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Seven，我真的死了吗？”
Seven侧着头看我，有点疑惑，“为什么这样问？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摸着自己的喉咙，我轻轻一咽，然后抬起手，在阳光下动着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一切的感触都有种说不上的陌生怪异。
“你知道我在讲什么吧，还有，我的声音。”
Seven挪动了一下身子，沿着我的床缘坐下。他低着头，叉子玩弄着盘中的苹果，淡淡地开口，却没有看我：“那些事情很重要吗？”
果然，我的隐隐不安是对的，我的忧心也不是空穴来风。我很害怕，纵然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事实在等着我，但是我必须知道。垂下眼，我牙齿轻轻地咬着下唇，低声说：
“对你或许不重要，但是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呢？不管你变得怎么样，永远都还是我的小可爱啊。”
“笨蛋。”我闭紧眼，却听到泪水落在盘子上的声音。
“啊？”
笨蛋你真是个大笨蛋！
要是我毁容了，变成一个丑八怪，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知道外貌不是一切，但是奈洛也说过，漂亮是女人自信的来源，要是我不再漂亮，又要从哪里拿出从前那份自信站在你面前？自信地告诉自己，我不会输给奈洛，我会是你眼中永不退色的美丽？
笨蛋！这种事，你要我怎么说得出口？
“艾莉丝。”
Seven将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好心想安慰我，但是这个笨蛋什么都不懂，又怎么会知道他越是安慰我，我心里就越是难过，所以我只是拨开他的手，用很轻很淡的语气说：“给我一面镜子，好吗？”
犹豫了一下，他终于默默走到梳妆台，从抽屉里取出一面小圆镜。他将镜子镜面朝下地按在我的双腿上，然后长叹了一声。我原以为他打算离开，让我一个人去面对真相，但是他没有，反而侧身坐在我身后，从后面，双手温柔环抱住我微微颤抖的肩头。
“来吧，艾莉丝，我们一起拆绷带。”良久，他笑着说。
他的语气是那么诚肯，又如此轻柔，好像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他真的、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在他的怀里我又哭了，但是这次，在他的怀抱里找到依靠。
“嗯。”我笑着朝他点头的同时，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丑八怪，也没什么关系。
我双手持镜，看着倒影中的他慢慢地将我头上的绷带一层一层地解开。第一个露出来的，是一搓细柔的直发，原本的金黄耀眼已不复存在，取替的，则是乌黑亮丽。我深吸一口气：还好，不算太糟，反正我一直都很羡慕东方女子那一头柔软又平顺的长发，勉强算是如愿以偿。但是第二个我注意到的，才是我的瞳仁。
以往如清澈如蓝宝石的眸子，如今深得像太平洋那深不见底的郁蓝海水。
我有点诧异，一直以为自己是毁容，却没想到整个样子都变了。难道是他们趁我意识不清的时候，作了什么整容手术吗？但是，这个整容手术也未免太彻底一点了吧，难不成要我变成什么东方美女？
这家伙为什么每次都不给我选择的余地啊？
心里虽然这么想，其实我还是很好奇，随着每一条绷带解去，我的兴奋就多了一分，不安也少了一些，认真期待着下一条绷带解去后，会有什么样的惊喜。
头上最后一条绷带终于掉落，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既感新鲜、又是称奇。
只见我原本的轮廓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头发和眼珠的颜色变了，肤色变得更是白晢紧实，甚至连毛细孔都缩小了。结果是，我没有变成百分百的东方美女，不过变成了混血儿，集东西方优点于一身，老实说还挺不赖的。
我忍不住想动动身子，走到穿衣镜前，扭扭腰、又扭扭屁股。
嗯，整体虽然看起来瘦了些，但是身形反而更显高挑……好啦，其实还蛮不错看的！
只是，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双手叉腰，我面对着镜子，仔细注视着身上每一条曲线。
啊！等等……不会吧！
我双手往胸前一抱，这次，真的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
“啊啊啊！”
听到尖叫声的奈洛从门边探出了头，懒洋洋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居然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呦，还不错嘛！”
“什么叫还不错？”我气愤地看着奈洛，指着自己的胸膛，大声地哭喊：“我的胸部不见了啊！”
“还好嘛……少了一个CUP而已。”奈洛一耸肩。
你奈洛你好歹也是女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啊！
这究竟是哪一个卑劣的整型医师作的好事？我要滴血不剩地吸干他全家！
奈洛不以为意地伸着懒腰，说：“随机组合能有这种结果就该偷笑了。”
随机？
组合？
“不要把我说得好像拼装尸一样！”
我气得是直跺脚，但突然间一股寒气由脊髓爬上，让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们不是说我死了？难不成这个身体真的是拼装的？那不就和僵尸，还是那个什么卡通动画中的“尸姬”一样？
“奈洛，你吓到她了啦。”Seven捂着耳朵抱怨。
“不然我该怎么说啊，你这个始作俑者！”奈洛大声地反击。
“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有点精神崩溃地扯着自己如今一头黑色的直长发，惊声尖叫跳到两人中间，这个样子有多恐怖我自己是不知道，不过奈洛和Seven两人都突然一怔，完全傻了眼。
嗯，还好，我不是拼装尸、也不是什么尸姬。
照他们两人的讲法，我只不过是“死了”，又“重生”而已。
我的身体本身和一般人类无异，会受伤也会衰老，只不过当死亡降临，一切将会重新“洗牌”，回复我们原本定格的年龄时间，以另一个全新的身体，继续我们的生命。
而决定这个新身体构成要件的，除了坚定的意念和运气之外，是自然数。
提起原本的诅咒，按烙下新的：成为是人又非人，与血族同受永恒之苦却没有同样诅咒。
这就是“吸血鬼以外的另一种生命”的意思吗？
“你运气算是好得呢，回想我第一次居然变成了个黑妞，那才叫吓人好不好！”奈洛喝着热咖啡，但是当她提起这件事，居然浑身一抖，看来纵然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仍是心有余悸。
“然后呢？”虽然或许不该追问，但是我还是很好奇。
奈洛翻了个白眼，“哪还有什么然后？当然是赶紧投胎去啊！”
听到她到这样说，我差点没把口里的红茶喷出来！
虽然说身体会重生，但是每一次仍会经历“死亡”的过程──回想起那个感觉，被活活烧死的痛苦，我实在不敢再尝。
但是想不到眼前这个女人爱美，真的可以名符其实爱到连命都不要，宁可烈火焚身，这就是对于美貌之怨念的强大吗？
我有点呆滞，而奈洛则在我的肩上一拍，语重心长地说：“所以，要是你对这个皮囊还算满意，就要好好保护它，知道吗？”
“奈洛你还记得你原本长什么样子？”
我由不得开口，觉得这是一个很恐怖的问题：无数的重生又重生，每一次不同的样貌，到了最后，会不会连原本自己是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没想到奈洛眼里闪起狡黠的笑意，仿佛在嘲笑命运之神的无力，“当然记得！何况，我也早就抓到诀窍了。现在这个身体，几乎和原本的我一模一样当然，每个年代对于‘美’的定义都略有不同，我也需要小小地‘改良’一下罗。”
Seven在一旁感叹地摇着头，却不禁仍是要为奈洛强悍的自我意识而拍手鼓掌，“真是服了你，连宇宙的乱数本身都要拜倒在你石柳裙下呀！”
奈洛静静地走过Seven的沙发后面，手中喝了一半的热咖啡就这样从他头上淋下，让Seven不禁跳了起来，直喊着烫。
“又岂能让你得意？”
奈洛看着直冲厨房洗手台的背影，幽幽地说了这句我听得不是很懂的话。
不过一回头，奈洛仿佛又变了个人似的，对我回复原本的笑容：
“曾经有人称我们为‘凤凰’，我觉得蛮好听的，所以就记了下来。今天，你也真的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罗，可爱的小凤凰艾莉丝生日快乐！”
冷不防地，奈洛突然在我脸颊上一吻。
这算哪门子的生日快乐呀？我才不要！
不过“凤凰”，传说中浴火重生的不死鸟，还真的很是贴切。
“我们？所以还有其他一样的人？”
“谁知道呢。”奈洛一摊手，又是眼神幽幽地望着那个人的背影。
“Seven也是一样吗？”我小小声，有点心虚地问。
“凤凰”这词虽然好听，但是总觉得套在他的身上，会让人想不由自主地大笑。
没想到奈洛很讶异地看着我，没来由地“哈”了一声笑，随即神色却变得落寞。她怔了好一会，然后在我头上一揉，淡淡地说：
“不，他是真正的吸血鬼之外的另一种生命。”
我糊涂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看着奈洛的眼神，我发觉，或许她也不知道答案。
我们并不是真的人类，而是拟人的凤凰，所以不会上天堂，或者下地狱，只能在永生与末日之间徘徊，不断逐寻那谜样的背影，寻找自己之所以存在的意义或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