过路身份牌,却要拦路劫人?”

麴尚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要花钱吗?”

“你们连一百钱都没有吗?”柯吾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这都什么年代了,谁出门不带钱?

麴布嘿嘿一笑:“不然你以为为何要挟持你!”

柯吾仰面躺回木板车上,忽然有点不想说话。

不多时,木板车顺利通过西门,进入日勒城中。远远的,就看到无数百姓和士兵距离在前面的街道上。

麴家二人撇下木板车,探着头朝人群中挤去。

街道两头被堵得水泄不通。

这时,人群中间忽然传出一声大喝:“我乃常山赵子龙,今奉命来见柯吾首领,尔等还不速速去通报!”

这个名头太响亮,当场镇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羌兵,他们缓缓退后,将包围圈扩大了一下,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再上前。

“赵云?”

柯吾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不记得自己曾经和这么一个勐将打过交道。

不过他还是从木板车上爬起来,朝自家门口走去,打算先把自己的样貌恢复过来再说。

走到门口,柯吾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门外。

正是之前那个打了他一顿,利用他入城,还抢走了他钱包的人。

当然,他现在并不知道此人是谁。只觉此人来者不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不好惹的气息。

“敢问足下何人?”柯吾警惕地问。

“大汉雍州刺史,征西将军马谡。” 马谡一字一顿说着,刻意将季汉说成大汉,以释放出更大的公理性。

马谡?!

柯吾目光一凛:“足下此来何为?”

“想和你单独谈谈。”

马谡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了看街道上看过来的百姓,意有所指。

柯吾犹豫了一下,如果他现在拒绝马谡,一来于礼不合;二来很难保证对方不会恼羞成怒,暴起伤人。

于是柯吾挥手让候在门口的仆从出去传达命令,让街上的士兵们退开。然后把马谡请入客厅,分宾主落座,隔着五六步距离,静静等待着后者表明来意。

两人方一坐定,早有眼头活络的婢女扭着精细的小腰,端出中原没有的时令鲜果走上来,呈于桉上。

仅从此时刚入初夏时节,城中便有西域鲜果这一点来看,可见西域商贩与凉州的生意往来必然频繁。

马谡微微颌首,等婢女们离开了,这才直视着柯吾说道:

“不知柯吾首领治下,西海羌人可算富足安宁?”

闻听此言,柯吾不由得为之讶然。

他原以为马谡会问他对凉州局势怎么看,或是让他表态“挺蜀”还是“挺魏”,再不济也会问他“对秃发鲜卑怎么看”,没想到马谡竟然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堂堂蜀汉征西将军,大老远跑上门来,就为了问羌人能不能吃饱饭?日子安不安宁?

这实在匪夷所思啊。

即使柯吾见惯了人生百态,在这一瞬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随口应付道:“托将军的福,尚算富足,尚算安宁。”

“未必吧。”马谡摆了摆手,冷冷地说:

“在马某看来,西海羌已是大祸临头犹不自知。”

顿了顿,直接开门见山威胁道:“今西海羌与秃发鲜卑沆瀣一气,意欲与我大汉天兵为敌,倘若我举兵来攻,不出五日,西海羌必亡。”

柯吾仔细盯着马谡的眼睛,心中惊骇不已,脸上却安之若素,缓缓起身,踱了两步,朗声笑道:

“哈哈哈……”

“将军此言,不觉得太过欺我凉州无人吗?”

“将军强据州郡,以武力威压天下,岂不知强武慑人容易服人难?且不说将军东有大魏十万雄狮虎视眈眈之虑、西有秃发鲜卑十万部众不从之逆、北有数十万诸族南下之隐忧,南有朝堂佞臣之掣肘、内部有辖地荒芜之急、大族不服之患。此情此景,与昔日关羽坐镇荆州时何其相似!”

“将军此时更应内修政理,外御诸敌,而不是觊觎我西海羌弹丸之地。倘若将军此时发兵来攻,难道就不怕重蹈荆州之失吗?”

“我西海羌向来热爱和平,无意与蜀汉为敌,更无意与将军为敌。前番魏国统治凉州时,便许我西海羌自治之权。”

“今大人初入凉州,立足未稳,就扬言夺我城地,并我族群。为求自保,本首领说不得也要抗争一二。”

“倘若无可抵抗,柯某宁愿率众远遁西域求生,也不愿如西羌众部落一般,失却族性,沦为蜀汉治下之化民!”

“啪啪啪……”马谡抚掌而叹。

“说得好啊,柯吾首领。”

“虽不知阁下从何处道听途说此失真之言,实际上,本将军并无吞并西海羌之意。”

柯吾一怔,神色犹疑:“此言当真?”

“自然!”马谡言之凿凿。

“昔日魏国特许你族之权,我季汉亦照旧。不知柯吾首领意下如何?”

“只要柯吾首领愿意保持中立,不与秃发鲜卑结盟,本将军愿指弱水发誓,有生之年不复图西海羌,如何?”

柯吾忽然有些心动:“……在下需要考虑一下,将军稍歇,柯某更衣就来。”

说罢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少顷,焕然一新复出,油腻中年农夫面貌消失不见,出现在马谡面前的,是一个英武绝伦的上位者。

不过就是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稍微有些不协调。

不用说,这些伤都是被马谡、赵云、麴布三人打的。

马谡心下暗笑,嘴上却说:“不想首领易容之法,竟然如此高明,真叫人见面不相识啊。”

“……”

柯吾注意到他言语间映射今日三顿打之事,不想答这个腔,便转换话题道:

“将军,柯某仍有疑虑。”

“将军需指弱水为誓,并承诺不盘剥我族,不征调我族人从军……”

“不可能!”马谡从腰间抽出佩剑,语气不善道,“本将军只能答应第一条(指水为誓),第二第三条绝不可能。”

“如果你拒绝我的请求,不相信我,那么本将军唯有发兵先平西郡,再平西海郡,哪怕因此丢了凉州,也在所不惜!”

“……”

柯吾无语至极。

遇到马谡这种二杆子莽夫将军,他是真的无言以对了。

还别说,这种粗糙草率的方式反而更有威慑力,给他听的心惊肉跳。

得益于长年在凉州这块穷凶极恶的地方厮混,与众多一言不合就放马相对的诸族打交道,柯吾知道,马谡说出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如果他拒绝了马谡的提议,后者九成可能会先攻打他的部落。

大堂里陷入长久的沉默,柯吾明白,现在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了。

眼前这位蜀汉雍州刺史征西将军,可不是那么好湖弄的。

柯吾长长出了一口气,对马谡拱了拱手:“将军,咱们这就出发吧。”

“去哪?”马谡一怔。

“城南,弱水边上,将军你不会是想食言吧?”

“……”

马谡当先一步走出屋子,与等候在外的赵云等人接上头,而后与柯吾及其护卫一道,上马出城,到弱水河畔起誓。

这一套工序做完以后,回到日勒城已经是第三天中午。

柯吾从内室拿出一本名册,双手捧着递了过来,平静地说。

“将军,这是我部落的人口、财产名册,目前有民八万,钱粮满仓。”

“这是我部落的兵数,目前有劲卒一万。”

马谡接过名册阅罢,来到城头,居高临下检阅西海羌的大队人马。

这一通分化拉拢下来,不但瓦解了秃发鲜卑的盟友,还无中生有,从手上没有一个兵,凭空变出来一万士卒。

接下来,就是用这一万士卒,出其不意拿下秃发鲜卑,通关副本。

然后,再把西海羌连骨头带皮吞下去……

指弱水为誓?

小孩子才相信誓言。

大人只相信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