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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开战(4K)

潇潇雨下,夜满乌啼,剧烈的震动之中,原本沉寂的斜谷水如同沸腾一般不断翻腾,远山近水,皆被这忽如其来的兵戈肃杀之气笼罩在无可名状的惶然当中,昏暗间所能见到的一切轮廓似乎都给人以狼藉之感。

“弩手后退,弩手后退,弓手往前顶住,李老三呢?他的投石车哪去了?投石车推出来!”东岸,已经与魏军先锋交战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孟琰部伤亡逐渐惨烈。

主将孟琰眼睛通红,一身披挂满是泥泞,便是脸上也是胡乱不堪,站在营帐前,近乎跳脚地在呼喊。

“将军,雨夜视线不清,投石车难用啊。”身旁一副将模样的人满脸雨水苦劝道。

孟琰一把推开他,大怒道:“难用也得用!现在不用等到人死光了再用吗?!去,全部推出来!一架不要剩!给我照着前面那处火光狠狠地砸!”

副将不敢违背,连忙转身去寻投石营也就是孟琰口中的李老三部。

不一会儿,约莫十余架投石车并二十余架弩车被推了出来。

校尉李老三是个标准的蜀地汉子,操着一口浓浓的川音,远远便道:“请将军放心,今日不把魏狗哈老壳锤烂,我就是大家的瓜娃子!”

声音之大,竟然穿透风雨,直接盖过营内遍地的哀嚎声。

孟琰微微一怔,旋即在帐前大笑:“某就知道老三是个好样的,不比他人!今日放开了打,若此战能胜,某家回去拼了这张脸皮不要,也要抬举你当个将军!”

而营内众人,无论是副将还是受伤的士卒,听到这两人一言一语的对话,却居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迅速集结,各自忙碌,当然也各自生死。

“这小小营寨居然抵抗了这么久?”

曹魏大营正中的夯土将台上,以军师之尊指挥全军的辛毗同样冒雨临前,看着远处厮杀正酣的孟琰部营寨却是忽然出声问道。

话说,由不得辛毗大意,此番司马懿出走北岸,虽说旬日间信使不停,但也几乎是将此地三万五千人的性命交到了他手上,这不得不让辛毗压力甚大,不只是军事压力,还有潜在的政治压力。

须知曹魏也没有想象中的铁板一块,自曹真死后,司马懿在军中近乎是独掌大权,再到后来征西车骑将军张郃身死,军中更是再无一人能与他抗衡,要不然也不会被拜为大将军总督长安军事了。

而辛毗作为元老,却是魏明帝曹睿的心腹近臣,此番来到前线,一为督战,二却是要寻妥当骁将行以拉拢,培养皇帝自己的力量。

这事司马懿也是心知肚明,明面上不动声色却在临战时玩了一招釜底抽薪。

也只能说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一定少不了斗争了。

而与此同时,无数曹军甲士早已经踏平周边小寨,正如黑褐色的斜谷水一般分成波浪,向孟琰大寨扑去,可都在辕门百余步前处被阻截,随后便是肢体横飞,血液四溅。

蜀军的抵抗出乎预料地顽强。

隔着老远,辛毗都能听见那一块地段双方惨烈的厮杀声,正当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压上兵马,或者是换个部将继续攻的时候,忽然一骑沿着中军营帐中宽阔的大道飞驰而来,见到众将在次远远便呼。“大都督军令!大都督军令!”

“令在何处?”辛毗目光一凝,挥手制止了蠢蠢欲动的其他人,然后便站在将台之上,负手严肃相对:“速速说来,不要耽搁。”

“大将军有令!凡蜀军孟琰部抵抗甚巨,便不要理会,留五千人围堵,剩下人全部抢渡斜谷水,直接攻原。”

“什么?司马仲达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便是这般处置的吗?孟琰部不除,反而要留人看守,届时兵力不足攻原艰难,再被其反扑,我等不是全要身死当场?”辛毗勃然大怒:“你家大都督如何安排的军令?莫不是被雨淋昏头了不成?”

“大都督说了。”见到辛毗如此发怒,这信使居然不惧,只是拱手继续言道:“军师攻原便是,声势越大越好,不必在意损伤,且在他令来之前,务必要拖住对方主力。”

“大都督还说了。”这信使极速又道:“军师既为大将军副贰,但凡有言,也无须再言,依令行事便可。”

辛毗陡然一怔。

信使却是一拱手过后,便掉转马头,奔着营外回命去了,只留下将台上面面相觑的众将和兀自怔然的辛毗。

“军师,可要通令下去?”良久,关内侯、中护军蒋济方才上前一步,小心拱手道:“孟琰部久攻难下,对士气也是影响极大......”

“当然要下令。”闻言,辛毗却是忽然笑了一声:“且不闻:苟能知利害之本,谋以御敌,虽有百万之众,可不劳而克矣......大将军既然有筹谋,我等遵从便是,不然战局崩塌,岂不成了我等罪过?......下令吧,让张虎部休整为后部,乐琳为先锋搭建浮桥强渡斜谷水,偏将军孙谦引五千兵围堵孟琰大营,一个人一匹马都不许放出。”

与此同时。

绵延千里的渭河水在漫天雨丝下,如同绿玉一般,暗沉无光。

夜还漫长,远处的战鼓声和投石车呼啸的声音还在不停响起,飞鸟被惊醒,却如同找不到方向一般,迷茫失措。

在渭水畔站立良久的司马懿不再犹豫,大手一挥,却是仅有两个字传了出去:“渡河!”

随即,早已经准备完毕的魏军便轰然一动,在各部将官、屯将、队率的喝令下开始架设浮桥。

速度很快。

且说渭水说宽也宽,说窄也窄,虽然因为雨势变得湍急,但在上首司马懿淡漠的眼神下,浮桥须时片刻便已架了起来。

扬武将军郭淮站在司马懿边上拱手道:“大都督,我们被发现了。”

如此大的动静想要瞒过一直有斥候在岸边巡视不停的蜀军也不可能,当魏军开始架桥的时候,便有蜀军斥候发现并飞奔上原。

“不用管他,渡河便是。”司马懿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子元(司马师),你为前部,稚权(夏侯惠),你为后继,渡河之后不要停,直接往攻蜀军大营,伯济坐镇北岸,其他人都随我渡河。”

司马懿语速不急不缓,其他人皆是凛然拱手,便是一直欲言的夏侯霸犹豫了一下,都没有出口,而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渡河了!果然渡河了!”

五丈原,汉军大营内,姜维接到斥候来报后,第一时间来到了中军大帐。

“渡河了吗?可知多少人?”刘禅哗地一下站立起身,脱口问道。

“人数暂时不清,斥候只言黑乎乎一片直奔我方营寨袭来。”姜维拱手言道:“但据臣估计,保守不会低于两万五千人,甚至更多。”

“理由呢?”

“半个时辰前,前将军部处来报,魏军忽然放弃攻下孟琰部的想法,转而直接强渡斜谷水,此时便已经跟前将军交手了,却留了一部人看守孟琰营寨。”姜维面色严肃,侃侃而谈:“而据前将军所言,对方攻势虽然凶猛异常,但士卒却不是司马懿本部,而是乐琳率领的部曲,且之前孟将军来报,主攻他营寨的却是张虎一部。如此大战,本部兵留做一掷不用倒也正常,可接连不用便有说法了。”

“什么说法?”刘禅眯了眯眼睛。

姜维深呼吸一口气,语出惊人:“臣大略而言,司马懿此时可能并不在正面大营,而是在北岸,正在渡河这里。”

“一军主帅安敢如此?”闻讯而来的董允也是被惊到了,直接出声驳斥道。

“这有什么?兵法言,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不可辨也。”姜维全身甲叶振动,大声道:“何况司马懿何人?他如何不敢有此举动?”

“当然,现在也并不确定这一点,还要看两边战况才能得知。”姜维说罢,又补充了一句。“魏军此前算上北原的兵马一共不到八万人,现在去了一万不知道在哪,剩下的七万分为两边;而我军算上孟将军部是五万八千人,去掉王将军一万、孟将军八千、马将军两千,还剩三万八千,也是分为两侧,怎么算都是亏的......”

刘禅一怔,却是微微颔首。

“如果真在北岸那便能解释前番魏军来来回回前进后退的缘故了。”刘禅轻叹一声。

虽然嘴里说的不确定,但实际上此时心里都认可了姜维的猜测。

“那接下来如何应对?左将军处可曾知道了?”

“左将军处已知,并言无论如何皆不会放一兵一卒进入原上......可其本部只有万人......”

兵力不够。

再度回到了这个最原始的问题上。

且说司马懿这么孤注一掷来攻,分兵两侧,却是最大可能的将蜀军兵力不足的这个劣势放大。

帐中一时安静,只有外面的雨声和风声呼啸不停。

良久,刘禅忽然抬起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是平旦。”

“那便是快要天亮了。”刘禅叹息一声,弯身拿起身旁的长刀,缓缓道:“伯约,我却是坐不住了,你去安排,营里能动的,除了王子均的一万人外,剩下的都随我去左将军处......“

“陛下!”还未说完,董允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插嘴,踉跄跪地俯首言泣:“还未到那个地步啊陛下!还未到啊!”

“还未到吗?”刘禅再度轻叹一声,缓缓将长刀挂在腰间:“可在我看来已经到了。”

姜维也是瞬间大汗淋漓,惊恐万分,苦劝道:“陛下,此时着实未到那个地步,便是对方兵力优势这一时半会也不可能击破我方营寨,更何况还有王将军一万人呢,实在不行,便是全部压上又如何?魏军没那么容易上原的。”

“我知道。”刘禅平静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便是不顾一切,王子均的一万人砸上也无妨,可那样行事,我们唯一的胜机不就没了吗?咱们旬日间苦苦思索,那么不分昼夜,难道只是为了守吗?如果真是为了守,又何必分得如此仔细?便是一边三万一边两万好了,难不成司马懿还真能打进来把我这个天子活捉了?没那么简单吧?”

此言既出,姜维几乎失声,却是惶恐至极,不能言语。

“既然想赢,总要做点什么的,便是为了相父,也该如此。”刘禅上前一步,按住姜维的肩膀,依然平静:“其他话便不说了,伯约,我既去左处,前方一应诸事便全部交予你了,什么时候攻,什么时候守,你比我清楚,种种情况,不必来报,临机决断便是,就这般了,不用来送,我自去便是。”

说着,刘禅再不耽搁,竟然是直接扣上护盔,便要离去。

姜维茫茫然转身,准备相随,却又被刘禅抬手制止,只能任由刘禅出帐。

直到看见黄皓原地跺脚,却又狼狈跟上时才慢慢反应过来,却看着口帐外蒙蒙的夜色再度发怔......

斜谷水。

血色已经溢满了两岸,既说渡河,魏军的执行率相当之高,奋武将军乐琳不顾生死,亲临前线指挥,距离河畔五十步便是他的督战队,退者即死。

魏军渡河方式跟司马懿渡渭水却是一般方式,再加上斜谷水远没有渭水宽阔,这浮桥却是更快的便搭了起来。

“袁公,让我上吧,前方死伤太多了。”平北将军句扶苦苦哀求道,却再度被袁綝拒绝,而且这次袁綝直接勃然大怒:“只有你方死伤太多吗?魏军不是死得更多?不还是要上?滚滚滚!谁让你一直说话的?这也就是战时,不然某家顷刻便斩了你以正军心!”

说罢,竟不顾众人苍白的面色,再度大声下令:“展旗雷鼓,前番队列,依次迎敌。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不得易后、后不得易前。违令者——斩!”

“诺。”持旗吏领命,向高台上方的鼓手挥舞手中旗帜,袒胸露臂的鼓手旋即敲响大鼓。

“咚……”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