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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深山伐木 老当益壮

正月初六,天刚蒙蒙亮,以爷爷和金高丽为正付队长的十二人采伐小分队,分坐两架牛爬犁,载着锅碗瓢盆,载着锛凿锯斧,载着歌声笑声,也载着故事,沿着冬月松花江的天然冰雪通道南上,向大林子林场进发。

大林子林场坐落在大林子小镇镇郊,是一个国营林场,归青石林业局管辖,那里的林业工人和农民混住在一起。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爷爷打猎认识白奶奶时,大林子还是个仅有几家猎户的小村子。此后不久,军阀张作霖修南满铁路修到那里,大林子便成为往沈阳发运木材的一个基地。日本鬼子侵占东北后,大林子又成为日军的军需木材供应基地,由日军把守。据说,抗日名将杨靖宇曾在那里战斗过。日本鬼子被赶走了,那里被国民党接管。解放了,新中国成立后,大林子便成为青石林业局的一个林场。

西南岔距大林子大约六十华里,赶牛车走山路途经靠山屯和南岗,需要一天的时间,而赶牛爬犁从封冻的江面顺江而上,仅用大半天时间。我们的牛爬犁到达那里,还不到中午。在林场办理了简单的入林采伐手续,我们的牛爬犁继续朝一个叫老虎沟的采伐点前进。

老虎沟,我们也不陌生,因有老虎时常出没而得名。当年爷爷打猎曾经曾到过那里,也见着过老虎。几年前爷爷还带领大哥和我在那里放过山,大哥还写了《和爷爷放山》的散文,在一家杂志上发表了。我也写了一篇爷爷和老抗联的作文,我所在的小学班级老师给了个“优秀”。据说,去年那里又发现了老虎,先是吃了小镇上一个社员一头小牛犊子,后来又吃了一名伐木工人。负责看护森林的森林警察,报请上级有关部门批准,用冲锋枪把老虎打死。又据说,此事被新闻媒体披露,外国的一个稀有动物保护协会还提出了抗议。老虎吃了人,没谁提出抗议,人打死了老虎,却有人提出抗议,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还据说,自从那只老虎被打死后,老虎沟一带再没发现过其它老虎的踪影。

太阳还没落山,我们的牛爬犁已到达了老虎沟。在一条结了冰还能听到流水声的小溪旁,有两个并排挨着的地窨子。我们就在这两个地窨子里,安营扎寨了。

这两个地窨子,是前天刚撤离的一个先于我们之前采伐小队留下的。那个采伐小队是距西南岔以北八十多里远的红石大队年前派出的,为了给社员搞点副业,他们进山给林场伐一个大煤矿所需的窑顶木,连年都没有回家过,初四爷爷生病时,他们的大队长跟牛爬犁进山接他们,路过西南岔和姜大牙商定,他们撤离不破坏在老虎沟两个地窨子的门窗、灶台和火炕,留给西南岔进山的小分队住,条件是待他们回来路过西南岔,为他们二十多人免费提供一晚上食宿。正月初五晚上,姜大牙已滕出饲养室的大炕,满足了他们的条件。爷爷和金高丽也向他们详细询问了地窨子的确切地点。

这两间地窨子,实际上就是两撮用原木垒起来的房山墙开门的马架房埋在地下,仅露两个房盖。房盖也是用圆木铺盖的,上面压了一层树皮,树皮上又压了一尺多厚的泥土,中间还开了两个朦着塑料布的天窗。为进出方便,通往地面的门口用石头垒砌了斜坡。里面用原木把灶房和寝室隔开,寝室内有一铺大炕,可睡得下十多个人。地窨子冬暖夏凉,进山伐木远离林场的工人,也住地窨子。我后来发现,在老虎沟狭长的沟谷里,就有十多间地窨子。

我们采伐小分队的十二人当中,有四个姑娘,她们住一间地窨子,爷爷和金高丽和我们六个小伙子住另一间。四个姑娘是姜大牙也是爷爷选定的,当然是晓红、英子、白兰和素萍。我们六个小伙子也是爷爷挑选的,除了狗剩、福根、振远和我外,还有白兰的哥哥白显赫、素萍的弟弟素旺。连生及张格路的双胞胎儿女丫头和大小,没能被批准进山采伐,一直耿耿入怀,还说姜大牙和爷爷偏向我们。

其实,连生没能进山采伐,是毯子匠的主意。整个春节期间,西南岔附近就有好家娶媳妇的,喇叭匠最近得了气管炎,不能吹喇叭,毯子匠就想让连生接替他。丫头和大小没能进山采伐,是由于张格路的阻拦。张格路早在和姑奶奶的闺女结婚前,曾在大林子林场当过伐木工人,还被圆木撞坏过卵子。因此,他和姑奶奶的闺女成亲后,姑奶奶的闺女三年没生养。张格路一连吃了上百付中药偏方,才把病治好,姑奶奶的闺女就生了丫头和大小。张格路怕他的悲剧在儿女的身上重演,就找到姜大牙,说丫头和大小还没成年,不应该进山筏木。姜大牙就答应了他,让爷爷在进山的名单中,把丫头和大小的名字划掉了。

在我们进山这十个青年男女当中,惟独白兰的哥哥白显赫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其余人都还没有订婚。我们这帮青年人集中在这深山老林,老虎沟顿时有了生气。

当晚,地窨子里亮起蜡烛,爷爷毅然象一位临战前的将军,开始摆兵布阵地给大家分工:晓红和素萍拾柴做饭、挑水喂牛,显赫、英子、白兰和小素旺清林,我和狗剩、福根、振远砍树头,爷爷和金高丽伐大树。爷爷说:“这只是眼摸前的分工,往后有新活计再随时配搭。”爷爷还特别强调,“国有国法,山有山规,从今晚起,要说山里人的行话,你们小青年不要再叫我爷爷,要叫我大把头,管你们金爷爷叫二把头。大家伙切记,累了不要坐石头,这叫‘冬不坐石,夏不坐树’。也不能坐树墩,树墩是山神爷的饭桌,坐了山神爷的饭桌犯忌。进山出山,手里都要握着家伙,不能一个人往深山里走。还有一些山规,大家伙慢慢学。我就先唠这些,二把头也唠唠吧。”

金高丽操着生硬的汉话说:“早些年那暂,我就跟咱大把头来山里干过,他是行家,大家要听他的话。还有,树要倒了,一定要喊……喊什么来着?”他把憋红了的脸转向爷爷,“我用中国话说不上来。”

“喊顺山倒!”爷爷说,“树要往山下倒,喊顺山倒!要往山上倒,喊上山倒!要是横着倒,就喊横山倒!”

“对对对,就是大把头这个意思。”金高丽很佩服爷爷。

最后,爷爷提醒我们:“今晚大家伙早点睡觉,好好歇歇,明天上午开山。晓红、素萍明早点起来做饭。”

姑娘们回她们的地窨子睡觉去了。

我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一时睡不着,想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又觉得该对爷爷刮目相看了。特别是饭后开会,爷爷安排工作简单明了,宣布规矩尽管带有一些迷信色彩,但给人一种神秘新鲜感。自开会至散会,爷爷的话最多,却自始至终没说一句粗话、脏话,这是很少见的。这样想着,见爷爷还在抽烟,就问道:

“爷爷,不,大把头,啥是开山呀?”

爷爷说:“开山就是伐第一棵树,敬山神爷。”

我又问:“谁是山神爷呀?”

“就是老虎,山中之王。”

“原来山神爷就是老虎!”我很惊奇。

我在童年的记忆中,留有许许多多的有趣的故事,其中最难忘怀的,就是那年暑假,爷爷带领我和大哥来这老虎沟放山挖人参的故事。我甚至还幻想,要是还能在那棵老倒木里在住上一夜,一定能重温我童年的梦。我已感觉到,这次和爷爷进山伐木,将会比放山更神奇,更刺激。我认为,很有必要调整我最初想阻止爷爷进山后搞的带有迷信色彩的东西,而应该任其自然发展。“国有国法,山有山规”,爷爷的话也不无道理。

这样想着,我渐渐地进入梦乡。

次日天刚亮,爷爷和金高丽老早就起来了。两位老把头,在老虎沟两侧的山坡上,踏着膝盖深的积雪,一直寻找到太阳出来,才在离我们的地窨子不到五百米的东山坡上,选中了一棵老椴树,作为开山树。他们下山回来,晓红和素萍也做好饭菜,我们也都起来了,每人两个碗,开始吃饭。因没有饭桌,大家就一碗盛饭,一碗盛菜,各行方便。

饭后,大家带上所需工具,跟着爷爷和金高丽来到那棵老椴树下。晓红和素萍也来了,爷爷说开山人越全越好。爷爷还告诉大家,椴树分紫椴和糠段两种。紫椴是好材质的树,锯菜板最好是紫椴,做锄杠也要选紫椴。糠椴没啥大用处,烧火都不抗炼。

金高丽指挥我们用斧头把老椴树四周的小灌木清除干净,说这就是清林,以后我们所承担的采伐区内的所有难成材的小灌木,都要砍掉,以便成材大树的成长。

爷爷从怀里掏出一根红绳,系在老椴树上,又从显和背来得麻袋里拽出一个白里透红的大猪头,摆放在树根下,就和金高丽一起跪在雪地上,冲着那呲牙咧嘴的猪头和老椴树,连叩了三个头。他们站起来后,爷爷发现我们当中有人在偷着笑,就一脸严肃地说:“你们小青年不要以为这是迷信,这是开山的规矩,破坏了规矩,山神爷就会给眼罩戴。谁愿意磕头就过来磕,不愿意磕的不要勉。”说着,就把脸转向我,眼里透着希望。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我身上。

我当然不相信什么山神爷,但又不想破坏开山的规矩,也不想让爷爷伤心,就走过去,对着猪头和老椴树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在我的示范下,大家开始一声不响地站过来鞠躬,只有显和磕了头。

爷爷虽没言语,但面露悦色。金高丽高兴地说:“这样干很好!”

显和把猪头重新装进麻袋,递给晓红和素萍。爷爷举起板斧,在老椴树根部连砍三斧,就和金高丽一起脱去羊皮袄,跪坐在雪地上,各扯大锯一端,“咯吱咯吱”地锯起来。锯过三分之一,又换到另一侧锯。爷爷说,刚才锯的那一面叫“开扎”,树往哪面倒,就在哪面开扎。伐小树可以不用开扎,从一侧一直锯倒,伐大树必须开扎锯两侧。

当老椴树两侧的锯口快要会合时,爷爷让大家都靠上山坡站着,免得树到了碰着。眼看着两侧的锯口已经会合,但老椴树依然站立着,我的心有些紧张了:“这老椴树该不会‘坐垫’吧!”

进山前就听爷爷讲过,伐大树就怕“坐垫”。所谓“坐垫”,是指大树的根部被完全锯断后,大树不倒。这是很危险的。大树的枝桠分布均匀,重力都集中在树根上,有点小风就能吹倒它,但又不知它该往哪面倾倒,无法躲避。爷爷说,他六哥也就是我六爷就是遇到坐垫大树,慌了神,拔腿就跑,跑带的风把大树带倒,被大树硬压死了。

“咯吱、咯吱……”爷爷和金高丽还在一送一拽地剧着大锯。

“嘭嘭、嘭嘭……”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剧。

突然,只听:“咯噔”一声,大锯被老椴树夹住。

爷爷说:“妈拉巴子的,这树坐垫了!”

狗剩上前就要推树,被爷爷一声喝住:“有危险,谁都不许动!”

大家都显得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看着两位老把头。只见爷爷和金高丽小声嘀咕几句,就同时慢慢地站起身,轻轻地抬脚往上山坡退着。待退到离老椴树三米来远,两人便同时解下系在棉袄上的麻绳,又同时轻轻脱下棉袄,一起抛向老椴树……

也许是巧合,这时竟刮起了一阵小风。随着两件棉袄的飘落,伴着小风吹过,伴着“噶嘣嘣”的响声,伴着爷爷和金高丽那“顺山倒”的喊声,老椴树终于不情愿地缓缓倒下了。

大家都欢呼雀跃起来。

再看爷爷和金高丽,一个只穿着薄薄的线衣,一个仅穿着白布坎肩,在冰冷的寒天里冒着热气。而那两张老脸上,又都挂着汗珠和孩子般的微笑。

白兰和英子抓过雪地上的两件羊皮袄,跑过去给两位老人穿上,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围过来,把两位老人拥抱住……待我和福根从老椴树的枝桠下拽出棉袄,递给爷爷和金高丽,爷爷边穿棉袄边高声宣布:“今个开山平安无事,带好家伙下山,下午趴房子,晚上吃猪头肉!”

大家欢呼着,跳跃着,朝山下跑去……

自从那开山“坐垫”的老椴树,很不情愿地被爷爷和金高丽用棉袄扇倒之后,连日来,老虎沟东西两长侧的山坡上,那些被林检员用沾着血红印油的钢锤判为死刑的大树们,如同溃散的军队,在我们高昂的呐喊声中,伴随着锯光斧影,成批成片地倒下去。到了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仅剩下一棵老槐,鹤立鸡群般地耸立在西山坡上。它那舒展的枝桠,在寒风中微微摆动,相似对我们招手致谢。

其实,这棵老槐也同那些倒下的树族们样一样,被粗心的林检员一锤判为死刑。是爷爷把它劫出法场,它才得以逃生。

按林场的规定,我们砍伐的树木,除了不成材的灌木树种在清林中砍掉外,砍伐其它大树,必须是林检员用钢锤打过印记的。那天,林检员来检查我们砍伐过的树木是否有违规现象,顺便又在几棵老树上打了砍伐印记,其中包括这棵老槐。林检员走后,我和狗剩寻找砍伐对象,很快就选中了这棵老槐。这是我们进入老虎沟以来被允许砍伐的最粗最高的老槐树,树干根部直径有一米多粗,高度在二十米以上,整个树冠呈伞状,有一棵大枝桠还弯曲着伸向天空,远看很象一只金鸡**的大鹤。我和狗剩之所以选中它,不仅是因为它被林检员判为死刑,更想检验一下我俩的伐树的实力。自从清林的任务最先完成后,砍树头的活已由显和、英子和白兰承担,我和狗剩开始伐大树。经过几天的锻炼,我俩的伐树技术大有长进,一搂以下粗的树,在我俩眼中是一盘小菜,只有这棵树质坚硬、最难砍伐的老槐,才能唤起我们的征服yu望。

狗剩把老槐树周围的积雪踩平,我轮起板斧开扎。一斧子砍下去,老槐的厚皮象嘴一样地裂开。两斧子砍下去,树皮带着木屑飞溅起来。当第三斧子再轮起时,猛听得身后高喊:

“石——头!快住手!”

我不禁一愣,手中的板斧在空中划个圆弧,砍在了雪地上。再回头寻声望去,只见爷爷正扶着一棵小树喘息。我和狗剩忙滑奔到爷爷身边,把他扶拽到老槐树下。

“这棵老槐树不能砍伐!”爷爷依然喘息着说。

“为啥?”我不解地问。

“它已被打过锤印。”狗剩也疑惑。

“那也不能砍伐!”

爷爷说着,围着老槐树转了一圈,又抬头向树顶看了许久,一脸不悦地怪怨起林检员来:“这小林检员,也太毛楞了!你们看,这周围树本来就稀少,再把这老槐撂倒,这地方不就开天窗了吗!”

狗剩说:“开天窗也怨不得咱们。”

爷爷说:“你这话不对。吃山养山,用林养林,是山林中的规矩。放山时不能啥都挖,打猎时不能啥都打,伐树时不能啥树都伐。这老槐少说也有一百五十岁了,过了百年的老树就有了灵气,砍不得。你们看,它都流泪了,是血泪!”

我和狗剩忙凑过去,果然在刚才被我砍过的树痕中渗出淡红色的树浆,而且凝固冻结成泪珠。

我的心真有些发颤了。狗剩也惊的目瞪口呆。

这样,老槐树终于躲过劫难,死里逃生。

这天晚上,我们躺在地窨子热乎乎的火炕上,听爷爷讲了发生在西南岔的大树流血的故事,爷爷说,这故事是听他爷爷讲的。

说得是很久很久以前,西南岔住着一位以种田为生的青年人农夫。这年春,农夫在几亩田地里撒下种子,正赶上大旱灾,田地里没长出一棵庄稼苗,只长出一棵瘦小的红柳树,在火热的阳光烤晒下奄奄一息。农夫怜惜这细弱的生命,每日到松花江挑水浇润,使红柳得以存活下来。三年过去,细柳长成大树,遮挡田地阳光,农夫宁可红柳周围不种庄稼,也舍不得砍伐红柳。这天晚上,农夫做了个奇特的梦,梦见有一红衣姑娘昏倒在红柳树下。早晨,农夫醒后,觉得这梦做的希奇,就到田间查看,果然见有一红衣姑娘倒在红柳树下。农夫把姑娘背回家中,采熬解暑草药给姑娘喂下,待姑娘苏醒过来,又喂水喂饭。姑娘告诉农夫,自家父母双亡,投亲迷路误来这里,连晒带饿,昏倒在红柳树下。为报答救命之恩,姑娘当晚便与农夫结为夫妻。此后,农夫家日益兴旺,不断添人进口,子孙满堂。老农夫一直活到重孙子娶了媳妇,才离开人世。他死后第二天,老太太把正在守灵的子孙们叫到身边,说她也将很快离开人世,嘱咐子孙们把她与老农夫合葬在老红柳树下,并告诫子孙们:“无论出现啥怪事,都不要砍倒老红柳树。”说完,就咽了气。五天后,子孙们把两位老人装进棺材,抬到老红柳下。不料,在挖坑打墓时,竟发现有一些豆粒大的碎金子参合在土里,而且越靠近树根越多。子孙们欣喜若狂,早忘记了老太太临终时的告诫,为找金子,竟将老红柳树的根须砍断。谁料,随着老红柳树慢慢倒下,根须中也流淌出鲜红的血浆,血浆渗入土里,金子都变成了红泥土。从此,老农夫子孙们家境日渐衰败。

在地窨子火炕上听故事的小伙子们,没人会相信爷爷讲的这故事的真实性,但他们又没人否定这故事中蕴涵的哲理:贪欲,能毁掉许多原本美好的事物;世上万物,都是有灵性的。我也似乎隐隐约约感到,这老林中的树族们,特别是象老槐样的老树们,本该是有灵气的,只是无法验证罢了。

在老虎沟最后的半个月里,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把伐倒锯断的圆木运往大林子林场。爷爷和显和又赶做了两个牛爬犁,金高丽回西南岔又带回两头老牛,我们分别用四个牛爬犁运圆木。一直忙伙了十来天,才把圆木全部送到林产,归棱上垛。按返程计划余下的最后两天,在我们这些青年人的强烈要求下,爷爷和金高丽商定:一天去老虎沟深处,探寻原始森林的奥秘;一天在地窨子里趴房子,玩扑克娱乐。

探寻原始森林是爷爷带领我们去的。除了金高丽主动要求看房子,振远和显和去林场结帐,我们七个青年人都跟了去,此外还有大黄狗虎子。我在前面忘记了交待,虎子也跟着我们进山伐木来了。这些天来,它很辛苦,除了晚上要为我们坐岗放哨外,白天还自愿地随我们采伐、运送圆木。进原始森林探秘,虎子也是自愿的。

在那个神秘的原始森林里,有比那棵流血的老槐粗得多、高得多的老椴树,有成群的松鼠在树枝上摆尾跳跃,还遇到了一头正在雪地里拱吃圆枣子的野猪。最先发现野猪的是虎子,它叫了一声就冲过去。野猪抬起满是皱纹的长脸,瞪眼对虎子“哼哼”两声,就夹起尾巴,颠着肥肥的屁股跑走了,虎子又追了很远。大家紧张的心都松弛下来,素萍担心地说:“可别碰到狼呀!”英子嘲笑道:“有这么多人,都拿着斧子,害怕吃了你?再说,有狗剩护驾,狼要敢来吃你,他准得跟狼拼命。”直说得素萍红了脸,狗剩却洋洋得意。爷爷说:“大山里哪来狼。狼愿意躲在离屯子近荒山上,夜晚进屯子偷吃鸡鸭便当。”晓红看我一眼说:“难怪前年我家的大鹅被狼偷走了。”

探寻原始森林回来,每人都扛了一大块松松明子,这只是物质上的收获,精神上的收获则无法估量了。因为在野猪被虎子赶跑的一刹那,我无意间发现,素萍正紧扯着狗剩的衣襟,英子正拉着福根的手,而晓红正紧挽着我的胳膊。只有小素忘和白兰站在爷爷身边,白兰嘴角还挂着诡秘的笑。

在老虎沟的最后一天,下起了大雪,我们的地窨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天早饭后,爷爷和金高丽坐在炕头上不声不响地摸纸牌,我们十个青年男女分作两伙,在炕稍和炕腰吵吵闹闹地打扑克,谁输了就在炕上作前滚翻。将近中午,英子的前滚翻翻过了头,一下子翻到地上,就在她故意呲牙咧嘴地喊“疼”时,外面传来虎子一阵紧一阵的狂叫声。同时,房门也在“咣当咣当”地响,象是有人推门。金高丽离门最近,就说:“下大雪,还有人来?”

“我去看看!”英子从地上爬起来,就跑过去要拉门。

“慢着!”爷爷忙冲英子摆手,“这声音象是山牲口撞的。”

“可别是熊瞎子呀?”英子往后退却着。

素萍捅捅福根:“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快去英雄救美呀!”

福根笑笑没动,狗剩却猛然跳下炕,操起一把斧子奔到门口,只听爷爷肯定地说:“不是熊瞎子,是只狍子!”

狗剩的胆更壮了,他打开门栓,猛地拉开门。随着一股带雪的冷风,跌进来一个混身斑白的长角的家伙。

“狍子!”大家惊叫道。

还没等大家转过神来采取行动,那狍子已四腿一挺站了起来,想朝门外跑,又见虎子把门口守住,只好退进屋来,又蹦又跳。英子赶忙把门关上,大声喊叫:“快抓活的呀!”

狗剩扔掉斧子就去按狍子,被狍子撞个倒仰。我和显和、福根、振远跳下炕去堵截,也被狍子撞得人仰马翻。待我们爬起来继续围抓时,它又跳上炕去,吓得素萍、晓红和白兰挤在炕角处,举着双手做投降状,还哆嗦着向狍子求饶:“别过来!快走开!来人抓呀!”

小小的地窨子里,顿时被狍子搅乱了套。

我们追到炕上,狍子跳到地上。我们追到炕上,它又跳到地下。四个姑娘,有三个始终躲在炕角处哆嗦着,只有英子一会前,一会后地跟着乱忙伙。足足折腾了好一阵子,一个个都气喘吁吁,也没抓到狍子。狗剩气急败坏地从地上拣起斧子,被一直和金高丽看热闹的爷爷大声喝住:“狗剩别用斧子,小心伤着人!大家伙都站着别动!”

地窨子里顿时静下来,连那狍子也站在地中央微动着耳朵,象是在收寻那声音从哪里发出的。当它感觉到了在种沉静将预示着对它的更大威胁时,就不顾一切地选择了那声音发出的地方跳上炕去,又正好落在爷爷身旁。凭借着老猎手的经验,爷爷没等它站稳,就死死地抱住了它的脖子,将它搬倒在炕上。如此同时,金高丽那肥大的裤裆也骑到了它的身上。

大家蜂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狍子绑个结实,抬到地上。那狍子伸腿瞪眼地挣扎几下,便喘着粗气不动弹了。

爷爷说小时侯,他和老抗联去刚封冻的松花江冰面上玩冰车。刚到讲边,就看见两只狍子扎巴着腿从冰面上过江。爷爷大喊一声:“哪里跑!”两只狍子顿时惊吓的摔倒在冰面上。爷爷和老抗联上前一人抱住一只狍子,摔起交来,直到用裤腰带把它们的腿绑上。

大家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表处理狍子的意见,有的主张杀死吃肉,有的主张带回西南岔养起来,有的建议送到县城公园卖个好价钱。在大家争论的不可开交的时候,金高丽发表意见:“还是大把头拿主意吧!”

爷爷说:“养着这东西没啥用,县城公园也不缺它。狍子原本是阳间菜,大家伙进山小一个月了,很少动荤腥,就拿它改善改善生活,解解谗吧!”

“好!”主张吃肉的一伙蹦高乐,主张送公园养起来的自然也顺水推舟,送个空头人情,两全其美,大家乐和。金高丽忙说:“大家接着玩吧,狍子交给我,杀狗地一样。”

晚上,我们举行了狍子肉大全宴会,大家都喝了许多白酒。白酒是英子罚福根去大林子供销社买的,她还特意敬了狗剩一杯。酒喝到**,爷爷唱起了地方戏,金高丽跳起了高丽舞,大家敲盆敲碗伴奏,一直闹腾到深夜。

第二天,天刚放亮,我们告别了老虎沟,带着虎子,分坐四架牛爬犁,载着锅碗瓢盆,载着故事,载着笑声,载着歌声,载着爱情,也载着我对爷爷的新认识,踏上返乡的归途。