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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鬓边花.悔

我慢慢走到窗前,目光落在中宫无处不飞花的一院春和景明,语调薄凉地对背后的人说:“容玉,我的蛊毒解了!那景湛呢?他体内的那只雄蛊何时会解?如何能解……”

容玉淡淡回说:“待雌蛊死去,雄蛊自当命不久矣!”

我冷静又问:“景湛,如今,到底知不知道他中毒了?”

半晌,身后久无声息……半勾了唇角,我轻声吩咐:“来人,本宫乏了,带容公子下去休息吧!”

清姑姑听见吩咐,端着袖子垂首进来,对容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容玉只盯着我,声音低沉:“溪儿,你在怪我吗?……毕竟,她是我姐姐,我……”

“容玉,你不必和我解释什么,你不欠我的,连日来赶了这么多时日的路程,想必你也乏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我转身便走,容玉在身后闷声道:“饶是如此,你还是怪我了是不是?我将自己放逐天涯,漂泊数年,不过是想成全你幸福美满安此一生,既然你与三哥已经错过,为何就不能成全一回姐姐,此番我若告知三哥原委,就等同要了她的命!溪儿,人都是自私的,我只想留下来照顾你,这样也有错吗?”

我的脚步略有踟蹰,倾侧回眸,语笑嫣然:“前尘已逝,物转星移,倾城溪儿俱亡矣!此后世间,唯凤兮玦而已!”

淡淡扫了一眼兀自愕然的容玉,我拂袖潸然而去。

初春温暖的阳,此刻竟觉无比刺目,一院落花徐徐飘飞,我伸手托住了几许樱花瓣,想着它们定是带着遗憾的吧,这样娇羞的容色,怎能甘心别下枝头……

能怨谁呢?愿风不够温柔?可风又不只属于你一个,凭什么要永远站在你这边温柔以待,吹开了蓓蕾陪伴了花期,最后还能将你葬送……愿枝木不够长情?我毕竟不是枝木,无法理解它到底是拼命珍惜还是轻易松开了眷恋,我只知,这落花,没了当季,还有下季,许会更加绚烂生姿伴着枝木摇曳……

“主子娘娘,时候不早了,春寒料峭的,早些回吧!”清姑姑为我披上一件沐着檀香的斗篷,关怀道。

我松开掌心,抖落几片飞花,任它们落了流水,转回头,快步直入议政殿。

午夜的灯火,摇摇晃晃明灭不定,我伏在桌案一旁,左边是阅完的一沓奏折,右边是批注好了的小山似的战报,些许时日过去了,九黎玥已于两日前帅大军抵达舟洲岛,打昨儿起,战报就停止了,两日来,都没有他们的消息。我颇感烦闷,一甩朱毫笔,冷声吩咐:“来人呐!”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九黎玥身边的安子,我揉了揉太阳穴示意他免礼,后指了指殿下的太师椅轻声道:“坐吧!”

安子听后先是一惊,而后满脸堆笑道:“帝后折煞了,奴才站着回话就好!”

我也不做勉强,只疑惑地问他:“这帝后与皇后有何分别?”

安子垂首说:“回娘娘的话,这在平日里也并无甚分别,只依着瀛洲的老令,但凡有帝王临朝出征,择皇权交由可信之人全权做主,这可信之人也许会是太后,多半还能是一些三朝元老级的重臣,他们都属于暂时摄政,而您不同,陛下临行前,特意密诏群臣,封您帝后,这表示,此役若陛下有了万一,这瀛洲江山的下一任帝王,便是您了!”

我的手紧紧攥住椅子的扶手,心头仿佛绑了块石头正在一寸一寸地下沉,难道,真如容玉所说,九黎玥此番在劫难逃了?

缓缓呼出一口凉气,我渐渐阖了双目沉声道:“宣召,左右相国,钟太尉,左徒速速觐见!”

那夜,我将所有国事托付给四位老臣,他们中有三朝元老,也有皇亲国戚,还有敢于直言进谏忠心可鉴的,丹陛之上,我华服加身凤冠珠帘地立在他们面前,突然屈膝一跪,沉声慨然道:“瀛洲,交给你们了!”四位老臣也慌忙悉数跪地,颤抖着声音向我保证:“臣等,定竭尽全力,不负帝后所托!”

中宫。

我简单的收拾了行囊,清姑姑边抹着眼泪边为我打着一个络子,“当年公主临行时,奴婢也为她打过这样的琵琶络子,虽说公主再未归来,好歹也是佑了她平安的!娘娘,您也戴上吧,奴婢盼着您早日与陛下一同归来。”

清姑姑的心思我知道,她心疼我也心疼九黎玥,巴不得我们早日假戏真做成了真夫妻,此番还特特多系了一个琵琶络子,希望我见了九黎玥,给他也系上一个。

“吱呀!”房门应声而开,多日不见的贺兰南筝,面色阴晴不定的徐徐向我走来,我瞟了她一眼转头与清姑姑道:“时候不早了,姑姑早些休息吧!”清姑姑眉心微蹙地看了一眼贺兰南筝,犹豫着退下去了。

“坐吧!”我只顾系着腰间的琵琶络子,丢给她一句,算是礼节。总好过她每次见了我从不行礼,也罢,也许没有我,这个皇后的位子本该是她的。

思及此,我问她:“贺兰南筝,你后悔吗?”

她乍听我一言,微有错愕,继而垂下脸抚平了袖角,摩挲着自己的手背,淡道:“为他做过的所有,我都不后悔!”

我的心内一动,“当初与我对调凤袍的馊主意不是你一意孤行的么?与九黎玥何干?”

她猛然抬头,目光无比犀利的看向我,“你知道爱与被爱的区别吗?”

我亦冷笑,贺兰南筝,你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来与我探讨爱与不爱。若没有收拾残局的能力,就不该放纵自己善变的情绪,就如同,如今的我,早绝了凡情,什么情爱什么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惟有自己变得强大,才有掌控命运的机会,去找九黎玥,不过就是探个虚实,若真是他为我解了蛊,如此大恩,我便嫁了他也未尝不可!

只是心门已锁,不必在意……

“算了,你这种自私的人,眼中只能看得到自己,我只为他不值……”贺兰南筝顿住话头,投向我的目光蓄满了无限凄凉,怅然凄楚地道:“当年他失踪了,是我在天之终南,海角尽头,找到了他……那时候,他下身被海水侵蚀腐烂的严重,整个人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她缓缓走到我面前,泪眼朦胧语调渐渐哽咽:“你知道我有多喜欢看他那双桃花美目吗?可那一天,他的眼睛里,只有黯淡的死气沉沉的灰光……我将他带回北羌,夜以继日地守在他的身旁,跟他说倾城还好好的,她等着你回去找她呢!你要快点好起来!他像个木偶一样,两年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终日不见目光有丝毫的波动,唯有听见你的名字时,才会明亮起来,转瞬又恢复黯淡无光,后来我说,你要快点好起来,变得强大一点,然后才能保护好你妹妹啊!那天他竟然开口说话了,他跟我说,南筝,倾城她会不会嫌弃我?后来,我把关于你的一切和所有,统统都告诉了他……那日之后,他彻底变了,变得凶残,变得弑杀,却仍肯对我温柔以待,我随他回了瀛洲,看着他一手打造出这个铜墙铁壁似的王朝,这其中的艰辛,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残酷。起初,我们连吃饭喝水的用具,都是随手装在衣袖里的,这样残酷的生活你能想象到吗?因为政务繁忙赏给奴仆的午餐,竟会无意中毒死一条人命……”

我亦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心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一遍又一遍的烧灼,多希望,这些都是贺兰南筝的一晌梦话……原来大婚前一日,哥哥为了我,将自己交给了瀛洲七煞,他那样的姿容,定会让那七个魔鬼误认为是女子,而极尽发指的一番羞辱,便彻底毁了我的他——百里君染!你知不知道,此刻,我有多恨自己……

而这些日子以来,我极尽所能的埋怨他暴政,怨怼他残忍,甚至无时无刻不想躲着他……殊不知,他是被怎样残酷的经历逼成了如今的样子?为什么从前,我竟从未冷静下来好好替他着想过,哪怕一次也好……如果那样至少我不会,像现在这般,任自己在无限痛悔中沉沦……

郁火攻心,只觉心口血气翻腾,拼命咽下上涌至喉间的腥甜,我故作平静说:“南筝,你放心,此番出行,我定会给你带回一个完好如初的百里君染!”

她望着我惨笑半晌,后自袖中摸出一把金剪,须臾间,一缕发丝垂落,在我面前徐徐落地,她些许怔然地呆望着闪着金光的蛟剪,对我说:“倾城,你看见了吗?这个就是我的归宿!”

我说你疯了,哥哥他还是属意你的,况且,南弦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她又摇头:“他走时,问我说,若世间没了他这个人,我当如何?我说我会死,他说还是好好的活着吧!实在厌了红尘,就寻一径清静处,为他守住一方净土,完成这一生未了的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